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湊巧

 

星星想探頭往卓成朔那邊看，被我側身擋住。

她拍拍胸口。

 

「夫人，這狗也太大了，好嚇人。」

 

「那我們走吧。」

 

「走之前要不要看看少爺啊，就當告別。」

 

我慈愛地捏捏星星的臉。

 

「好，都聽星星的。」

 

我和星星手拉著手走遠了。

 

Advertisement

無人注意的角落。

 

狗狗在地上到處嗅，最後把目標鎖定在卓成朔身上。

 

8

 

阿良睡熟了。

 

被子鼓起小小的一團。

 

他房間裡燭火很亮，照得他側臉溫軟可愛。

 

星星有些糾結：「夫人，我們要帶他走嗎？」

 

我思考了會兒，搖搖頭。

 

阿良已經被卓成朔養歪了。

 

我帶他走，隻會把我拖入深淵。

 

「走吧星星，別猶豫。」

 

誰知，阿良忽然睜開眼。

 

「娘，你不要我了嗎？」

 

我怔住，阿良究竟是醒了，還是在裝睡？

 

「娘，我想喝你做的燉羊盅。」

 

阿良從小就愛喝。

 

可是，前些天我做的燉羊盅被他親手打翻了啊。

 

燙傷的疤痕還清晰可見。

 

我狠下心往外走。

 

身後傳來動靜。

 

阿良起身的動作很快，我和星星都沒有防備。

 

「撲哧——」

 

一個重物砸到我身上，手背火辣辣的疼，接著什麼東西落地，咕嚕嚕滾遠了。

 

我低頭去看，是阿良床邊的燭臺。

 

燭臺滾遠，一路點燃窗簾，火勢瞬間暴漲。

 

阿良坐在床邊，光線忽明忽暗照在他臉上。

 

我從未發覺我的兒子如此陌生。

 

他神情猙獰。

 

「爹爹的同僚都告訴我了。

 

「有你這樣的媽，爹爹仕途高升無望。

 

「我以後科舉，別人也會因為我娘是商女看不起我！」

 

他雙手用力抓緊床單，像在發泄自己憤恨的情緒。

 

「我昨天去找張娘子，她不願意見我。

 

「娘！你既出身不好，為何不肯放過爹爹和我！

 

「你那麼有錢，你可以再嫁，可你卻毀了我們！」

 

星星急切地捂著我手背上的傷口，推著我往外走。

 

我恍然未覺。

 

隻覺得四周好亮，好熱。

 

我的孩子，他才四歲。

 

是誰把他變成這副魔鬼的樣子？

 

官場權力，竟荼毒至深。

 

等我回過神時，我已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

 

星星捂著我的手一直哭。

 

她小時候被父母遺棄沒哭，流落街頭沒哭，險些餓S時也沒哭。

 

卻為我流淚許多次。

 

我緊緊抱住她。

 

「你知道我撿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麼給你取名星星嗎？」

 

星星抽噎著，磕磕巴巴回答我。

 

「知道，因為星星自由，耀眼。

 

「你想讓我充滿希望，開心地過日子。」

 

我撲哧一聲笑了。

 

「傻星星，撿你那年我才 13 歲，我哪能想那麼深。

 

「我隻是覺得我太孤獨了。

 

「爹娘叫我月亮，我就希望有顆星星能永遠陪著我。」

 

星星哼了一聲。

 

「好吧，星星確實是會永遠陪伴月亮，恭喜小姐達成所願。」

 

我有些詫異，很快反應過來。

 

離開卓府，我已經不是卓夫人。

 

我是沈小姐。

 

馬車吱呀作響，停在一家茶館門口。

 

「前面便要出城，數十裡內都沒有客棧，小姐在此處買些瓦罐茶水帶著路上喝吧。」

 

車夫喚道。

 

「那個……侍女妹子，怎麼稱呼？」

 

我掀開車簾：「她叫沈星。」

 

星星張大嘴巴愣了會兒。

 

「啊，多謝小姐賜姓！」

 

9

 

車夫隻護送我們到徽州。

 

接下來我和星星要走水路。

 

星星小臉皺巴巴的。

 

「小姐，我全部身家都用來給車夫付工錢了。

 

「那天我真是被少爺嚇到了，一心隻想帶你逃走，都忘記問你要。」

 

我好笑地甩給她兩張銀票。

 

「雙倍，不用找了。」

 

星星跳起來：「好耶！」

 

南下的船上，流傳著許多南北各城市的趣事。

 

一名商販繪聲繪色給大家講故事。

 

「最新消息，我剛從京城過來，京城發生了一件怪事！」

 

我心中一動，拉著星星湊過去聽。

 

「京城有個官員，攀上了高枝，拋棄發妻。

 

「你們猜怎麼著。

 

「這官員吃醉酒，以天為被地為床，脫光了躺在後院地上睡著了！

 

「結果他府上有隻大狗，兇神惡煞，平日裡吃不上肉，把他那家伙事吃了！」

 

周圍齊齊傳來抽氣聲。

 

商販見眾人反應，講得更賣力。

 

「這還不止！他的獨子當日晚上在睡夢中被無名之火活活燒S！

 

「大家說，這是不是報應！」

 

眾人連連稱奇，追著商販問更多細節。

 

星星也聽呆了。

 

「小姐，你讓我抓狗……」

 

我止住她：「噓，這是報應。」

 

星星連忙捂住嘴，小心翼翼環顧四周。

 

一周後，我們到了江南。

 

江南衣服風格溫婉，我設計的繁雜紋樣別具一格，迅速走紅。

 

我迅速定下鋪面，一時間生意暴漲，門檻險些被踏破。

 

可我僅售賣了三天，第四天宣布產量有限，每日限量出售。

 

追求時尚的女孩們急了，越是買不到越急。

 

我每日都會推出新紋飾，限量一套，先到先得。

 

舊紋飾由我僱來的繡娘制作，每日限量十套。

 

我的成衣店日日排起長龍。

 

三個月內，我又迅速盤下其他人經營不善出售的茶樓、書店。

 

我為茶樓聘請了說書先生。

 

書店內招來一位童試生教授孩童們啟蒙知識。

 

三個門店皆是紅紅火火。

 

這時，京城的消息也傳到江南。

 

卓府一夜間發生重大變故。

 

卓成朔身體有缺，品行不端，被朝廷辭官。

 

他以為我和阿良一起葬身在火裡，日日寫詩悼念亡妻。

 

他的詩有幾首傳到江南。

 

我若不是當事人，恐怕也要信了他的深情。

 

再後來，聽說卓成朔出家做了苦行僧。

 

他步行南下，三步一叩首，為亡妻求來生福報。

 

我聽茶樓裡的說書先生說起時，隻覺得是謠傳。

 

可我不承想，真的在江南再見到卓成朔。

 

而他竟蹉跎成那般樣子。

 

10

 

一年後，我在江南的店鋪數量已達到二十所。

 

我置辦了一座大宅子。

 

京郊的文玩珍寶也陸續運送回來，放進庫房。

 

我和星星忙得腳不沾地，每日在各間店鋪巡視。

 

這日，我正在驗收新做的婚服。

 

這套婚服的圖樣我前前後後畫了兩個月。

 

紋樣繁復，重工刺繡，還未出成品便有數家新人預定。

 

我請了一位生意上的好友幫忙試衣。

 

我們穿著婚服出現時，圍觀的各家小廝們擠破了頭。

 

「我家小姐先定！」

 

「我家公子半夜就來排隊了，我們先！」

 

「我出雙倍！」

 

「新來的吧，不知道星月成衣店不能高價買斷嗎？人家隻看先來後到。」

 

我站在店鋪牌匾下失笑。

 

「撲通」一聲，人群中一位白發老人跪倒在地。

 

我連忙吩咐店小二去扶他。

 

他卻很奇怪，直勾勾盯著我, 雙唇顫抖。

 

「月……月亮……」

 

他嗓音很沙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 嗓音顫得厲害。

 

我瞪大雙眼。

 

傳聞竟是真的？

 

這是卓成朔？

 

他衣衫褴褸, 破得幾乎隻是幾塊碎布。

 

身形羸弱不堪，絲毫看不出曾經風度翩翩的樣子。

 

他踉跄著走向我。

 

想抓住我的手，看了看我身邊同樣穿著婚服的俊美男子, 又縮回去了。

 

他迷茫地問我：「你是她的轉世嗎？」

 

我搖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卓成朔俯下身劇烈咳嗽幾下。

 

氣息平復後又看向我。

 

「我隻是鬼迷心竅, 我心裡最愛的始終是她。

 

「她被我害S了, 她恨我, 帶走了我的兒子, 我的官職, 我的康健。

 

「我這一年多嘗遍世間苦難, 隻希望換她下輩子幸福。」

 

我笑了笑。

 

「老爺爺,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但如果如你所說，你害了那個人。

 

「我想她並不想你打著她的名號做苦行僧，也不想換什麼福報。」

 

卓成朔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我蹙眉看他。

 

好晦氣啊，新款婚服亮相第一天，他在我店門口吐血。

 

我讓店小二帶他遠離店鋪，清理幹淨地面。

 

然後熱情接待所有預訂婚服的顧客。

 

賬房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店小二不斷提醒：「請大家不要擁擠，這款婚服是本店第一次不限量開放預定，所有人都能買到, 不要著急。」

 

直到夜深才服務完所有客人。

 

我看著今日萬兩白銀的收入, 笑得開懷。

 

星星湊過來一起看賬本。

 

「小姐，為什麼婚服不限量啊？」

 

我向她拋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前面一年多的限量購買，隻為今天。此前吊足了胃口，一旦開放，必然哄搶。

 

「而每個人一輩子隻成一次親。

 

「婚服不撈金, 我良心難安啊！」

 

星星沒太聽懂, 眨巴著眼睛點頭。

 

「哦，小姐真厲害。」

 

我失笑, 關上店鋪, 回家睡覺。

 

天上星星很稀, 但月光很亮，回家的路照得十分清楚。

 

這晚我睡得香甜, 夢見我成為江南第一富商，無數女子以我為楷模，一時間商人風頭無兩，地位也隨之上漲。

 

「小姐，快醒醒, 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應聲：「嗯？」

 

星星把我從床上拽起來。

 

「小姐, 卓成朔投河了！

 

「天沒亮被洗衣服的嬢嬢發現時已經斷了氣。

 

「我派小廝去打聽, 說是他自S前寫了血書。

 

「說什麼——

 

【追隨亡妻而去，唯願來世恩愛兩不疑。】

 

阿良很開心，露出潔白的乳牙。

 

「（我」星星拼命晃我肩膀。

 

「小姐！小姐！你說話呀, 你沒什麼感想嗎？」

 

我睜開半隻眼。

 

「感想就是, 他要是早兩年S，還能成為我的白月光。

 

「可惜，S得不湊巧。」

 

說完我便縮進被窩裡, 繼續做我的富商夢。

 

星星一噎，大聲喚我：「小姐呀！」

 

我捂住耳朵，睡著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