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掀開車簾,看到弟弟和赫連並辔而行。

  赫連的體格太嚇人了,好像一頭什麼野獸似的。她一直很怕他。

  她的一生,要跟這樣的男人同床共枕嗎?

  裴蓮流下眼淚。

  不。

  她咬緊嘴唇。

  不行。

  她一定會為自己爭取。她一定要讓父親讓步。

  這本就是他欠她的。

  回到房陵,見到裴澤,裴澤也沒有責備她,反而在知道她遇到的事後,關心地問:“沒有受驚嚇吧?”

  裴蓮隻垂著頭不吭聲。

  裴澤習慣了,拿她沒辦法,隻能喚人:“伺候大娘休息。”

  丫鬟們來扶了裴蓮回去後宅。

  裴定西和赫連留下與裴澤說話。

  裴定西問起那股盜匪。

  “趙郎君說他回頭會去清理。”裴定西笑道,“但姐夫在路上便繞過去清理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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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澤點頭,赫連響雲做事,他是很滿意的。

  驚嚇了他女兒,豈能留活口。

  他又問起趙景文。

  赫連響雲道:“那地方不錯,適合駐軍。他眼光不錯。”

  裴澤問:“什麼來歷?”

  護衛首領道:“從鄧州過來的。”

  把大致了解的信息告訴了裴澤。

  裴澤道:“鄧州葉家?他們想往襄州擴張嗎?葉家掌了鄧州嗎?”

  護衛首領道:“是,他說他們家大人已經受了皇帝的敕封,現在是鄧州節度使了。”

  就一個小州,也稱節度使。

  什麼野路子的雜牌節度使。

  裴澤的父親是正經的劍南節度使,麾下四萬威戎軍。割據一方,堪稱土皇帝。

  眼睛裡看不下這種雜牌貨。

  隻轉念一想,又嘆息。那些都是過去了,他如今也不過兩三千人,據了一州,又有什麼好看不起別人的。

  “鄧州那邊不知道去年收成怎麼樣。”他道。

  他這邊去年的情況很不好,到了收糧的季節,突然烏雲蓋頂地下了好些天的雨。

  百姓們瘋了一樣搶收,可還是損失慘重。

  農事,真的是靠天吃飯。

  “這個趙郎君怎麼樣?”裴澤問。

  護衛首領道:“他籍貫太原府,因戰亂跑到了鄧州,現在在鄧州葉家麾下。一身功夫很不錯,談吐也好,像是大家出身的。”

  其實當時項達和葉滿倉都在。

  趙景文自稱在葉家麾下。也沒有說明葉家的這個節度使其實是個女人。

  贅婿是個讓人輕視的身份,項達和葉滿倉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跳出來揪著陌生人的耳朵告訴人家趙郎君其實是葉家贅婿。

  男人是極為容易共情男人的,也抱團。

  他們都很能體諒趙景文不提自己贅婿的身份。

  他不提,誰也不提。當面提那叫打人臉,背後提那叫說壞話。都不是好事。

  裴澤指節扣扣幾案,道:“回頭備份禮,你兩個過去道個謝。咱們不能失禮。”

  裴定西和赫連響雲都應了。

  他兩個一個是弟弟,一個是未婚夫,對趙景雲表示感謝,都是應有之義。

  隻有護衛首領十分尷尬,偷看赫連。

  赫連臉上卻十分平靜。

  他與裴蓮本就不是什麼兩情相悅,裴蓮少女情懷,見到了俊俏的郎君被吸引也正常,他也並不生氣。

  但那個叫作趙景文的,的確有些過於風流。旁的不說,男女方面,看著不像什麼好人。

  好在以後裴蓮也不會和這個男人再有交集。

  這個月,他們就要成親了。

  “趙郎君頗不錯。”裴定西很喜歡趙景文。

  他喜歡把他視作大人對待的大人。

  裴澤難得見到兒子這麼喜歡什麼人:“哦?”

  裴定西誇了兩句找趙景文的儀表談吐,又道:“初時,我們以為又是什麼坐地為匪的流寇,可到河口那裡一看,果然軍就是軍,匪就是匪,就是不一樣的。”

  “鄉間、鎮上,看著俱都安居。”

  “百姓似對他也很愛戴。”

  說得裴澤對趙景文都有點感興趣了,問赫連:“真如他說的這般?”

  裴定西鼻子一皺。

  瞧,他都說的這麼清楚了,他爹還得問赫連。心裡還是把他當作小孩的。

  護衛首領額頭微汗。

  小孩就是小孩,什麼都看不明白。

  又偷眼去看赫連響雲。

  赫連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有丫鬟臉色發白,踉跄衝進來:“大人!大人不好了!大娘她——”

  裴澤隻有兩個孩子,親族也死絕。便不分男女,兩個孩子一起序齒,稱作大娘和二郎。

  一聽是“大娘不好了“,幾個人都噌地站了起來:“怎麼了?”

  丫鬟慌亂地道:“大娘、大娘她……投缳了!”

  裴澤大驚!

  裴蓮躺在床上,脖子上有個勒痕。

  她身邊許多丫鬟僕婦,自然不可能讓她投缳成功。且大家對這位大小姐都有提防的心態。

  屋裡凳子倒地的聲音一響,便知不好,立刻便衝進去將她解救下來了。

  裴蓮聽到了腳步聲,很快,她的父親裴澤和弟弟裴定西進來了。

  一個喚:“蓮兒!”

  一個喚:“姐姐!”

  一個拋棄她和母親獨自逃命,一個在她飢寒交迫時卻獨享著父親的疼愛。

  這世上,虧欠著她的兩個男人。

  “讓我死。”她說,“今年不死,明年不死,後年也必定死給你看,就和我母親一樣的年紀。”

  裴定西愣住,看向裴澤。

  裴澤聞言,心中一陣劇痛!

  眼前閃過妻子美麗溫柔的笑靨。

  她是京城貴女,劍南道裴家重禮聘之。

  鸞鳳和鳴,少年夫妻。

  裴澤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他騎馬疾馳。

  身後都是追兵,回頭望去,遠遠的有火光。

  馬蹄激烈,他知道他離她越來越遠,可他沒有辦法。

  弩箭如流星。

  忠心的侍衛棄馬縱撲過來,用身體替他擋住了奪命的弩箭。

  都是從小在他身邊,一起長大的年輕侍衛,忠心耿耿。

  屍體滾落地上,被馬蹄踐踏。

  裴澤沒法再去想妻子,他隻能先逃命。

  內心裡其實不是不明白,這一去,大概是天人永別。

  果然,妻子將女兒託付給了忠僕,而後自盡。

  那一年,她隻有十八歲。

第73章 好散

  裴澤頹然坐在了錦凳上。

  裴定西忙扶住了他。

  裴澤揮揮手:“我和你姐姐說說話。”

  裴定西看看裴蓮, 再看看他,十分懂事地退了出去。

  赫連響雲在院子外面,連院子也沒有邁進。

  雖然這個月就要成親了, 但在成親之前, 他依然十分守禮。

  裴定西出來, 看到他負手站在外面。

  聞聲,他轉過身來,問:“大娘怎麼樣了?”

  裴定西道:“還好及時救下, 沒什麼大事。”

  赫連響雲點了點頭。

  裴定西心裡有些嘀咕。

  覺得赫連對自己姐姐著實有些冷漠了。她都上吊了,他卻隻是輕描淡寫點點頭。

  尤其姐姐是那種傷春悲秋的性子, 動輒流淚。更需要旁人耐心細致, 溫言軟語。

  赫連的確是,太冷硬淡漠了一些。

  小少年其實還沒有意識到,他實是被他爹給坑了。

  裴澤愧疚於妻子女兒,一心想補償。但他不可能照顧裴蓮一輩子。待他百年, 裴定西才是裴蓮的倚靠。

  他便從小就對裴定西耳提面命,讓他知道姐姐的苦, 讓覺得自己虧欠姐姐,讓他打從心底覺得要好好補償姐姐。

  實際上, 整個房州也就隻有他們父子倆這麼覺得。

  剛才丫鬟往前面去報裴蓮投缳,赫連就心下哂然。

  連門口奉茶的小廝都知道,裴大小姐不可能有事的。

  那是肯定的, 這麼多僕婦圍繞著, 要是能讓她真的自盡了, 這些僕婦都可以不用活了。

  裴蓮房中, 裴澤頹然問:“你到底要怎麼樣?”

  裴蓮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要嫁給赫連。”她撐起身體, 說, “我要嫁給我喜歡的人。”

  裴澤驚訝:“你有了中意的人?是哪個?”

  裴蓮自回到他身邊後,就一直生活在房陵,沒見過什麼外人。

  他還以為她喜歡上了他八個義子中旁的誰。

  擱在他心裡,旁的幾個都比不上赫連的。他給裴蓮的,原就是最好的那個。

  裴蓮卻沉默了很久。

  到底是不過是二八少女,真讓她親口說出來,還是羞。

  但此時裴澤被她擊中軟肋,不趁此時提,又怕錯過。到底是一輩子的事。

  想想赫連那個鐵塔似的男人,裴蓮終是忍著羞說了。

  “我、我喜歡……太原趙景文。”

  “如果嫁人,我就嫁他。”

  “要不然,我寧可一輩子不嫁。”

  “反正我這病秧秧的身子,也不是長壽的相。”

  裴定西和赫連響雲都在院外等著。

  裴澤終於出來,神色不定。

  赫連喚了聲:“義父?”

  裴澤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情復雜。

  赫連響雲微微蹙眉。

  裴定西喊了聲“父親”,問:“姐姐怎樣了?”

  裴澤回神,道:“沒什麼大事,赫連,你去吧。”

  赫連響雲本就事務纏身,被裴蓮鬧得折騰了兩三日,便行個禮,自去忙了。

  裴澤又道:“定西,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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