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沒有時間留給我去爭取什麼了。
也沒有人會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子,能打贏父兄都沒有打贏的仗!
可我的眼裡,為什麼噙滿了淚水……
我想起去歲漠北軍大比,我一舉奪魁時,父親狀若有憾,實則驕傲的調侃:
「阿寧不愧是祖母一手教養。
「武藝不曾輸男兒。兵法韜略,更在為父之上。
「若是男兒身,這鎮北侯世子,沒準就輪不到定兒當咯。」
阿兄也跟著笑得雙目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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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若是男兒,我甘願替她當個前鋒將!」
言猶在耳,斯人已去。叫我如何不神傷!
23
我連夜趕去柳仲安的小院,將曾祖母和我的打算告訴了他,並請託他在京中繼續努力,務必不要令聖上同意與胡人議和。
他鄭重應下,一雙眼澄澈堅定。
「阿寧,你放心吧。後方有我,不必擔心。」
我斂袖一禮,深深下拜。又將他贈我的青玉佩放回到他的桌案上,低著頭不敢看他。
「柳仲安,別等我了。
「戰場兇險,此去我S生難料。
「而且……我這一輩子,都隻能是李北定了。」
他半晌沒有答話。
我被這沉默壓得無端心慌起來,忍不住悄悄抬起頭來,卻見他衝我展顏一笑,如千樹萬樹花開。
「阿寧,你可知坊間都傳我什麼?」
「什麼?」
「他們都傳小柳大人,有斷袖之癖。且言之鑿鑿,說是多次遇見小柳大人,與一英俊小生,把臂同遊京郊名勝。」
我有些愕然。是了,因為習慣,也為著方便,與他一同出門時,我多半都著了男裝。
「所以啊,你是李北定也無妨。」
他的眼眸像一汪至清的春水,映滿了我的身影,一眼望去,便能直達心底。
我喉間一哽,啞聲道:
「好。若是我能活著回來……」
「沒有若是,阿寧。」
他打斷了我的話,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我柳仲安非卿不娶。
「你李北寧也定會平安凱旋。」
24
再長再黑的夜,也終是要過去。
等到天一亮,來自漠北的噩耗就將傳進京都。而鎮北侯唯一的女兒,就會受不住這個天大的打擊,一病不起。
卯時將至,我打點好了行裝,拜別曾祖母。
她這一生失去的太多,行至風燭之年,竟還要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的目光穿過我,像是望向了遙遠的漠北。
那裡風沙漫天,旌旗獵獵,有她的青春,也有她的熱血。
「將軍百戰S,馬革裹屍還。
「這,就是李家人的命啊……」
我看著她威嚴蒼涼的鳳目,跪地伏身。
「老太君,阿寧不孝。」
她定定看我,仿若畫中的九天娘娘,肅穆又慈悲。
「去吧,我的好孩子。」
25
明月出陰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雁門關。
疾行千裡,我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漠北。
但終究沒能趕上見阿兄最後一面。他傷重不治,在冬至夜隨父親而去。
我離開漠北不過年餘,竟似翻了天,覆了地。
如今雁門關內,滿城缟素。漠北百姓正自發替我父我兄戴喪。
而雁門關外,已是滿目瘡痍。
我隻覺心口像有一團火,燒得我痛楚難當。
也燒得我渾身的血,都要沸囂起來。
我李北寧此生——
但有一口餘氣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26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打仗的日子我無暇他顧。
倒是柳仲安,每旬都有書信來。
他說聖上決意不議和,嚴相一黨已經偃旗息鼓。
他說聖上已經知曉我奔赴漠北一事,默許我頂著阿兄之名繼續領兵作戰。
因為漠北情況特殊,朝中也確實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讓我不必擔心事後有欺君之罪。
他說漠北酷寒,軍糧和棉服都已悉數備好,不日就將發往漠北。
……
殷殷切切,滿篇說的都是軍國大事。
隻在每封書信的最末,留下一行溫柔繾綣的小字:
「盼卿,安寧。」
信紙輕且薄,家書抵萬金。
27
曾祖母突然也有信來。
她說,柳仲安投了嚴相一黨。
京中罵聲四起,特別是他當年交好的清流士子們。
都覺得他辜負了範閣老的傾心栽培,玷汙了範閣老一生清名。
也背叛了他們共同的抱負與志向。
曾經愛之有多深,如今恨之便有多切。
金陵柳家也將柳仲安清出了族譜,除了一個柳伯元,竟是無人替他說話。
眾叛親離,莫不如是。
可曾祖母讓我不要怪他。
她說嚴相一黨一直拿軍費甚靡作文章,意圖削減漠北軍補給。
聖上雖定了不議和,對軍費一事卻態度搖擺。
柳仲安不敢等,不敢賭。
所以竟是毅然決然,以身作餌投了敵營。
他不知怎麼說服了嚴相,多方轉圜,不僅保住了漠北軍補給,甚至還多了兩成。
我怎麼會怪他。
我怎麼舍得怪他。
我又如何不知,他滿腹詩書讀到骨子裡,看似練達,其實都藏著清傲。
這一舉自汙清名,他心裡怕是比誰都痛。
我第一次提筆給他寫信。訴不盡的話語都堵在筆尖,最終隻化作了寥寥數字:
「君恩深重,無以為報。」
回信來得很快,字如其人,勁瘦挺拔,筋骨分明。
「阿寧,有你如風燈在前。
「我願以身作舟,涉深河暗夜。」
28
有柳仲安在後方替我掃清一切魑魅魍魎,我打了漠北有史以來最痛快的一場仗。
軍民勠力同心,這是一直有的。
軍糧寬裕,軍備齊整,這是前所未有的。
我們很快就收復了一半失地,將胡騎S退數百裡。
何副將也露出了久違的招牌式咧嘴大笑:
「阿寧,將軍地下有知,一定高興極了!」
是啊,父親。
阿寧終於如你所願,成為了漠北長空的鷹。
若你在天有靈,請一定佑我,酬你未盡壯志。
……
落日餘暉下,得勝的將士們正在安營扎寨。
長風吹起漠北軍的旗幟,浩浩湯湯。
我望著天邊如世事般變幻莫測的雲,一會兒層層疊起,一會兒又飄散如絮。
最終,都被京中急報的馬蹄聲驚碎成空。
來的是曾祖母的喪訊。
她終是沒能熬過三九嚴寒,在大寒那日溘然長逝。
我對著京都方向,重重地跪了下來。
淚水混著風沙,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仿佛看到她風華正茂的模樣。
長眉入鬢,英姿颯爽。
然後策馬揚鞭,一路不回頭地奔向遠方……
「老太君!」我終是失聲痛哭,驚起一片寒鴉。
它們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夕陽西下。
有斷腸人,在天涯。
29
大寒既過,立春也就不遠了。
我決定速戰速決,正月就發起大決戰,以免耽誤了新一年的農耕。
景平六年的除夕夜,我在漠北大營裡一人獨坐,認真推演沙盤。
將如何大反攻,默默盤算了一遍,又一遍。
此戰,不容有失。
拔掉最後一枚代表胡騎的小紅旗,我驀地想起去年此時。
何副將帶來天大喜訊,我喜不自勝,跑去找柳仲安,與他徹夜暢談,把酒言歡。
不過一年光景,竟已恍若隔世。
先是父兄,再是曾祖母。
親者長逝,獨留我孤零零一個。
與柳仲安一樣,在這世上茕茕孑立。
也不知他此時此刻,又在奮筆疾書些什麼。算一算,這兩日他也該有書信來了。
我心頭猛地一跳,像一腳踩空,突然自高處墜落。
還沒等我細細尋思,帳簾已經被人卷起,熱情的喊聲伴著漠北的寒風一起灌入:
「將軍!快出來與我們喝酒!」
是夜星鬥滿天,犒勞三軍,與子同樂。
將士們圍著篝火喝酒吃肉。酒至酣處,齊聲高歌:
「胡軍遙見漢家營,滿谷連山遍哭聲。
「萬箭千刀一夜S,平明流血浸空城!」
歌聲激昂,振奮人心,我也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擊缶而唱:
「批鐵甲兮~挎長刀,同敵愾兮~共S生。」
共S生!
30
大戰將至,我坐在營帳裡,按軍中慣例留下遺書。
又是一年上元節。但是戰亂中的漠北,沒有花燈夜市,也沒有滴酥鮑螺。
有的隻是寒光照鐵衣,鐵馬踏冰河。
而明日,就是最後一戰了。
打贏,就能保漠北至少二十年安寧。
我的遺書是寫給柳仲安的。
我拜託他:
若我不幸戰S,請他多看顧幾分漠北軍將士。替那些陣亡將士的父母妻兒,多爭取一些撫恤。
請他去找六皇子周全,擇一愛兵之將來接漠北軍。
若是將來,他還願來漠北就任,請他多體貼百姓。
……
最後,也願他能再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信寫到這裡,我竟覺手中筆,像是比繡鸞刀還重。
重得我再也寫不下去。
躊躇良久,也隻是顫抖著補了一句:
「願君,歲歲長安寧。」
31
景平七年,正月十六。
建日。
天刑黑道,利出師。
旌旗蔽野,S氣凌空。
我立於陣前點兵,雪粒子紛紛灑灑,落到盔甲上。
鼓角齊鳴。
遙望前方城寨,黑雲欲摧。
我一馬當先,衝進漫天霰雨,高舉秀鸞刀:
「為了漠北!」
這一刻,百年鎮北侯府,四代英魂,皆與我同在!
身後三萬將士齊吼,聲如春雷滾滾:
「為了漠北!
「為了漠北!!!」
你聽啊,戰馬長嘶,鐵蹄轟鳴。
一聲炮響,天昏日慘。
廝S伴著風聲呼嘯,血滿如川。
……
溫熱的血液不斷濺上我的臉頰,又不斷被吹幹。
不知過了多久,鼓噪聲終於平靜下來。
我勒韁坐於馬上,與何副將相視而笑。
我們,贏了。
在天有靈的你們,都看到了嗎?
……
32
胡軍見勢崩摧,撤營逃遁。一路丟棄辎重牛馬無數。
我回首看了看我身後的將士們。
朔風吹雪,他們麾上的血跡都已經幹了。
但他們眼裡還有火,似灼灼,欲燎原。
軍心可用呵……我沉吟一瞬,做出了跟多年前的曾祖母一樣的決定:
「追!」
戰馬飛馳,朔風獵獵。
隔著漫天雪霧,我突然又看見了曾祖母的臉。
她舞一雙流星錘,鳳目熾烈,勢不可擋。
我心頭有熱血奔湧,奔湧!
……
你是我之所來,也是我心之所往。
那就——
讓我沿著你走過的長路,
續寫你山河無恙的巾幗詩篇。
33
一路追擊,胡軍四散潰逃。
留下大部隊休整後,我又獨自帶著精銳,繼續千裡奔襲。
直至一箭射S胡軍主帥。
「漠北大捷!」
「滅胡軍主力三萬餘人!」
「胡軍主帥被誅!」
……
喜報一個接一個地傳向京都。
待我回到雁門關的時候,已是驚蟄時節。
御使從京中遠道而來,帶著滿滿當當的天子賜慰,正在城中等著我。
王內侍笑臉和煦,滿臉的褶子都舒展了:
「恭喜小侯爺!此次大捷,聖心甚慰。
「且重賞之外,另有密旨口諭與你。」
我屏退左右:「王大官請宣。」
「李娘子,聖上冊封你為安平縣主的旨意已經送入鎮北侯府。
「請李娘子隨微臣一同回京,面聖謝恩。
「至於小侯爺,就報戰S吧。」
一陣驚駭卷上心頭,我強作鎮定:
「那漠北軍怎麼辦?
「我受封之後,還能繼續領軍守關嗎?」
王內侍笑著打了個哈哈:
代替室友去男寢檢查,校草躺在床上擺爛,還讓我隨便記。於是第二天宿舍門口的通報火遍全校:「250 宿舍 4 號床宋陌躺在床上換了好幾個姿勢,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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