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倀鬼的使命

我混沌的記憶告訴我，這意味著秋天將至，書生應該熬不過這個凜冬。

我在樹上纏成一團，正猶豫是用頭破血流的S相下去，還是面條一樣纏著古樹下去的姿勢帥氣。

 

就聽山風深處，鬼影呼嘯的身影越飛越近。

 

不消片刻，一隻伥鬼就撲了出來，向著一直抬頭，毫無防備的書生咽喉襲去。

 

是 032，和我一樣的末位鬼，等我安詳了，下一個就是它。

 

6

 

我腦子一炸，來不及出聲，已經向著 032 衝了過去。

 

好你個老鬼，說好的鬼與鬼之間的情誼呢？

 

你居然搶老娘的人，忘了那年一起掛樹枝看月亮的時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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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憤怒給我的力量，或者是不想當點心的執念太重，平時比我刻苦兩分的 032 居然毫無還手之力，被我揪著生生咬了一塊下來，整個鬼都蔫吧了。

 

那鬼哭狼嚎的勁兒也沒了，面條一樣耷拉在枝頭，眼淚消失在霧中，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覺得鬼生無望，在為悲慘的未來嚎啕。

 

書生依然站在原地，旁觀我們風卷殘雲一般的爭鬥，臉上甚至還有幾分笑意。

 

也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純粹傻的。

 

我有點緊張地看著他，畢竟書生是來尋S的，找哪個伥鬼不都一樣。

 

從前是沒遇見其他的，現在有現成的選擇，書生移情別戀可怎麼辦。

 

我沒了他，可就要和每天的日月精華說拜拜了。

 

拜拜是 007 教我的，說是再見，是可以重逢的意思，符合一個饞鬼的追求。

 

好在書生還沒反應過來，或許是 100 次失敗積攢下的煙火情，他還沒有換伥鬼的想法。

 

這讓我松了口氣，終於有時間氣勢洶洶拷問 032。

 

032 比我好一些，他曾經成功覓食過，恢復了幾分生前的模樣，依稀可以看見是個身穿長衫的男人。

 

從前他總是喜歡悲春傷秋，見到風雨雲霧就感慨萬分，說些酸溜溜的話。

 

我聽多了，猜測他生前大約也是個書生，還是那種屢考不中中年失意的書生，頗為悲慘。

 

此時 032 哭得毫無形象，沒了那股子酸勁兒，隻有悲戚。

 

「你讓讓我，我再失敗下去，它就要吃掉我了！」

 

「我不想被吃掉，我還想去山下，看看我的親人，他們一直在等著我。」

 

從前別鬼總是嫌我呆傻，不同我講什麼事情，隻是一起曬月亮偷懶。

 

032 會同我說話，但他從不和我說曾經。

 

聽說他在覓食成功後就恢復了幾分記憶，活得都像人了。

 

別鬼談起時，是有些羨慕的，但是 032 卻不太開心。

 

此時我終於知道了他不開心的原因。

 

有時候混沌也是好事，如果依舊是一隻渾渾噩噩的伥鬼，032 也不會知道。

 

他剛剛送去妖王口中的獵物，是他的親人。

 

7

 

「她是來尋我的，她不相信我S了，尋找了我那樣久，心甘情願地跟著我走。」

 

「我們的孩子才 3 歲，他還那麼小，這世道這麼亂，他沒有爹娘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我S了，可我還是想試試，萬一呢，萬一哪天可以離開這鬼地方呢。」

 

「我就還能再去看一眼，看看我的兒子，他長大了沒有，我隻是想安心一點，這有錯嗎？」

 

「010，你讓讓我，我不是故意搶你的，可你不是在猶豫嗎？」

 

「你下不了手，我來呀，我替你解決煩惱，不好嗎？」

 

「我會在妖王面前替你美言的，我們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032 臉上糊著的，大約是眼淚，鬼是沒有眼淚的，我卻從他一塌糊塗的鬼臉上，感受到了悲傷和痛苦。

 

「啊，我……」我不知所措，看著匍匐在地上的 032，腦子裡是一團漿糊。

 

書生安靜地聽著，忽然開口，語氣很冷。

 

「你在撒謊。」山林中的鬼泣停止了，032 抬起頭來，面目模糊的臉上，有怨毒的神色。

 

「沒有母親會留一個 3 歲的稚子單獨在家，她一定帶著孩子，你SS了你的妻兒。」

 

書生話音剛落，032 的鬼影已經呼嘯著撲了上去。

 

他被揭穿謊言，惱羞成怒了。

 

我一驚，剛想要上前去纏住他，卻見書生背過身，從那不離身的書簍中，抽出一把折扇來。

 

那扇子極大，烏黑的扇骨，雪白的扇面潑灑著山水。

 

隻輕輕一敲，032 便尖嘯一聲，開始潰散。

 

一絲和病氣不同的血腥氣，從書生的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

 

一瞬間猶如出鞘的刀劍，鋒利無比。

 

我害怕地頓住了腳步，這種氣息伥鬼有些畏懼，我隻是耳聞過，卻從未親身感受過。

 

這是曾在戰場S伐的人身上才有的戾氣。

 

一直沒有別鬼撞見書生的原因，就在這裡，不是不曾撞見，而是不敢出現。

 

隻有我過得糊塗，不知道深淺，才一次一次地往他面前湊。

 

這一次他咳了血，病氣太重，透露了尋S的意圖，032 才敢冒出來搶他的性命，結果被一扇子送去了往生。

 

「誰準你擅自決定我的生S？」書生臉色很冷，注視著逐漸消散的 032。

 

「我隻會S在她手裡。」他又說，把那把折扇又丟進了書簍，衝著我笑。

 

我很丟鬼地有些腿軟，雖然我早就沒有腿了，之前醞釀出的豪氣散了個幹淨。

 

這書生看著文文弱弱，S鬼比妖王還利索。

 

妖王還得嚼吧兩下，他就一扇子的事情，我哪還敢想要S他。

 

怪不得妖王垂涎三尺都不敢親自來，原來是有鬼命風險，讓我這個糊塗鬼給他開路呢！

 

真不要臉啊！太坑鬼了吧！我咬牙切齒，遲鈍地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我再一次落荒而逃，喜提 101 次失敗。

 

8

 

「我們做伥鬼的，迷惑人是鬼生天賦，你怎麼就不會呢？」

 

007 語重心長，向我傳授為鬼哲理。

 

它圍著我飄了兩圈，拍……穿過我的肩膀，一副愁眉不展地擰巴樣。

 

我失敗了 101 次，心腹鬼 007 還是沒有去告狀，而是和我一起掛在崖邊的樹上，思考鬼生。

 

「我也不想，可那個書生，他會S鬼的。」我很沒骨氣，慫巴巴地辯白。

 

「不是沒S你嗎，這說明你有機會，他這樣的人，大補懂不懂？」

 

007 恨鐵不成鋼。

 

「……」我的面條腿牢牢纏在樹枝上，S活不動彈。

 

騙鬼呢，這麼大補，別鬼怎麼都不去，就忽悠我去，都知道我傻是吧！

 

「唉~」007 嘆氣，忽然問我：「你還記得活著的時候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007 捧著下巴，800 塊的離子燙在風中飛舞，很惆悵的語氣。

 

「我也差點忘了，當初發現我穿越了，還特別開心呢，結果連這座山都沒走出去。」

 

她又一次提到穿越，我聽得懵懂，隻知道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那裡和我們這個妖魔橫生的世界不同，是光明而自由的。

 

她瀟灑地伸出了腿，腳上人字拖在山風中忽閃著。

 

「畢業的時候還說要做人上人，結果現在倒好，鬼都得做妖下鬼。」

 

「原來我還覺得每個月五千塊工資不夠塞牙縫，現在升級啦，更過分啦，一分沒有！」

 

007 很怨念，我聽不懂什麼是工資，猜測那大約是報酬。

 

做伥鬼是沒有報酬的，我們連口香火都沒有，隻是被困在原地，枉S的孤魂而已。

 

大多數鬼，都是遭遇了一場意外，埋骨在陌生的荒山。

 

親朋好友一概不知，沒有人收屍也沒有人祭拜。

 

眾鬼也不希望被知曉，就像 032 的妻兒一樣，再見伥鬼隻會釀成一段悲劇而已。

 

007 可能是餓了，畢竟她想吃的那些燒烤米線小龍蝦，聽起來就比香火美味。

 

「不就是換個地方當社畜嘛，老板畫的大餅沒了，我就是老板的大餅，不高興了就啃一口，高興了再啃一口。」

 

007 還在笑，有點悲涼的意味。

 

「誰說的穿越就是做女主，明明我就是個炮灰命，落地成盒，S了人才能想起來自己是誰，什麼天選之女，太可笑了。」

 

她學著我，全身蜷縮在了樹椏之間，仰望著月亮。

 

半晌，她好像笑累了，捂著臉，沉默了好半天。

 

「我想回家。」她說。

 

家？我茫然地看著她，明明沒有哭，我卻感受到了悲傷。

 

山風吹拂在身上，涼涼的，像是眼淚。

 

寂靜的山林裡，有細碎的響聲由遠及近，007 不再難過，猛地飄了起來，向著那方向望去。

 

這濃霧彌漫的夜晚，居然有人上山了。

 

9

 

山林中鬼影重重，眾伥鬼都被這少見的稀奇事吸引了，紛紛趕來圍觀。

 

上山的是個男人，一身簡單的粗布短打，眉目很精神。

 

他背上是一個碩大的包裹，圓滾滾的像是蠶繭。

 

「這是誰的獵物？」有鬼在竊竊私語，難掩興奮。

 

「誰看見就是誰的，那我看見了！」

 

有鬼先行一步，卻在靠近男人的幾丈遠的時候，逃竄一樣飄了回來，鬼影發著顫。

 

「這人……這人……S過人。」

 

另一個想要搶先機的伥鬼也回來了，眾鬼看向那人的視線，摻雜了畏懼。

 

又是一個妖魔鬼怪害怕的人，一個從戰場上拼S出來，身上沾著血腥戾氣的人。

 

我混沌的腦子難得清楚，想明白這人是從哪來的。

 

試著往古樹的方向飄了飄，果不其然，看見那人到了書生身邊，放下了包裹。

 

兩個煞星匯合，眾鬼頓時沒了覓食的心情，作鳥獸散去。

 

我本想渾水摸魚，沒想到書生四下張望了一下，眼神很精確地定位到了我，還衝我招了招手。

 

我有心想躲，後背卻是一沉，被別鬼推了一把。

 

不知道哪個壞鬼推我吸引煞星視線，然後就避無可避了。

 

「這是？」後上山的男人迷茫了一瞬。

 

書生沒有回答，隻是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吐了血，掌心全是發黑的血痕。

 

「你？！」那男人欲言又止，從那巨大的包裹裡摸出一封書信，嘆氣道，「別再來送S，沒用的，我們找到張道士，問了他關於伥鬼的一切。」

 

伥鬼的一切，我一個激靈，本想偷偷溜走的腳步頓住了，開始探頭探腦。

 

聽別鬼說，道士是專門降妖除魔的，我們鬼可不能遇見。

 

難不成這兩人是道士派來的小道童，先來密垭山探探路，然後把我們一網打盡？

 

書生已經拆開了書信，男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勸。

 

「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伥鬼的，生前要有巨大的執念，而且……」

 

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

 

「很多伥鬼都沒有記憶，渾渾噩噩毫無智慧，你就算真成了伥鬼，也認不出你想見的人。」

 

書生還盯著信，唇邊血色全無：「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男人不忍地別開了頭：「找到她的屍骨，讓她安息吧！」

 

10

 

屍骨？他們是來找屍骨的？

 

這樣的堅定，是哪隻鬼的親友嗎？

 

我心急如焚，我們的屍骨所在隻有妖王知道，書生去就是送S。

 

我大著膽子湊近，想要告訴他們，可書生像是沒聽見，隻把我當作耳邊的一陣風。

 

書生大步流星向著密垭山深處走去，那裡是妖王的老巢。

 

山中的狂風，呼嘯著卷了過來，密林中鬼影攢動，鬼哭聲聲。

 

妖王察覺到了危險，所有的伥鬼都動了。

 

我也感覺身體裡有什麼在蠢蠢欲動，亦步亦趨的腳步一頓，離書生遠了點。

 

伥鬼是沒有感情的，隻能被SS他們的妖魔驅使。

 

後知後覺地，我想明白了放過書生這樣多次的緣由。

 

我當書生是朋友，不想成為刺向他的刀。

 

我的勸說毫無作用，書生上山的步伐依舊很堅定。

 

他手上的包裹已經拆開，裡面是一杆拆成兩節的長槍，還原後提在手中，顯得S氣騰騰。

 

後上山的男人手裡則抱著一個包裹，時不時從裡面抓出一把來，灑向重重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