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遲來的歡喜

第59章

  許淮頌坐了晚上的飛機走,小半個月後如期回來。


  因為投資人被拘留而暫停了劇本工作的阮喻闲了好一陣,正在家發著霉等他,忽然接到了方臻的電話。


  用的是私人的手機,應該就不是什麼官方的事。


  她接起來,聽見他問:“阮女士,請問你能聯系上許律師嗎?我聯系不上他,國內國外兩個號碼都是。”


  她一愣:“他在飛機上呢,你再過一個鍾頭應該就能聯系上他國內號碼了。”問完皺了皺眉,好像猜到什麼,“你找他什麼事?是不是魏進的案子有消息了?”


  方臻“嗯”了一聲:“許律師之前私下跟我提過,關於他父親十年前接手過的一個案子。”


  阮喻的心一下子跳得快起來:“有進展了嗎?”


  “有一樣重大發現,已經轉交給蘇市警方。”


  “什麼發現?”


  “我不方便透露,許律師如果關心這件事,可以聯系蘇市那邊。我就是來轉達這個的。”


第60章


  掛斷電話,阮喻坐在沙發上捏著手機發起呆來。


  不是因為這個消息本身,而是方臻說,許淮頌曾經私下跟他提過這個案子。


  許淮頌不是一個會輕易定論的人,所以當初發現那張合照時,表現得相當客觀理智,即便在魏進因為涉毒落網後,也沒有無憑無據去指控什麼,該飛美國飛美國,和她視頻時半個字沒提這件事。


  但人終究是人,難免存在情感偏頗。


  他心底一直牽腸掛肚著,並且拜託了警方留意案情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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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鈴還須系鈴人,在這件事上,阮喻沒辦法幫他什麼。她唯一能做的,是買了一張到蘇市的高鐵票,然後在他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跟他說直接在蘇市碰頭。


  因為機場離蘇市比離杭市要近得多。


  阮喻到蘇市火車站已經接近傍晚,沒等幾分鍾,許淮頌也到了。


  他自己的車還在4S店,不知從哪兒借了一輛來。


  阮喻一上車就受到了迎門摸頭殺。


  他俯身過來幫她系安全帶,輕輕捏一下她的鼻子,說:“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再回杭市也不差幾個鍾頭,還這麼跑來了。”


  “我這不是怕你忙不完,得在這兒過夜嘛。”


  分開了十天,天天靠視頻活命,別說幾個鍾頭,阮喻一分鍾也不想晚見到他。


  許淮頌笑了笑:“你知道我美國的同事叫你什麼嗎?”


  這陣子兩人視頻開得比上次分開時還頻繁膩歪,他好幾個外國同事都知道了阮喻。


  阮喻摸摸鼻子:“什麼啊?”


  許淮頌發動車子,打方向盤駛離火車站,彎著唇角說:“黏人貓。”


  阮喻一噎:“明明是你非要跟我連麥睡覺的,你沒闢謠嗎?”


  “闢了。”


  “怎麼闢的?”


  “我說,可能我也不算人。”


  “……”


  *


  去往警局的路上,兩人一路東拉西扯。


  或許有“小別勝新婚”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實是出於心照不宣的忐忑。


  兩人都對即將直面的真相有點忐忑,所以都想著打打情罵罵俏,緩和彼此心底的緊張,於是就演變成了這樣。


  但這份刻意營造的輕松,還是在看到警局門口的江易時灰飛煙滅。


  許淮頌停車的時候,江易正跟在兩名警察身後朝警局裡走,大概是被請來問話的。


  他皺了皺眉,把車停進車位,然後解開安全帶,剛要開口就聽阮喻說:“去,我在車裡等你。”


  許淮頌還算跟這案子有點關聯,阮喻就完全是局外人了,也不好把警局當菜市場說進就進。


  她等在車裡,腦海中卻浮現出剛才江易走進去的樣子。


  他還是穿著那件又黃又舊的汗衫,佝偻著腰背,抬頭看見這間警局,看見門上的警徽標志,兩腿都在發顫,上臺階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跌。


  阮喻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眼底一定滿是惶恐。


  這不是心虛,而是真的害怕。


  當全世界都在說“你有罪”的時候,他有多害怕,她懂。


  她也經歷過那樣百口莫辯的絕望。


  阮喻嘆口氣,看天邊太陽慢慢西沉,大約一個鍾頭後,看見許淮頌一個人走了出來。


  車門被打開的一瞬,她一顆心倏地揪緊,側過身先看他表情。


  他的表情並不像如釋重負,阮喻忍不住問:“還是沒結果嗎?”


  他搖搖頭,坐上來卻沒發動車子,靠著椅背沉沉嘆出一口氣:“應該有結果了,雖然還要等審判,但八九不離十。”


  “真的是……魏進嗎?”


  “警方因為涉毒案,調查了他近幾年的資金流通記錄,輾轉發現一個可疑的戶頭。魏進單方面給這個戶頭匯了十年的款,都是大數目。中間繞過了很多渠道,最終指向一位港籍地產大亨。”


  “這位地產大亨,曾經是蘇市的一名法醫。”


  阮喻喉嚨底一哽,猜到了究竟。


  許淮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警方查證到,這名法醫當年受魏進囑託,對被害人屍體動了手腳,導致屍檢判定的死亡時間比實際提前了很多。由此造成的結果是,江易的不在場證明失了效,而魏進獲得了合理的不在場證明。”


  “事實上,被害人和江易在男廁發生關系時,魏進剛好在角落隔間。”


  許淮頌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不想講細節給阮喻聽。


  但她也大致猜到了。


  當夜幾人剛在酒一場狂歡,魏進一定喝了酒,巧合之下聽了一場“活春宮”,等江易因事匆匆離開,他酒勁上頭,就對被害人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估計是肢體衝突時的失手殺人。


  在自首和虛構不在場證明借以脫罪之間,魏進選擇了後者,從此後,他強奸、吸毒,光鮮亮麗的表皮下,是一面扭曲的靈魂。


  “這麼多年,魏進為什麼沒有伺機滅口?”


  “一則滅口有風險,二則法醫也是聰明人,為了不被卸磨殺驢,肯定留了一些證據,如果他意外身亡,這些證據就會到警方手中。”


  阮喻輕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見江易孤身從警局出來,走得踉踉跄跄,推開玻璃門後,一屁股栽在了臺階沿上。


  接著,忽然放聲大哭。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像小孩一樣,張著嘴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出奇怪的,悲鳴似的嗚咽。


  他在十年後這一天紅得滴血的夕陽裡呼天搶地,用想要全世界聽見的聲音再次吶喊著:“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一邊喊一邊哭,淚裡帶著笑,卻又笑得很慘淡很絕望。


  阮喻隔著車窗看見路人驚訝不解的眼神,看見他們落在江易身上的目光,像在注視一個可怕的瘋子。


  然後許淮頌打開了車門。


  他走過去,在江易面前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都結束了,沒事了。”


  江易停下了大喊,拿布滿老繭的手捂住臉。


  眼淚順著他的指縫淌下來,許淮頌朝他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好嗎?”


  *


  把江易送回住處已經天黑,兩人隨便找了家餐館吃飯,結束以後,許淮頌打算開車回杭市,卻聽阮喻提議:“我們去看看你媽媽?”


  許淮頌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案子的消息應該跟陶蓉說說。


  他垂了垂眼:“等兩天,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太多年過去了,真相一朝破土,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一下不知該如何去解那個打死的結了。


  說明事實容易,可之後呢?破裂十年的家庭還能不能修復,該怎麼修復?


  許淮頌自己也還在消化這件事,更別說跟陶蓉談。


  阮喻沉吟了下:“那也行,不過天都黑了,別開車回去啦。”


  許淮頌偏頭看她:“那找個酒店?”


  她搖搖頭,抱住他胳膊:“就住你家嘛,你外婆上回都邀請我們了。”


  許淮頌笑了一下:“見過騙女朋友回自己家的,沒見過被女朋友騙回自己家的。”


  她瞥瞥他:“那你上不上當啊?”


  “上。”


  *


  許淮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然後被阮喻拉去商場買東西,瘋狂掃蕩一番後,跟她一起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陶蓉和許外婆歡歡喜喜把兩人迎進門。


  因為是周末,許懷詩也在家,正做作業呢,看見兩人這陣仗就“哇”了一聲,跑到客廳,指著一堆禮盒說:“有我的嗎?”


  許淮頌說“有”,拿起一疊巔峰四十八套的精編模擬卷給她。


  許懷詩:“……”


  阮喻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跟我沒關系啊,你哥要給你買的。”


  許懷詩癟著嘴:“怎麼連姐姐你也治不住他了啊。”


  “這種事用不著治。”許淮頌把她往書房推,“你做作業去。”


  “高三生就沒人權嗎?”她回個嘴,在他冷冷瞥過來之前縮起脖子,“好好,沒人權沒人權!”然後一溜煙回了書房,關上門前,還衝阮喻比了個口型——別嫁別嫁!


  阮喻笑著跟她揮手,示意她安心去。


  陶蓉和許外婆把兩人請到沙發坐下。這回雙方都準備充足,氣氛也相當和諧。


  陶蓉問兩人這次來蘇市做什麼的時候,許淮頌剛要答“辦事”,阮喻接了一句:“淮頌今天剛從美國回來,機場離這兒近嘛,我們就過來了。”


  許外婆“哎”了一聲:“老是跑來跑去也怪累的,淮頌沒有什麼打算啊?”


  許淮頌默了默,實話說:“有打算,等處理完美國餘下的工作就不太用去了。”


  陶蓉的目光明顯閃動了一下。


  許外婆笑起來,對阮喻的稱呼也變得親昵:“我就跟你媽說,你對喻喻這麼上心,那肯定是有打算的。有打算好,有打算好……”


  陶蓉默了片刻問:“那你爸爸?”


  許淮頌頓了頓答:“按他現在的情況,沒法留他一個人長期在美國。”


  陶蓉笑得不太自然,說:“他……能坐飛機嗎?”


  許淮頌的回答很官方:“我問了美國的醫生,說可以嘗試,但風險還是在,要麼等過段時間,他狀態恢復得更好一點,要麼包機回來。”


  從美國包機回來,幾十萬上百萬都不是開玩笑,顯然許淮頌目前還沒有著急做決定。


  陶蓉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聊了會兒別的,說:“你剛坐了這麼久飛機,帶喻喻早點去休息,房間給你們整理好了。”


  許淮頌說“好”,帶阮喻回了房,關上房門就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低聲問:“想幹嘛?”


  很顯然,今晚的話題都是阮喻刻意在引導的。她就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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