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向暖

耳邊似乎又響起他對宋雨桐的承諾，離我遠一點。

我沒有關上房門，門外的雪被風吹了進來。

 

雪花一沾到地面就化了，留下一小片水跡。

 

就像顧延一樣，在我心裡溜達了一圈。

 

人走了，傷害卻留下了。

 

見我不關門，他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我：

 

「關門呀，你是不是不舒服才提前走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陪你去醫院看看？」

 

我聽著他的關心，搖了搖頭，向門口伸出了手。

 

「我沒事，我就不送你了，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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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語氣中的疏離，顧延這才意識到不對。

 

走過來俯下身到眼睛跟我齊平的高度，皺著眉問道：

 

「是不是又被周野那幫人欺負了？我今天教訓了他一頓，看來他沒長記性。」

 

我搖搖頭，淡淡地說：

 

「沒有，他不會再欺負我了，你也不用再送我回家了，謝謝你這段時間陪我放學。」

 

顧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扳著我的肩膀：

 

「到底怎麼了？」

 

我無奈，隻能扯了個謊：

 

「他跟我道歉了，剛剛還是他送我回來的。」

 

顧延愣住了，慢慢松開了雙手，但依舊眉頭緊擰。

 

「小暖，他不是好人，你離他遠點。」

 

我聽到這句話，像是得了 PTSD，身子顫了一下。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顧延。」

 

6

 

顧延生氣地走了。

 

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可生氣的。

 

本來就是因為可憐我才照顧我，現在我不用他照顧了。

 

他解脫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實現了對宋雨桐的承諾。

 

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顧延走後，我學完習還不能上床睡覺。

 

我又拿出手機寫起了小說。

 

直到凌晨三點，我才熄燈睡覺。

 

躺在床上，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我隻有一個念頭。

 

要多賺一點錢。

 

至少把第一個月的房租還給顧延。

 

7

 

第二天，剛走進教學樓，我就發現了異常。

 

所有人都盯著我竊竊私語。

 

雖然平時他們就經常議論我，可是沒到這個程度。

 

我忍不住好奇，忐忑地問了同桌：

 

「發生什麼了嗎？他們怎麼都盯著我？」

 

同桌身子僵了僵，裝作早讀的樣子低聲回答我：

 

「周野昨晚把那幾個太妹在音樂教室關了一夜，那幾個太妹早上出來時都哭傻了。

 

「他還在各班都放了話，以後你是他的人，誰要敢欺負你，就是在他頭上拉屎。

 

「向暖，你跟周野，關系不一般啊？」

 

同桌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八卦的光。

 

我抽了抽嘴角：「我跟他沒關系。」

 

同桌「切」了一聲，轉頭繼續早讀，還小聲嘟囔了一句：「裝什麼。」

 

我沒再還口，同桌對我的態度已經算好的了。

 

本來我就因為貧窮遭人白眼。

 

又因為顧延對我的照顧，積了不少女生對我的怨氣。

 

同桌跟我說明了情況，我隻覺得頭大。

 

周野到底想幹什麼？

 

現在他的那些仰慕者，隻怕個個都想吃了我。

 

正想著，門口傳來一聲低沉又熟悉的聲音：

 

「向暖，你出來一下。」

 

我抬起頭，看見顧延站在我們班後門口，眉頭微微皺著。

 

班裡有幾個女生，雖然已經對顧延來找我見怪不怪。

 

但依然對我翻了個白眼。

 

如果是以前，我會迫不及待地跑到他面前。

 

跟他交換輔導書，或者互借學習筆記。

 

而此刻，我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磨蹭著走到門口。

 

「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還有幾分不耐煩。

 

顧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小暖，我昨晚回去想了很久，你是不是被周野威脅了？

 

「我今天聽到一些你們的傳言，但你放心，我是不會相信的，你怎麼可能跟周野……」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了他：

 

「周野怎麼了，他長得挺帥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不想聽他像可憐狗一樣關心我，隻想讓他閉嘴。

 

所以在連大腦都沒過，嘴裡的話脫口而出。

 

顧延愣住了，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張了又合。

 

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想著幹脆一錯到底算了。

 

「現在他罩著我，沒人敢欺負我，你也沒必要總往我們班跑了，不然讓某人看見，牆皮都要被她摳光了。」

 

我的眼神向他身後望去，顧延也回過頭去看。

 

宋雨桐站在走廊拐角，幽怨地望著我們。

 

五根手指抓著牆面，白灰撲簌簌地往下掉。

 

見我們突然一起看向她，她咬了咬唇，跺腳跑開了。

 

用不著我再多說一句話，顧延連頭都沒回，緊緊追著宋雨桐跑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默默轉身準備回教室。

 

卻一回頭，對上一雙震驚的琥珀色雙眸。

 

「向暖，你覬覦小爺我！」

 

8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簡直百口莫辯、有口難言、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誰能想到，剛剛一句敷衍顧延的話，竟然讓眼前的人聽了去。

 

周野的眼睛瞪得滾圓，用一種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

 

似乎是在掂量，我有沒有資格喜歡他。

 

我連忙打斷他施法：

 

「那個，我剛剛是為了敷衍他才說的，你別放心上。」

 

可周野完全沒聽我說，已經自顧自地念叨起來：

 

「雖然我知道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也是受害者，但我還沒徹底接受呢，你得讓我考慮考慮……」

 

周圍已經有不少同學駐足，捂嘴八卦起來。

 

我頭痛地搖搖頭，隻想趕緊擺脫他，便提高了音量：

 

「我收回之前那句話，你就當我沒說過！」

 

喊出這句話後，我埋著頭就回了教室。

 

直到坐在座位上，我才松了一口氣。

 

可周野卻沒打算放過我，他在門口衝著我的背影喊道：

 

「你別收回啊，我不考慮了行不，女漢子大丈夫，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教室裡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偷笑聲。

 

氣得周野踹牆：「笑！我看誰敢笑！」

 

我始終埋著頭，一言不發。

 

好在及時響起的上課鈴聲拯救了我。

 

周野膽子再大，也不敢再上課時間撒野。

 

9

 

晚上下了晚自習，我沒有留在教室等顧延。

 

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書包，跟著放學的人潮向校門口走去。

 

可剛走出校門，就被從身後跑過來的人攔了下來。

 

顧延擋在我面前喘著氣，胸膛快速起伏著。

 

「小……小暖，你怎麼……不等我？」

 

我不解地盯著他：

 

「我不是說過，不用你再送我回家了嗎？」

 

顧延喘勻了氣息，伸出手想要幫我拉起衣領擋風。

 

我立刻後退兩步，和他拉開距離。

 

自己將衣領拉起來，低下頭將半張臉都埋在領子裡。

 

顧延的手僵在了空中，他訕訕地收回手，然後笑著說：

 

「小暖，你是不是吃醋了？

 

「因為我今天去追宋雨桐？」

 

我驀地抬起頭看向他，想看看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是帶著調笑，還是得意。

 

可是，都沒有。

 

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眼神也是無比的真誠。

 

見我傻傻地盯著他，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雨桐隻是我爸同事的女兒，我給她補過幾次英語，她性格很敏感，所以今天突然跑開，我有點擔心她。

 

「隻是不相幹的人，你就別鬧脾氣啦，小暖最乖了。」

 

說著，他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頭。

 

我像是受驚的鳥，揚手擋掉了他快要觸碰到我的手。

 

「別碰我。」

 

那一刻，他在樹林裡和宋雨桐曖昧的畫面劃過我的腦海。

 

我的內心一陣翻騰。

 

我真的想象不到，一個如此美好溫潤的人。

 

怎麼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謊。

 

真令人惡心。

 

顧延被我的舉動驚到，瞳孔猛地收縮，聲音也弱了很多。

 

「小暖，你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

 

「今晚我陪你學習吧。」

 

他話音剛落，還沒等我張口，一道甜膩的聲音響起。

 

「阿延，你不是說今晚要給我補英語嗎？」

 

10

 

宋雨桐從校門口走出來，站在顧延身旁。

 

眼神帶著敵意，警惕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這是忍不了了，到我面前來宣示主權了。

 

顧延為難地看著宋雨桐，似乎在用眼神跟她傳遞著什麼信息。

 

可宋雨桐執拗地盯著我，還用手挽上了顧延的手臂。

 

「阿延，我們快走吧，我媽做了宵夜等我們。」

 

顧延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唇角繃直。

 

「雨桐，補課可以，但要等我把小暖送回家，我之前沒跟你說過嗎？」

 

宋雨桐被他冰冷的眼神嚇到，手一顫松開了顧延的手臂。

 

顧延面對我，恢復了一絲暖意：

 

「小暖，我們走吧。」

 

我拽著書包帶子，嘆了口氣。

 

本來不想跟他說破，但他這樣糾纏，真的很耽誤我的時間。

 

我剛要抬頭跟他說別裝了，校門口又竄出來好長的一條人影。

 

周野漫不經心地走出校門，看見我立刻彈跳了過來。

 

「喲，這不是我女朋友嘛。

 

「在校門口等我不早說，害我在你們班門口傻等了十分鍾。」

 

說著，他結實的身板把顧延和宋雨桐當空氣一樣擠開。

 

提溜起我的衣領，就把我帶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顧延連一聲都不敢吭，看來是被周野給打怕了。

 

直到我們走出去好遠。

 

我才聽到身後傳來宋雨桐尖細的聲音：

 

「阿延，誰知道他們要去什麼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別去，你要是現在拋下我，我們就完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

 

宋雨桐正SS抱著顧延的腰。

 

而顧延望著我們離開的方向。

 

終究是一步未動。

 

11

 

被周野在前面拖著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才回過神來，這不是我回家的路。

 

而且，我倆正手拉著手。

 

我立刻甩開他：「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跟你說，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你！」

 

周野的背影顫了一下，然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挫敗，臉上盈滿怒氣。

 

「你就不能不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嗎？」

 

我一怔，揉著自己的手腕小聲地說：

 

「委婉地說你也聽不懂啊。」

 

周野個子很高，此時站在我面前，遮蔽了大半遠處路燈投射過來的昏黃。

 

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沉默了半晌，語氣不甘地忿忿道：

 

「那個小白臉有什麼好的，一看就是個腳踏兩隻船的家伙，你怎麼眼光這麼差！」

 

我連忙駁斥他：「你瞎說什麼？」

 

「你就是為了敷衍他才說喜歡我，拿我氣他呢是吧，合著我就是純純一工具人是吧？」

 

周野明顯是被氣到了，一股腦兒地開始向我輸出。

 

我一聽火也上來了，剛剛明明是他莫名其妙摻一腳進來。

 

反倒說我把他當工具人。

 

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我直接衝著他喊道：

 

「對，我就把你當工具人，你欺負我那麼久，讓你當一回工具人怎麼了！」

 

周野也被我惹毛了，雙眼冒著火大叫道：

 

「你爸把我爸害S了，我心裡難受，我欺負你一下怎麼了！」

 

他喊出這句話之後，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了下來。

 

我頓時就慌了。

 

所有的氣都在這一瞬間消散了。

 

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一個一米八的大男生，哭得像個被遺棄的小孩。

 

默默地聽著他哭完後，我伸出一隻手。

 

摸了摸他扎人的頭發。

 

「對不起，別哭了。」

 

周野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眼睛紅紅地望著我：

 

「我沒哭，你也別難受，以後，以後我罩你。」

 

我已經不難受了，更準確地說，是麻木了。

 

從我媽卷款跑了，留我一個人面對這些事之後，我就麻木了。

 

可現在，聽到這句話，我還是感覺心裡升起一絲暖意。

 

不過這絲暖意剛升到半路，一聲響亮的肚子叫打斷了它。

 

從周野身上傳來的。

 

他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看看我：

 

「在罩你之前，能不能先找個面館罩一下我的肚子？」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起身往馬路對面的面館走去。

 

沒走兩步，周野就蹦上來，大驚小叫道：

 

「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半個字，否則……」

 

邊說，他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真的是。

 

頭痛得厲害。

 

12

 

自從那天晚上後，顧延就再也沒有找過我了。

 

偶爾我們在學校碰見。

 

他正和旁邊的同學聊得起勁，也會在一瞬間耷拉下臉。

 

然後一言不發地和我擦肩而過。

 

他開始和宋雨桐公開在學校裡成雙入對。

 

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我倒覺得沒什麼，可班裡喜歡顧延的女生們卻更氣了。

 

她們經常聚在一起蛐蛐宋雨桐。

 

甚至對我的態度都好了許多，甚至還多了幾分敬佩。

 

這其中有周野的功勞。

 

人人都想不通，為何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反骨的校霸，為何對我言聽計從。

 

讓他乖乖上晚自習，他就再也沒有逃過晚自習。

 

讓他好好學習，他就認真聽講。

 

一個美術生，竟然一個月內從年級倒數考到了年級前 200 名。

 

按這個速度發展下去，高考時他能進全校前十。

 

現在，走在校園裡，傳到我耳中的嘲笑聲小了。

 

更多的是一聲聲——

 

「二班的向暖，恐怖如斯」。

 

13

 

三個月後，出發去江市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前一天。

 

原本，我是打算自己買車票的。

 

但田老師早就幫我買好了往返的車票。

 

於是，還要兩個月才能攢夠還給顧延的錢，我提前攢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