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笑著擺擺手:「將軍謬贊了,民女隻不過做一點微薄小事,作物種子的種植和推廣,也要拜託將軍了。」


 


他一字一頓道:「一定不負所託。」


 


他眼神那麼深邃,深深凝望著我,飽含著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


 


恍惚中,我總覺得是宋景元在看我。


 


宋景松是武將,這些種子早晚會交到宋景元手中。


 


今日我們的對話,宋景元也會知道,如此一想,我突然覺得心痒難耐,迫不及待想說幾句話給他。


 


可一張口,滿腔的情緒堵在喉嚨,又一個字也說不出。


 


最後,我福身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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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再見。」


 


他微微頷首:「再見。」


 


宋景元番外


 


我與哥哥出生時,有一位高僧來為我們祈福。


 


他看了我一眼,便道:「此子與佛門有緣。」


 


父親當場便讓我拜入了師父門下。


 


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二十年過去。


 


父親早已病故,大哥學武,上戰場領兵S敵,母親怕宋家絕後,數次催促我還俗成親。


 


但我皆是拒絕。


 


直到有一次去廟裡見師父,路上有個小乞丐攔住了馬車。


 


她面黃肌瘦,差點被馬蹄踩中,滿是泥汙的小臉上,烏黑的眼睛又大又亮。


 


看她面黃肌瘦的,我便讓書童拿了盤點心給她。


 


走出去一段路,我又覺得不妥,那小乞丐看著不過十來歲,在這世道怕是很難活下去。


 


「阿丁,回去。」


 


我想找到那小乞丐,把她帶回宋府,起碼能讓她填飽肚子,衣食無憂。


 


但馬車返回時,卻見一群人正綁住小乞丐,把她往回拖。


 


聽著帶頭人的叫罵,我才知道,那小乞丐是林家的小姐。


 


她偷偷從林府逃出來,被抓了回去。


 


既然如此,我便不能插手了,一來是林府的家事,外人無從插手,二來,我一個男子若為她站出來,怕是有損林小姐的清譽。


 


我心中莫名有些黯然。


 


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


 


……


 


後來,我便多留心起了林家的消息。


 


原來她叫林蘭,是庶出的二小姐。


 


據說她從林家逃跑了無數次了,卻沒一次成功的。


 


去見師父時,師父說:「你心中有雜念。」


 


我搖頭:「師父,弟子一心向佛,從無雜念。」


 


師父笑了:「景元啊,你心中,分明有了一個人。」


 


我疑惑,我心中有人,難道是林蘭嗎?


 


這些年,我唯獨掛念她。


 


但那不是愛,是一種憐憫,我擔憂她在林府過得不好,想幫她脫離困境,若她能安然無恙,我自然不會再掛念。


 


很快,家中發生了變故。


 


大哥的S訊傳來,娘當場昏迷過去。


 


轉頭,她便張羅著要娶親。


 


我以為她要給我娶親,畢竟大哥已經S了。


 


我便想,正好借機把林蘭娶過來,總比她在林家水深火熱好。


 


而且,我是佛門弟子,不會有損她清譽,她嫁過來若不願在宋府待,我再找個由頭把她送出去就是。


 


可我沒想到,娘竟然是給大哥娶親。


 


自古,哪有活人嫁給S人的道理!


 


事已至此,我也由著她折騰了,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


 


成親那天,我替大哥拜堂。


 


她的手很粗糙,一看便是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我語氣也不由得溫柔了許多:「兄長身體不適,我代為拜堂,後面的事,就交給嫂嫂了。」


 


但她,轉頭就逃了。


 


這傻姑娘,這樣無名無份地逃了,一輩子都是犯人啊。


 


要離開也可以,但得合情合理,終結了這邊的身份,才能擁有一個新身份。


 


於是我出面,將要逃跑的她,又抓了回去。


 


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怨懟,像一隻記仇的小貓。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用了那個手段。


 


夜裡我誦完經回房休息。


 


卻沒想到她早就設好埋伏等我。


 


茶水裡加了藥,一股燥火自小腹湧出,似乎有一個聲音,叫囂著讓我佔有她。


 


那怎麼行!


 


可她偏偏還朝我撲了過來,一口親在我臉上。


 


那一下,好像徹底擊碎了我二十幾年的信仰。


 


我想告訴她,無論如何,我都能護著她,不會讓她與大哥陪葬的。


 


但我的身體卻直接將她按在了榻上,所有的衝動,一觸即發。


 


我用所有的理智說出了一句:「你可別後悔。」


 


她挑釁般望著我:「我林蘭做事,從不後悔。」


 


那一夜,我拋棄了佛祖,沉迷於肉體的享樂,食髓知味般,一遍遍去體會人間極樂……


 


天亮後,我便後悔了。


 


被我玷汙了,她以後可怎麼辦?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幾乎是逃跑般,離開了宋家,回了寺廟。


 


……


 


我心中有愧,整日整夜跪在佛祖面前,誦經懺悔。


 


直到大哥棺椁回城那日,師父找到了我:


 


「景元,你與佛祖的緣分,已經盡了。」


 


我茫然抬頭——佛祖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師父說:「塵緣未斷,如何脫離世俗?要普度眾生,須先普度自己,你已經沉淪了,回世俗去自救吧!」


 


我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林蘭那張狡黠聰慧的臉。


 


我還了俗,匆匆趕回宋府。


 


結果林蘭懷孕了。


 


她看向我時,我下意識垂眸避開,心中像纏了無數團亂麻,根本不知如何應對。


 


承認這一切?


 


可她是我嫂嫂。


 


否定一切,裝作若無其事?


 


我做不到。


 


我隻能暗暗關心她,派人照顧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去見見她。


 


但她對我,似乎毫無情愫。


 


不僅如此,她還在嘗試逃離宋府。


 


直到大哥歸來那日,母親大怒,要抓林蘭去浸豬籠,她掙扎時動了胎氣早產。


 


我一直守在她身旁,看著她滿頭大汗,滿身血汙,掙扎嘶叫,生產時的痛,盡數化成了尖刀,刺進我的心口。


 


是我害地……


 


元寶出生後,她找借口打發我。


 


我知道,她又要跑了。


 


但這次,她準備得很充分。


 


我沒有理由再攔她。


 


於是我讓她給孩子起個小名,她說叫元寶。


 


我抱著元寶出去後,大哥攔住我,他願意成人之美,幫我給林蘭正名,讓她名正言順做我的夫人。


 


我隻笑了笑:「不必了。」


 


她日日期盼著自由,想擺脫高門深宅的束縛,我怎麼能忍心把她留下?


 


我甚至遣走了眾人,方便她和彩雲行事。


 


結果不出意料,她和彩雲「S」在了火場中,從此擺脫了宋夫人這個身份。


 


元寶過繼給了我。


 


這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


 


……


 


我派人跟著林蘭和彩雲,知道她們去了冀州,開了米面行,生意做得還不錯。


 


有當地的勢力見她們女子勢薄,想欺負她們,被我出手教訓。


 


此後沒人敢再對付富運米面行,她們的生意越做越大。


 


我漸漸也明白了林蘭的夢想。


 


她想開商鋪,想賺錢,想讓工人們都有飯吃。


 


這夢想說起來很遠很大,可做起來,每天都在距離夢想更進一步。


 


在實現自己夢想的路上,林蘭很開心,她笑容滿面。


 


八月十五時,我帶著元寶,悄悄到了冀州。


 


就在她米面行到對面酒樓,我喂著元寶吃粥,遠遠地看著林蘭。她和彩雲坐在鋪子裡,兩人慶賀著團圓之夜。


 


此後每一年中秋,我都會帶著元寶來冀州,在林蘭看不到的地方,與她悄然「團聚」。


 


元寶從嗷嗷待哺的嬰孩,變成了能說話的小大人。


 


他時常問我:「爹爹,娘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我摸著他的頭回答:「等元寶長成大人的時候。」


 


元寶想了想,道:「那娘親現在不回來,爹爹要娶高璐姨姨做元寶的娘親嗎?」


 


我詫異瞧了他一眼:「誰說的?」


 


「祖母說的。」


 


這些年,我入朝為官,官職一升再升,儼然成了別人口中的「當朝新貴」。


 


世家們都知道我尚未娶親,紛紛要把自家小姐許配給我,皆被我拒絕。


 


唯一與我走得近的,便是女官高璐。


 


或許正是如此,才讓他們產生了誤會。


 


再一細想我與高璐的相處,她似乎對我也有意。


 


此後我便刻意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高璐聰慧,不用多說,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後來她修書一封,言明珍惜與我的學堂情誼,但對我隻有兄妹之情。在她的促成下,我們結為了義兄妹。


 


元寶就認了高璐做姑姑。


 


……


 


直到最近的中秋,我帶著元寶又去了冀州,卻沒見到林蘭的影子。


 


這才知道,她跟著西域商人去番邦了。


 


我既擔憂又欣慰。


 


擔憂她孤身一人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危機重重,出事了怎麼辦?


 


欣慰她如今自由自在,想做什麼便能去做,若是在宋家後院,這輩子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於是我派人時刻盯著番邦的消息,每見一支商隊,便去搜尋一下林蘭的影子。


 


直到半年後,我終於又有了她的消息。


 


我帶著元寶,匆忙趕往莽州。


 


按行程,她所在的商隊會途經此處。


 


我很想念她,想把這些思念都告訴她,哪怕她依舊留在冀州,起碼讓她知道,我還在想著她。


 


可多等了兩日,隻見到了商隊,卻不見林蘭。


 


西域商人告訴我,她被山匪扣留了。


 


而當地官府並不想因為一個女人勞師動眾。


 


我當即發了怒。


 


哪怕不是林蘭,隨便一個普通女子, 也是天子百姓, 也不該、不能被放棄!


 


我謊稱自己是大將軍宋景松, 當即調了兵, 便攻上了山。


 


我又見到了林蘭。


 


她又是一襲紅衣, 火紅的顏色襯得她真好看。


 


從哨樓跌落時, 我的心幾乎跳出了喉嚨, 壓根來不及思考,便去接住了她。


 


雙臂被震得生痛,我強忍著痛楚, 放她下來, 平靜地詢問了一句:「可有哪裡受傷?」


 


……


 


回城的路上,我總是忍不住去看她。


 


她瘦了, 也黑了, 乍一眼望去,和全天下的女子沒什麼區別。


 


可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容裡滿是自信,面對危機時也毫無懼意,冷靜沉著應對,她的一言一行,都像充滿了誘惑的罂粟, 讓我無法自拔。


 


到了衙門,她與商隊團聚, 與朋友們互相安慰傾訴。


 


那份自信與從容,總讓我出神。


 


最後她向我道謝,還分給了我一半種子。


 


她該知道我大哥是武將, 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


 


所以高門大戶的宋家才會瞧上我們。


 


「(我」或許, 她認出我了?


 


我心頭有些激動,期待又忐忑地望著她。


 


但她隻是微微一俯, 說道:「將軍,再見。」


 


我怔怔地回應:「再見。」


 


林蘭毫不猶豫地轉身,回到了商隊,與她的朋友們踏上了路途。


 


望著她的背影, 我不甘心, 卻認命地望著,直到那個身影越來越遠, 直至不見。


 


心中的執念,隨著她的走遠, 也漸漸化為虛無。


 


像是放下了多年的結。


 


像是終於嘗到了釀了幾年的酒, 味道不過如此。


 


就是那種感覺,不甘心,卻認命。


 


林蘭生意做得極好, 從她結識的這些西域商人就看得出來。


 


她全部精力也都在此, 她以寡婦的身份走掉,就說明了她志不在姻緣。


 


或許她也有遺憾,但她放下了。


 


她不需要我和元寶。


 


元寶從衙門裡出來,鑽進了我懷裡。


 


他也看到了林蘭的背影。


 


他說:「娘瘦了, 爹爹,能不能讓娘早點回家呀?」


 


我摸著他的頭,掐了掐他的小臉:「娘永遠不會回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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