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煙火

 

15

「所以，對於顧則雲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沈書遇，而是——」

 

坐在周夜家偌大的客廳裡，我用筆圈出 29.7cm 和 5cm 這兩個數字。

 

沈書遇的日記中，幾次強調過，顧則雲想盡辦法，隻為了讓周家籤署同意自己回歸的文件。

 

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一張 A4 紙的長度。

 

而徐佑，因為白手起家，將自己的律所看得比命還重要，甚至還親手把律所鑰匙，當作生日禮物送給過女主。

 

「對於顧則雲來說，能夠被周家承認，當然是最重要的事。」

 

周夜雙手向後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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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的話，似乎完全說得通。」

 

我恍然大悟。

 

屬性面板上的第二個數字，是對於該人物來說，最重要的東西的長度。

 

沈書遇喜歡顧則雲，所以面板上會彈出「188cm」，顧則雲最看重周家的名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當然就是那一紙繼承權的文件。

 

這個設定可能是某個物品的長度，當然，也可能是人的身高。

 

我繼續翻找著資料，企圖幫周夜找到一些記憶碎片。

 

最近幾天，為了幫他找回記憶，我幾乎沒怎麼合眼。

 

或許是出於愧疚，也或許是出於某些別的原因，我在內心希冀著，也為周夜做些什麼。

 

我打了個哈欠。

 

周夜端著一碗面過來。

 

「已經凌晨了。」

 

「我失憶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至於你用陽壽換。」

 

他看向牆上的時鍾：「你在原來的世界裡，每天都這麼辛苦？」

 

這話真是戳了打工人的肺管子。

 

我不得不回答：「你這種資本家是不會懂的。

 

「主管三天兩頭地讓我們加班搞設計，別說是三點，通宵也是常有的事。

 

「不猝S才怪。」

 

周夜坐在我旁邊，撐著下巴，慵懶開口：

 

「聽起來，你們老板很差勁。」

 

我搖搖頭。

 

「我們總裁……人又高又帥，雖然性格冷冰冰的，可他人真的很好。」

 

「偶遇他那幾次，我都差點闖禍來著，也沒見他罵我。」

 

我忽然有些惆悵。

 

「反倒是之前，有一段時間，我被隔壁部門的領導性騷擾，躲在公司天臺上，一邊喝酒一邊哭，被他給發現了。」

 

「那天，他也在茶水間給我煮了碗面。」

 

「然後呢？」周夜饒有興趣地追問。

 

「然後我吃到了這輩子最好吃的面，哭得更兇了。」

 

「後來，那位領導被辭退了。我知道，一定是他幫我。」

 

想到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我的心裡流淌過暖意。

 

「可惜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各個部門才慢慢有了這些亂象。

 

「說起來，那時候不加班的日子可真懷念啊。偶爾故意加班，也是為了和他偶遇，他最喜歡在天臺抽煙了。」

 

我陷在回憶裡，對著周夜碎碎念。

 

他嘖嘖道：「沈書遇，我怎麼覺著，你好像覬覦你這個老板？」

 

我噎住。

 

「有這麼明顯嗎？」

 

水晶吊燈將光影盛進周夜的眼裡。

 

他眼睛裡流光溢彩，仿佛能照出我的樣子。

 

「你喜歡他。」周夜很篤定。

 

我腼腆一笑，還是點頭承認。

 

「他是那麼好的人，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外面不知道是誰在放煙花，炸裂在空中的時候，我指著外面的煙火，還不忘扯了扯周夜的衣角。

 

「喂，要不要一起看煙花！」

 

他伸了個懶腰，目光悠遠，看向窗外的夜空。

 

像是在出神想些什麼。

 

「我也看過一場煙花，比眼前的這場好看多了。」

 

「沈書遇，你在另一個世界裡，也喜歡這樣嗎？」

 

他學著我的樣子，也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衣角。

 

16

 

周夜的問題讓我有些啞然。

 

這確實是我的專屬小動作。

 

從學生時代延續到我工作之後，一直都沒改過來。

 

我隻好解釋：「一開始我覺得這個小動作幼稚兮兮的，很像是在跟人求饒，但後來我想了想，這也算是一種個人特色。如果有人因為這個記住我，那也挺好的。」

 

「唔，這麼想也不賴。」

 

周夜挑眉，又輕扯我的衣角。

 

「我會記住你的，沈書遇。」

 

我們來到落地窗前，比肩而立。

 

眼前極致綻放的絢麗煙火，仿佛要將夜晚染成永恆的顏色。

 

我勾起嘴角，沉醉於眼前的光景，對周夜說：

 

「我最喜歡看煙火了，隻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不會保留太久。」

 

肩上忽然落了件什麼，我側頭去看，竟然是周夜的外套。

 

他輕笑，站定在我身旁，淡淡開口：「所以一起看煙火才會有不同的意義。」

 

「即使是忘記了它們的樣子，你也會一直記得身邊那個人的臉。」

 

我看著煙火，可周夜卻看著我。

 

他像是有些不滿：「你怎麼看都不看我一眼？」

 

「如果隻有我記住你，但你回家之後卻把我忘了，那也太不公平了。」

 

我嘿嘿一笑。

 

「你可真幼稚，我也會記住你的。」

 

我看著眼前的周夜，心裡生出潮湿的難過。

 

他明明就是很好很真誠的人。

 

怎麼……會是垃圾呢？

 

我根本沒法做出選擇。

 

是啊，我的任務會永遠卡在周夜這裡。

 

也永遠沒法回家。

 

系統在這個時候，終於又冒了出來。

 

「你終於想回家了，我以為……你已經不想回去了。」

 

「不然還是試試『可回收垃圾』？」

 

還沒等我說話，另一邊，周夜的聲音淡淡響起。

 

「沈書遇，我想起來了。」

 

17

 

「你想起來什麼了？」

 

我關掉系統。

 

「想起來很多年前，也跟一個小酒鬼在天臺上看了這樣一場煙花。

 

「可惜她在我懷裡哭著睡著了，那場煙花是我一個人看完的。

 

「後來，把背她回去那一路，她的手就這樣扯著我，怎樣都不肯松開。」

 

下一秒，周夜輕輕牽住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衣角。

 

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周夜斜睨我，緩緩開口：「我想，可能是因為隻有我自己看完了那場煙花，所以才對她的臉，記得那麼清楚。」

 

「你……」

 

這分明就是我在天臺喝醉那晚的事情。

 

周夜怎麼會知道？！

 

一個答案似乎要在心底破土而出。

 

我捂住嘴巴。

 

「葉晝？」

 

周夜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他沒有回答我，嘆了口氣。

 

「其實我也是男主對吧，你那天沒說，但我猜到了。

 

「膽小鬼，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我和你一樣，被困在這本書裡。

 

「腦海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跟我說話，它說，隻要能成功攻略女主，就能回到我原來的世界。

 

「但如果這樣做，代價是——女主會消失。

 

「我早就知道沈書遇不是她本人，因為她當時就S在我眼前。

 

「可我也沒想過，這一次，居然換成了你。

 

「蘇遇，想回家嗎？」

 

他認真地看著我。

 

不是周夜，而是葉晝。

 

是我在天臺上遇見的那個攏著手點煙的男人。

 

也是我喜歡的人。

 

目光劃過周夜頭上的屬性面板。

 

160cm……

 

像是想通了什麼。

 

那分明就是我的身高，而非沈書遇的。

 

因為葉晝本就是不屬於這個劇情裡的人物，所以才會這樣吧。

 

「你哭什麼啊。」

 

他手指擦過我眼角的淚水。

 

「蘇遇，這一次，是我先認出你的。」

 

「比我先回家的話，也要記住我。」

 

這些話很像告別，我心頭閃過不好的預感。

 

我抓住他的手。

 

「葉晝，你聽我說，別……」

 

他眸中有某些情緒翻騰，下一刻，唇就壓了下來。

 

煙火綻放的夜晚，我墜入他的親吻。

 

像是過了一個紀年那麼漫長，葉晝終於放開我。

 

他忽然開口，不知是在對誰說：

 

「我自願放棄主線任務。」

 

慌亂席卷了心頭。

 

「不需要重復確認，這是我的唯一選項。」

 

葉晝啞著聲音，捏了捏我的臉。

 

「蘇遇，別哭。」

 

寂靜無聲的夜晚裡，這是葉晝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在我的淚眼中，散成了粉末，徹底消失不見。

 

18

 

我仿佛被抽空全身的力氣，跪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系統忽然彈了出來。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已達成隱藏結局。」

 

「你可以回家了！」

 

「周夜呢？他會怎麼樣？」我追問。

 

系統嘆了口氣。

 

「我說怎麼查不到他的信息……原來他也是穿書的啊。」

 

「他自己的那條主線已經崩壞了，不會再進行了，他消失了。」

 

我哭得更大聲了。

 

「你們兩個……這完全是個S局啊。肯定是要有一個先放棄的，不過看起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才願意為你放棄。」

 

系統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很多。

 

他當然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比誰都清楚。

 

隻不過，是我沒能抓住那個很好的人罷了。

 

19

 

從病床上醒來之後，我聽到旁邊人的驚呼。

 

「快快快，把醫生喊過來！」

 

「這簡直就是醫學奇跡！」

 

心口還有疼痛感，我吃力地撐起身子，終於在周圍搜索到某個熟悉的同事的身影。

 

「葉晝……在哪兒？」我深吸一口氣，問道。

 

那同事嚇了一跳。

 

「媽呀，你S而復生，第一件事居然是關心葉總？

 

「真有你的，蘇遇。

 

「可是, 葉總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這消息不亞於五雷轟頂。

 

「诶呀，你就別騙她了。」

 

另一個同事給我端了杯水, 繼續說：「我聽說，葉總一年前攀巖的時候出了事故, 到現在人還昏迷著，不知道是S是活。」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他在哪兒？」我打斷他的話, 急切地問。

 

「好像在國外吧？在哪個國家還真不清楚。」

 

「喂！蘇遇！你瘋了！你別往外跑啊……」

 

結局

 

葉晝醒來的第五天。

 

他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但是夢裡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竟然一點也記不得了。

 

隻知道醒過來的時候，一眼就掃到床頭那個大大的「INTENSIVIST」。

 

重症特護？

 

他還記得, 攀巖的時候鋼索好像斷開了，幸虧下墜的時候有半截枯樹，救了他一條命。

 

哦, 還有……

 

葉晝去摸索自己的手機。

 

昏迷前, 好像編輯了一條微信, 也不知道發沒發出去。

 

「葉總, 您醒了！」

 

忽然外面湧進來一大幫人, 吵得他頭痛。

 

「把手機拿給我, 然後閉嘴。」

 

葉晝索性癱回床上。

 

他拿起手機，點開微信。

 

才發現, 那條表白信息並沒有發出去，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對話框裡。

 

「蘇遇, 要是我能回去, 和我交往吧。」

 

真是虛驚一場。

 

萬一他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豈不是給人家姑娘耽誤了？

 

旁邊的助理忍不住開口：「不是啊，葉總，那個……外面有個女人，等了你一個多月了。

 

「她天天都來, 特別執著。

 

「要不你還是去看看？」

 

話音剛落，葉晝就見到了站在門口的蘇遇。

 

她怎麼來了！

 

葉晝下意識挺直了背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

 

也不知道自己穿病號服的樣子帥不帥。

 

還是希望不要太醜了。

 

等下……她不會嫌棄我吧？

 

還沒等葉晝反應過來，病房外的蘇遇已經紅了眼睛。

 

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完全不清楚怎麼回事。

 

葉晝慌了神。

 

「那個……你別哭啊。」

 

蘇遇走進來，可葉晝連給她擦眼淚的力氣也沒有。

 

該S的，再也不玩這些極限運動了, 是不是讓她心疼了啊？

 

雖然他已經躺了一年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葉晝總覺得, 他們好像才剛剛分開。

 

真是怪了。

 

難道她知道我喜歡她了？

 

那她喜歡我不？

 

葉晝有很多疑問。

 

可當務之急, 顯然是先哄好那個小哭包。

 

還沒等他開口, 蘇遇先彎下腰，抱住了他。

 

他伸出手, 學著她的樣子，扯了扯蘇遇的衣角。

 

「蘇遇, 看見你掉眼淚, 我會心疼的。」

 

她像是因為這小動作微微一滯, 吸了吸鼻子，輕聲說：

 

「笨蛋，這次是我先認出你的。」

 

窗外, 有花正開得絢爛，像極了那天晚上轉瞬即逝的煙火。

 

——唯有愛意，會墜入永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