明月宴

第4章

顧宴的語氣忽然冷冽得可怕,我在外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明月怎麼來的,夫人比我更清楚,若我今日不醒來,三十兩銀子便可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除了夫人自身與顧釗,在夫人眼裡誰都是草芥。」


「誰說是三十兩,顧家分明拿了一百兩!」


「多少兩也不能買一個女子,夫人罵明月荒唐,夫人更荒唐!」


回西苑的路上,萬福推著顧宴,我跟在一旁,一路未說話。


來的路上顧宴始終牽著我的,回去時我有心事,他也好像有,所以並未牽我。


顧釗與何憶安迎面走來,端端朝我們行了禮。


「三哥,你身子可有好些?」


「嗯。」顧宴肩膀以下的地方都罩著狐裘,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他對顧釗格外冷淡。


顧釗站著,他坐著,瞧上去氣勢卻一點不比顧釗差。


顧釗又向我看來,我想起昨日他為我解圍的事,便向他行禮道:「昨日的事多謝四公子了。」


顧釗的眉眼與顧宴有一兩分相似,倒不像顧宴不笑時透著不易察覺的冷漠,要和煦得多,他頷首:「沒幫上忙,三嫂沒事便好。」


顧釗身後傳來一聲輕懶:「鄉野村婦沒教養,沒把夫人氣著還好,怎地還幫起她來?」


「憶安。」顧釗輕聲制止。


何憶安還想說什麼,顧宴這時候想起要牽我了,將我往他身前一拉:「若我沒記錯,何姑娘亦是來自巴蜀,於京中來說巴蜀與關外實則無差,一個苦寒,一個山高,怎地在京城寄人籬下幾年,自己抬高了身價?」


「你既喚我一聲三哥,明月便是你三嫂,我不想再聽見你再把難聽的詞用在你三嫂身上,否則我若是要請你出顧家,顧釗也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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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福,走。」


顧宴有意無意把我的手從狐裘之下帶出來,另一隻手覆蓋上來,似在把玩,傲慢得再不看顧釗與何憶安一眼,我卻瞥見何憶安咬著唇落了淚。


「好看嗎?」走遠幾步顧宴忽然問,「顧釗。」


他冷不丁一問,我冷不丁一答:「好看……呀!」


他捏疼了我,我趕緊補救:「沒三公子好看,三公子頂好看,最好看。」


顧宴睨我一眼,嘴角含著輕淺的笑意。


我們回西苑一個時辰不到,趙嬸娘就拎著賬房胡先生上門請罪來了。


二人站在門口含著腰搓著手,把「請罪」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顧宴端坐屋中,提著方燒開的水澆在紫砂壺上,壺蓋被熱氣一衝,發出清脆的聲響。


反倒是我這事主有些看不過去,小聲提醒:「三公子,他們知錯了,就讓他們回去吧。」


顧宴恍若未聞,慢慢悠悠地挑起茶匙,舀了些茶葉到壺中,泡好的茶第一杯遞給了我:「西湖龍井,你嘗嘗。」


我是沒見過世面,畢竟茶葉在關外貴得離譜,當即放在鼻間細細聞,不舍得喝下去。


顧宴被我的模樣逗笑了:「這茶一兩就要十銀,胡先生你算術好,給我算算這杯茶值多少錢?按西苑的例銀,顧宴與少夫人一月配喝幾杯?」


胡先生微彎的腰背一僵,仿若知道事態嚴重了,又重新跪下來拜過:「三公子饒罪,胡某一時不知抬舉冒犯了少夫人,念在我跟了老爺十幾年的份上……」


「哐當」一聲,我嚇得驚叫,是顧宴惱得將手中茶杯擲向趙嬸娘與胡先生,碎片蹦得滿屋皆是。


趙嬸娘嚇得雙腿一軟,本不必跪顧宴,卻也跟著跪了下來。


「你倒還知道跟了我爹十幾年,便是這麼報答他的?都盼著我死呢?」


「嬸娘,我小叔死得早,你未給顧家留後,是我娘親念你可憐收留了你,否則祖母當日早就將你遣回娘家。你忘了祖母和我娘親對你有恩也罷,姜氏一來,你像條哈巴狗圍在她左右也罷,趁我病中欺負我西苑的人,刁難我的新媳,你可還知道『人』字怎寫?」


我是小看了顧宴罵人的本事,罵起來抽絲剝繭、有理有據,直叩別人痛處。


趙嬸娘和胡先生是哭哭啼啼走的,走之前不忘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在嬸娘家不受待見慣了,被左鄰右舍欺負也是常有的事,從不奢望哪家會來向我賠禮,因此我並不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但顧宴這般為了我,我心裡是明白的。


見我發愣,顧宴將我拉到跟前:「從前我對府上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我看一切都無所謂,沒有我關心在乎的人,但現在不一樣了,你來了,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我必須為你把威信樹起來,萬一哪天我又病倒了,不致讓他們再欺負你,我才放心。」


提到病,我的心跟著一緊:「三公子,趕緊喝藥。」


顧宴眉眼彎彎與我解釋:「我不行三,我娘懷我的時候算命的便說我爹命格硬,克男丁,至少要到第三子才能定根,我生下來後祖母擔憂,供了許多香火給菩薩,她老人家夢中得菩薩指引,道假以顧家的老大老二已經舍給菩薩了,所以他們才喚我三郎,祖母這招多少管用,我辛辛苦苦好歹是活到了二十五。」


我恍然大悟,把藥碗遞過去:「原來你是大郎啊。」


顧宴怕苦,我改過的藥方更加苦,一喝就眉毛鼻子擰作一團,即使如此,也是好看的。


我從沒見過如此光風霽月的公子,病痛也不可抹煞他的氣度。


我朝他嘴裡遞了一顆甜棗:「真不怕我這翻書現學的醫術害了你?」


顧宴拉我坐到他腿上,我哪敢壓著他矜貴的腿,一挨著便燙屁股,他不肯我躲,雙手箍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呵氣:「給你害,我願意。」


我有些委屈:「那從夫人房裡出來時你為何不講話?也不牽我?」


他偏頭:「我想事呢。」


「想什麼?」


他笑了笑:「那一百兩的事。」


我羞愧地低下頭:「我沒說謊,嬸娘與我說隻拿了三十兩,你也不想想,我這人沒什麼教養和學識,從窮鄉僻壤來,哪值得起一百兩?」


「胡扯。」顧宴無奈一笑,「明月,你要記住,一個人的價值是不可用錢財度量的,我既生氣他們買了你,又慶幸他們買了你,你懂嗎?」


我當然不懂,繞來繞去的。


顧宴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不懂不要緊,你知道你很貴就是了。」


我比了個指頭,嘿嘿一笑:「一萬兩?」


顧宴搖頭配合:「不止不止。」


8


得了當事者的首肯,我給顧宴開藥扎針的手腳更大膽了些。


顧宴醒來後,府中上下待我們都是不一樣的,又因他去夫人面前發了一通火,整治了趙嬸娘與胡先生,眼下更沒人再敢小看西苑。


胡先生回去一打算盤,從我進府前一年算起,竟因「失誤」虧欠了西苑幾十兩,我望著竹盤裡明晃晃的銀子開心不已。


夫人又撥來許多珠寶、綢緞和補藥,我把補藥留下了,顧宴把珠寶和綢緞留下了。


夜裡我蹲在小爐前備藥,顧宴說:「我讓萬福明日請制衣坊的裁縫上門來為你量身,多做幾身好看的衣裳。」


我小聲嘟囔:「用不著,我整日都在西苑,身上都是藥灰,上好的錦緞擱我身上也是浪費。再說了,夫人待你不好,她給的東西咱們不要。」


「你怎知她待我不好?她口口聲聲都是為我好,包括你,不也是為了給我衝喜進門來的?」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從之前顧宴服的藥渣裡查出,那些藥多是理氣安神的,若正常人服用便是無功無過,但對顧宴這般常年臥病之人,隻能是延誤病情。


若我來得再晚些,發現得再晚些,顧宴怕是真的如萬福所說,在哪次昏迷中就再不會醒來了。


我咬牙:「我算是她如意算盤裡唯一缺的漏子。」


火光映得我的臉舒爽又暖和,許多個夜裡我與顧宴都是這樣平平淡淡地說著話,我翻醫書、鼓搗藥草、擺弄他,他看書、寫字、任我擺弄。


身後傳來顧宴一身輕笑,他把我從地上拎起來,將我手中的藥材摘去放到一邊,又細細地將指縫裡的灰塵都捻去:「這些東西都是我們顧家的,不是她的,你作為顧家的長媳,隻是得你應得的。」


「姜氏哪想到,她為了不讓京城大戶與我有勾連,特地託人從關外買來一個女子,不但與我投緣,還治好了我的病。」


我用手掌在臉邊比畫了一下:「有一說一,頭圓是真的,治好你的病就還沒有完全做到。」


「俏皮。」顧宴被我逗笑了,繼而他又環住我的腰,將臉貼在我的身上,語氣忽然變低,「月兒,我等你好久了。」


我不客氣地抓起顧宴的下巴,讓他那雙懶怠的桃花眼與我對視:「你那樣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夫人既怕你死,又怕你不死,高門大戶的恩怨糾葛我不懂,我隻知道命是自己的,我的相公不是會忍氣吞聲之人,更不是任人拿捏之人,我早就想問你緣由,既然今日話都說到這了,告訴我,為何?」


我抱起手臂冷下一張臉:「看你能不能說動我原諒你從前不愛惜自己之罪過。」


顧宴的下巴抵著我的腰腹,桃花眼巴巴眨著,俯視的角度看去,更顯得可憐幾分,再可憐也是他有意裝的,我偏不甩賬,斜眼睨他。


他終於開了口:「烏頭,聽說過嗎?我中的是提煉過的烏頭之毒,大概在我七歲的時候,我忽然就病倒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宴,他大抵察覺出我渾身發涼,輕輕將我擁入懷。


烏頭毒我從前是沒聽過的,但最近為了醫治顧宴,我快翻爛了我爹留給我的幾本醫書和他著的《明心札記》,在最末一頁,他用小字記錄:「烏頭,辛,苦,熱,有大毒,無適宜之解,中此毒者多死,次則大傷,救治及時,可保命但麻痺四肢且毀神智。」


顧宴才二十五歲,是如此光風霽月、俊美無雙,許多個與他默然相對的夜晚,我都擔心他真的不再醒來。


那時我隻覺得他出身好,本該有大好前程,遭此大病實在可惜了。


眼下我還知道他心腸好,待我好,是我的靠山和大樹,一想到他竟自幼年起就遭如此病痛折磨,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揉碎了。


「誰下的毒,是不是那……」


我的淚流得兇,顧宴手忙腳亂也擦不過來:「月兒莫哭,哭起來我心疼得厲害。」


他抱著我輕哄:「幸得那時宮中一位太醫,及時識出我的病症,為我施針放血,才讓我免於喪命。我的腿是一次意外,或許也是烏頭毒的緣故,總之那次變故後,我就再也站不起來。月兒,當年的事太過復雜,我不願說給你聽,那些噩夢發生在我一人身上就好,我想要我的月兒開開心心的。」


「烏頭的後遺症就是讓我時常陷入昏迷,若醫治得當,興許會有所好轉。當年的明大夫已經不在人世,我自己也尋過醫,收效甚微。我隻是有些心灰罷了,月兒,我是個男人,我卻站不起來,那時我還沒有遇到你,這府中沒有我一個親人,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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