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許星洲那一瞬間,眼睛都睜大了。

  秦渡說:“程雁告訴我你是抑鬱症可能在尋死的時候,我就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我問我自己, 能不能承受一個沒有許星洲的人生。”

  “可是,師兄還是找到你了。”秦渡紅著眼眶道:“找到你之後我就質問我自己, 為什麼要思考這個問題呢,多沒有意義啊,我他媽怎麼可能讓你離開我的人生半步,就算退一萬步說,師兄也不可能放任你去死對不對。”

  許星洲眼眶發紅,嘴唇顫抖地看著秦渡。

  秦渡說:“後來……”

  “後來,”秦渡沙啞地說:“我抱著你衝下宿舍樓的時候,外頭下大雨,急救車冒著雨衝過來,他們給你吸氧,護士和醫生在我面前把你的生死當最普通的事……”

  “可是我那時候是這麼想的,”秦渡眼眶通紅:“——如果許星洲沒了的話,我也差不多是死了。”

  許星洲眼神慟然,眼淚咕嚕一聲滾了下來。

  “你不知道師兄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表面光鮮,”秦渡痛苦地說:“可是內裡全爛著,質問和懷疑,自我厭惡,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巴別塔,可是無人能懂,我也不想給任何人看。”

  秦渡看著許星洲在一邊抹淚一邊大哭的模樣。

  她哭得太難受了,鼻尖通紅地堵著,秦渡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裂開了。

  ——而他就是要把這顆裂開的心髒,從頭至尾、囫囵而又毫無保留地捧給他的星洲看。

  “——可是你來了。”

  那個青年說。

  那是世界的橋梁,她燃燒著卻又傷痕累累地,從星河盡頭跋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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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渡難受地道:“許星洲,師兄這輩子沒對人動過情……隻是唯獨對你,唯獨你。”

  許星洲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船上沒有紙。

  “——你是柔情。”秦渡近乎剖開心髒地說:“是師兄這麼多年的人生中,所能見到的最美好的存在。”

  許星洲拼命擦了擦眼睛。

  她看見秦渡靠了過來。

  燈火如晝,河流倒映著千萬河燈,小舟漂向遠方。

  “……你以前告訴師兄七色花,”秦渡按著槳。

  “紅色花瓣被女孩拿去修補碎裂的花瓶,黃色是女孩買的甜甜圈,橙色是她想要的滿街的玩具,藍色花瓣被她拿去飛往北極……”

  “你的那小藥盒裡面什麼顏色都有,可是唯獨沒有綠色。”

  許星洲臉紅到了眼梢,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

  “後來師兄才知道,”秦師兄粗糙的手指擦過她的眉眼:“綠色的花瓣代表家……而你沒有。”

  許星洲那一瞬間,心髒都被攥住了。

  秦渡用他的手捏住了許星洲的一顆心,她甚至無可遁形,隻能淚眼朦朧地望著她的師兄。

  “所以……”

  漫天的燈火之中,秦渡緩慢而深情地道:“……所以,師兄想送你一片綠花瓣。”

  ——我想給你一個家。

  許星洲捂著嘴落淚,眼淚落得猶如珠串。

  “不一定是現在……”

  秦渡紅著眼眶說:“可是,師兄保證——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許星洲堪堪忍著淚水。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哭得太難看,並且滿腦子都是秦師兄肯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這樣表白了,因此不能用太醜的、滿臉鼻涕的模樣給自己留下慘痛的回憶。

  許星洲哽咽著抬他的槓:“不,你才不想。”

  ——你明明還欺負我,許星洲一邊擦眼淚一邊別別扭扭地想。你還去勾搭臨床小師妹,對我摳門得要命,三句話不離槓我,我現在就要槓回去。

  “你不想,”許星洲滿臉通紅地哭著說:“你如果今晚回去和我說你今天是騙我的,我就……”

  秦渡沙啞地道:

  “……許星洲……騙你做什麼?師兄如果沒了你,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活啊……”

  秦渡眼眶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師兄真的……”

  “需要你啊。”

  許星洲那一瞬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是不是說了他需要許星洲——他是說了需要,是嗎?

  他是說了沒有我就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麼?

  許星洲再也忍不住,絲毫不顧忌形象地,嚎啕大哭-

  這世上,誰不想被愛。

  又是誰不想被所愛的人需要。

  ——那些蜷縮在床上的夜晚。死活無法入睡,隻能跑去空蕩蕩的奶奶的床上睡覺的深夜。那些落在向日葵上的金燦黎明,無數次走出校門口時望著別人父母來送飯時,旁邊枯萎的藤蔓月季。

  還有許星洲空曠寂寥的一顆心。

  這世上哪會有人愛你,那顆心重復而苦痛地對她說,誰會需要你呢。

  ——不愛你的人世間遍地皆是;愛你的人人間無處可尋。

  許星洲一直曉得荒野裡的風聲,見慣一個人走回家的道路上流火夕陽,知道醫院裡孤身住院的孤寂,更明白什麼是無人需要。

  她羨慕程雁在假期有家可回,羨慕李青青每個周都要和父母打電話,她羨慕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羨慕她的歡樂谷之行,羨慕她有人陪伴的生日。

  會有人愛我嗎,會有人需要我麼?

  十幾歲的許星洲蜷縮在奶奶的床上想。她汲取著上面冰涼的溫度,後來秦渡出現,在難以入眠的夜晚,將她牢牢抱在了懷裡。

  猶如極夜中升起的陽光。

  ——他真的是個壞蛋,以逗弄許星洲為樂,又狗又摳,然而溫暖得猶如極夜的陽光。許星洲依賴他,癱軟於他,愛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敢把自己的心髒交付到他的手中。

  他不會需要我的,許星洲想。

  秦渡那樣的富有、銳利而喜新厭舊。他對一切都遊刃有餘。

  ——許星洲曾經怕他怕得連表白都不敢接受。

  可是,在她二十歲生日的夜晚。

  這天晚上風聲溫柔,河流兩畔繪著柔和壁畫,雕塑和蓮花——漫天河燈騰飛入天穹,水面倒影萬千,猶如一條溫暖絢爛的星河。

  許星洲在星河之中,像個終於得到愛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她看著秦渡就又開心又酸澀,船裡也都是含著露珠的鮮花,許星洲哭得淚眼朦朧地踩了一支雛菊,雛菊花枝便順水飄向大海。

  秦渡哭笑不得地道:“你怎麼回事啊?”

  許星洲哽哽咽咽,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怎麼告訴他呢?

  ——你像我需要你一樣,你也需要著我?

  如何告訴他這滿腔的情意,如何告訴他我也像你愛我一樣愛著你?

  許星洲不知道怎麼告訴他,隻能嗚嗚地嚎啕。

  ——那是個幾乎斷氣的哭法,而且毫無形象可言,女孩哭得滿臉淚水,不住抽鼻涕,又不能用手擦,簡直馬上就要百萬雄師過大江了。

  她自知自己非常丟臉,過了一會兒,扯起了自己的裙子。

  秦渡:“……”-

  孔明燈飛入雲海,花枝從船中滿溢出來,闊葉百合垂入水中。

  他們的小船靠岸,蘆葦蕩中隱沒著一輪明月。

  蟲鳴月圓,夜色之中歌聲悠揚,船停泊於碼頭時,是秦渡先下了船。

  秦師兄個子非常高,腿長就有一米二,上岸隻需要一跨,他上了岸後將小船一拉,張開胳膊,要把許星洲抱過來。

  許星洲抽抽噎噎的,眼眶紅腫,伸手要秦渡抱抱。

  秦渡扶正了許星洲頭上的小頭冠,然後將許星洲從船上以公主抱,抱了下來。

  “師兄……”許星洲抱在秦渡懷裡,迷戀地在他脖頸處蹭了蹭:“……還要抱抱。”

  秦渡嘲笑她:“你是粘人精嗎?師兄都抱了你一晚上了。”

  許星洲笑了起來,點了點頭,等著秦渡戳她腦門——以往秦渡是肯定要‘叭’一聲彈她一下的,可是這次許星洲等了半天,秦師兄舍不得彈她腦瓜崩。

  一對他撒嬌,他就舍不得下手。

  夜空蕭索,秦渡抱著許星洲穿過樹林和城堡——全城都是粉紅色的橫幅和氣球,絲帶纏繞枝頭,隨著他穩健步伐走過,灰白鴿子撲稜稜飛起。

  ‘Happy Birthday’,那些橫幅上寫道。

  那些粉嫩橫幅掛在城堡上,拴在梢頭,纏繞在護城盔甲的胳膊之間,冷硬的盔甲上還綁了粉紅色蝴蝶結,連纓都變成了嬌嫩的粉色。

  ……許星洲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公主。

  確切來說,許星洲甚至都沒有過什麼公主夢。

  公主夢是那些被寵愛的女孩才會有的。這種奢侈的夢境要有父母在她們的床頭讀睡前故事,以愛與夢澆灌,以安全嬌慣,許星洲從小隻聽過奶奶講田螺姑娘和七仙女,這種公主夢她隻敢隔著書本幻想,卻連做都沒敢做過。

  許星洲從來隻把自己當成勇者。

  世間勇者出身草莽,以與惡龍搏鬥為宿命,他們沒有宮殿,隻有一腔熱血和命中注定的、屠龍的遠徵。

  可是公主這種存在,是會被嬌慣,被呵護的。

  秦渡低頭看了看女孩子,漫不經心地道:“——冠冕快掉了,扶一下。”

  許星洲笑了起來,把那個倒霉催的公主冠冕扶正。

  “小師妹,今晚你是主角,萬事都順著你,”秦渡把許星洲往上抱了抱,散漫道:“——所以連擦鼻涕,都是用師兄的袖子擦的。”

  許星洲乖乖地抱住了秦渡的脖子。

  他們走在夜裡。

  地球的陰影裡長出開遍全城的花朵,系上飄揚彩旗,許星洲頭上的冠冕,禮物和蛋糕,公主的合照。

  在那一切的浪漫的正中心,最不解風情的人低聲道:

  “——你在師兄心尖上呢。”

  心尖上的人。

  許星洲鼻尖兒又紅了,埋在他的脖頸處訥訥地不說話,片刻後小金豆又湧了出來,掛在鼻尖尖上-

  …………

  ……

  那時候,其實都快十二點了。

  時間緊湊,許星洲玩了一整晚上,就算是秦渡抱著,都沒什麼精神了,再加上迪士尼在浦東新區,他們家在靜安,足有三十四公裡還要多,就是把許星洲的腿打折,她都不想大半夜跋涉千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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