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好多年

第40章

  徐酒歲沒有回答。


  她母性光輝在這一瞬間光芒四射。


  張開手臂攔著男人的脖子直接將他的腦袋和那張蒼白的俊臉一股腦摁進了自己的波濤洶湧的懷裡,她抬起手拍拍他的背:“別逼逼,先去縫針,你的血真的要流幹了。”


  這好像是她記憶裡,對男人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擁抱。


  ……


  薄一昭被徐酒歲半拖半抱地扔進急診,這個前幾天抓著她被菜刀割傷的手,嚇唬她要縫針的男人遭到了現世報,被摁住縫了二十四針。


  等薄一昭從急診瘋完針出來已經晚上十點半了,李倩度過了危險期,二班的班主任以及她的家長也到了,甚至已經在急救室跟前哭天搶地完畢。


  薄一昭身上還穿著帶血的衣服,李倩的家長很明事理,並沒有抓著他指責他作為老師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學生,相反的,他們拽著薄一昭完好的那邊手千恩萬謝——


  因為醫生說,如果不是薄一昭拽了李倩最後一下,她跌下去很有可能摔到花圃上,那就不是斷個胳膊斷個腿那麼簡單了。


  薄一昭從頭到尾沒怎麼說話,就像是啞巴了或者陷入短暫失語症,臉上也像是癱瘓了,整個人完全不喜不悲。


  等家長們放開他,轉頭去看李倩了,周圍才稍微安靜下來。


  徐酒歲打發走了徐井年,然後在李倩的病房門外,安靜地挨著薄一昭坐下來,兩人誰也沒說話——


  有那麼一秒徐酒歲覺得“扮演高中生”的遊戲可以結束了,但是剛才話題被她自己打斷,現在她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


  怎麼說呢?


  人家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學生墜樓之後,你還眼巴巴地湊上去跟他討論關於身份和戀愛的問題,這他媽不是找抽麼?


  她轉過頭看了眼薄一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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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者直起腰,盯著李倩的病房門口,淡淡道:“有話就說,眼睛都在我臉上燒出倆窟窿了。”


  “我想安慰下你,”徐酒歲誠實地說,“但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為這真的不是你的錯,我在教室外面聽見你說的話了,說得挺好的。”


  薄一昭聞言,輕笑了聲,隻是笑意沒達到眼底。


  徐酒歲坐在旁邊,雙手放在膝蓋上,歪著腦袋看他疲憊的眉眼,面無表情地那種心疼的感覺又來了,她心想:他媽的,我怎麼又想抱他了?


  於是,她伸手,柔軟的指尖點了點他的眉心。


  那略微冰涼的觸感讓男人微微一愣,他收斂了唇邊略微自嘲的笑,條件反射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微微低頭看著她,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但是徐酒歲就是覺得,這會兒他心裡應該很難過,於是她咬了咬下唇:“要不我再抱你一會兒?”


  她聲音小小的,充滿了遲疑和困惑。


  一副她大聲說話他就能被震碎似的表情。


  抱什麼?


  當他小寶寶啊?


  薄一昭啼笑皆非,發現她真的很有插科打诨的天賦,去講相聲估計是捧梗一流選手……他放開了被自己捏在手心那軟得像是沒有骨頭的白皙手腕:“免了,剛才那一下差點憋死我。”


  話語一落,就看見她臉上肉眼可見地迅速充血飚紅,整個人慌慌張張挪著屁股往後靠。


  她緊張地盯著男人,誰生怕他還要說點什麼刻薄的話攻擊她的胸乃至她的人——


  然而意外的。


  男人卻什麼也沒說。


  見她這個樣子,隻是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而後用平淡的語氣說:“謝謝。”


  徐酒歲看著他的笑,整個人心裡忽然軟成了一攤爛泥,她覺得這個時候薄一昭問她做什麼她都會點頭的。


  雙手抓住了他的手,那句“老師,其實我”剛說了一半,忽然從病房裡面傳來一針嗡嗡談話的聲音,二班班主任伸了個腦袋出來,看著薄一昭,一臉喜氣:“薄老師,李倩醒了!”


  徐酒歲:“……”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被打斷。


  做個誠實的小姑娘真的好難。


  ……


  李倩是真的醒了,不管是身體上還是腦子上的。


  她對二班的班主任還有自己的家長說,她一時想不開跳樓,是因為被薄一昭開除了物理競賽班覺得很羞恥,所以惱羞成怒才發了微信給徐井年,想叫薄一昭來,威脅他讓她重新回到競賽班……


  誰知道後來弄巧成拙。


  看著全身插滿了管子的女兒,李倩的家長哭得不成人形,直罵她傻。


  而整個過程,薄一昭就倚在病房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摸了摸口袋,又想起醫院裡不讓抽煙,他的手又垂了下來。


  徐酒歲就站在他身邊,暖烘烘的一團,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雜著醫院的消毒水味,卻莫名其妙地讓人覺得心安……薄一昭打了個呵欠,忽然覺得方才一直有些緊繃的心放松了下來,一片安靜。


  他轉頭去看身邊的小姑娘,像是受到了他的呵欠傳染,她也眯起眼打了個呵欠,她還穿著七中的校服,舉起手時,校服袖子有點血汙,應該是剛才扶他去急診時沾上的。


  眼角變得柔軟了些,男人低下頭湊到她耳邊:“你校服髒了。”


  溫熱的氣息鑽進耳朵裡,徐酒歲抬起手看了看,然後不怎麼在意地放下手:“你的血啊。”


  薄一昭翹了翹唇角,“嗯”了聲。


  徐酒歲抬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心想剛才天塌下來似的,指著急救室讓她“好好看,好好學”的人也是他……


  這會兒怎麼又春風和諧啦?


  張了張口,沒等她問笑什麼,這時候李倩用微弱的聲音請求所有人回避,留下了薄一昭。


  看著薄一昭流血的手臂,李倩跟薄一昭道歉後,跟他說自己的手機留在了素描教室,希望他幫她把手機拿回來。


  因為裡面很多她偷拍薄一昭的照片。


  如果被別人看見了,這事兒估計就會變得很麻煩。


  薄一昭想了想,答應了,叫了個車把困得眼皮子都打架的徐酒歲送回到家門口,自己折返回了學校素描教室。


  ……


  獨身一人重回教室,身邊那像是鎮定劑一樣的玩意兒回家了,男人心裡有些雜亂。


  點了隻煙叼在唇邊,他在窗臺邊找到了李倩的手機,按照李倩給他的密碼打開了解鎖看了眼相冊,裡面各種他的照片——


  男人刪了幾張不耐煩了,幹脆給她恢復了出廠設置(。)。


  等待手機重置的時候,男人在教室後排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他開始認真地考慮自己還要不要坐溫水煮青蛙裡的那隻青蛙——


  原本他想著,他是有點舍不得隔壁鄰居小姑娘的,那就舍不得好了,把審美、性格的問題拋開,順其自然。


  剩下就隻有一個年齡和身份的問題。


  這也不算問題。


  一年之後,他就不是老師,那還管她媽的她是不是學生?


  ……到時候如果他還是舍不得她,那所有問題也迎刃而解,根本不用糾結。


  但是今晚的事糾結到他了。


  當時趴在窗邊看著掉下去的李倩,他腦子一片空白,因為不小心腦補了如果掉下去的人是那個小姑娘……當時他沒辦法掏出手機叫救護車,因為他手抖得不像話,他被自己的想象嚇著了。


  ——這時候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胡來,因為他沒辦法接受任何意外後果。


  抬起手摘下唇邊的煙草,漆黑如墨的深色眼球在眼眶裡轉動了下,男人微微蹙眉,有些煩躁加茫然地在教室裡漫無目的地看了一圈。


  最後他的視線固定在作品牆最中央那副《米開朗基羅》石膏素描畫像上。


  畫的不錯。


  他在心裡心不在焉地評價。


  目光再掃過,昏暗的教室裡,他發現那個《米開朗基羅》素描畫右下角籤名,龍飛鳳舞的好像有個“歲”字……他停頓了下,心想這麼巧的麼?


  微微眯起眼,男人被真正的吸引了注意力,幹脆掏出打火機打了火,湊過去仔細看那副畫下面的簡介——


  【石膏素描《米開朗基羅》,繪於2012年6月。


  作者:徐酒歲。


  作者簡介:本校64級畢業生,同年以文化分642分,校考第二優異成績,由《中央美術學院》錄取。】


  打火機的火輕搖曳。


  “啪”地一聲後熄滅。


  煙草抵在唇邊,星火閃爍之中,白霧騰起。


  立在教室最後的男人良久不語,忽然“哼”了一聲,似覺荒謬嗤笑出聲,修長的指尖扯開衣領,他唇角翹起,露出森白的牙。


第38章 反攻


  今年是2019年, 徐井年他們這屆高三是71級。


  2012年,64級是什麼概念呢——


  是7年前。


  也就是說, 某個披著七中學渣皮的小姑娘, 七年前曾經是十八中的高三生,高考文化分642分, 全國頂尖藝術生聚集的殿堂級院校校考第二……


  這麼個成績, 說一句“頂級學霸”也不為過。


  而就這樣的頂級學霸,前幾天還眨著紅彤彤的眼睛問他, 老師,我是不是考不上大學了呀?


  嗯。


  有趣。


  黑暗之中, 男人咬著煙屁股, 略微無語——牙齒磨了磨, 就好像被他叼在牙間的是某個小姑娘皙白白嫩的小細脖子,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咬出了血, 咬斷了才解氣。


  抓過手機,薄一昭回到醫院, 將恢復了出廠設置的手機還給了李倩。


  李倩:“……”


  看著自己用了兩年眼下被完全清空了所有資料的手機,想到自己失去的自拍和旅遊照和存在備忘錄裡的日記,躺在病床上還插著管子的李倩恨不得再死一次。


  一抬頭, 卻發現站在她床邊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


  麻藥的藥效還沒過,渾身抱得和粽子似的李倩眨眨眼,仿佛能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煙草氣息,她嗓音沙啞, 垂下眼緩緩道:“老師。”


  薄一昭低頭,面無表情地看她。


  “對不起。”她慢吞吞,近乎於一字一頓地說,“還有,謝謝。”


  她說的很真誠,眼角還浸出了眼淚。


  “……嗯。”盯著那張鼻青臉腫的臉,薄一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破天荒地,衝她露出一點笑容,“不用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李倩露出一點點困惑的表情——


  她並不覺得她這麼可能錯過高考的一摔能有什麼福的。


  除非今年的題目難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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