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店鋪的人流量一上來,其中來買餅的,不乏學校裡的學生。
這裡面,自然也包括程鈞鴻教過的學生。
很快,他便知道了我的位置。
隔著老遠,我就從做餅的油煙裡,看見他氣衝衝的走了過來。
「薛素,我不是告誡過你,不要來我學校這邊做生意嗎,萬一給學生們吃出毛病來,誰來擔這個責任!」
我手腳麻利的擀面團,看都不想看他:「這又不是你們學校裡面,你哪裡來的權利管我在哪裡開店做生意!」
說完,我狠狠甩了他一把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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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做的餅幹淨衛生,從來沒有人吃出問題!你再汙蔑,小心我告你造謠!」
程鈞鴻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撒了一臉面粉,糊了滿臉,又狼狽又可笑。
我冷冷的看著他,提醒道:「你當然沒有資格管我,因為我們很快就要解除夫妻關系了,請你盡快籤字!」
一提到離婚,程鈞鴻的氣焰瞬間熄滅。
他沉默的看著我,一向銳利的眼神,竟然有些不解和委屈。
「我們已經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有什麼難關不能共同度過的嗎。」
這些年裡,他的飲食起居,都是我一一照料。
他的喜好,他的憎惡,他的習慣,我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
程鈞鴻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他似乎……離不開薛素了。
這個曾經他不屑一顧的女人,如今卻佔據了他生活的全部。
我刻意忽略掉他求和的眼神,像趕瘟神一樣把他驅趕了出去。
「請你盡快籤字,還有,你不準再來我的店裡,擋我財路!」
也許是我的粗魯對待,讓他感到被冒犯了。
程鈞鴻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幾秒。
正當我以為他要生氣時,他突然抬起頭,紅了眼眶:「是不是隻要我不再和江薇聯系,也不再幫她輸血,你就會回來,回到我們這個家庭裡來?」
我一愣。
心頭百感交織。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
隻覺得好笑。
你看,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可他之前卻還是那麼做了。
11.
在離開家後,我感覺自己被鎖了二十幾年的靈魂終於放飛了。
每天兩眼一睜開時,雖然還是從早忙碌到晚,可不同的是,在家裡,我是為了程鈞鴻忙碌,為了兒子和家庭忙碌,可現在,我隻全心全意為我的小店。
雖然每天也是腳不沾地,但卻讓我心裡倍感滿足。
每當那些顧客誇贊我的餅好吃時,我都會感覺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成就感。
正在我沉浸在自己的小生意,忙不得不可開交時。
江薇竟然主動找上了我。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畢竟剛在程鈞鴻錢包裡發現她的照片時,我氣了小半年。
耿耿於懷了這麼大半輩子,總算見到了正主。
雖然上了年紀,但江薇的穿著打扮,還是那麼時髦靚麗,保養的也比我好,眼睛周圍甚至找不到什麼皺紋。
不像我,操勞一生,臉和心,早就被累垮了。
我照常揉著面,問:「你有事嗎?」
總不至於,是來照顧我生意的吧。
她抿著唇,眼角含淚,一副委屈的模樣:「薛小姐,我知道不應該來打擾你,可是你能否幫我跟均鴻說說情,讓他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別放著我這副可憐的身子不管……」
我不耐煩的說:「你能說人話嗎?拽什麼文绉绉的詞呢,我聽不懂!」
江薇提著一大堆禮物,為難片刻,終是不好意思的開了口:「你能不能讓均鴻繼續給我輸血,我、我給他報酬也行啊!」
原來自從那天不歡而散後,程鈞鴻便說到做到,立刻跑去跟江薇請辭,他不願再給她輸血了。
我揉著面團的手一怔:「…這麼多年來,程鈞鴻他一直在給你無償供血?」
他就這麼愛,連一絲報酬都不索取。
在她無言默認又隱隱得意的目光下,我隻覺得更加荒唐,替自己當牛做馬的這二十幾年感到不值得。
於是,我拿起擀面杖送客:「從前他心甘情願為你奉獻,現在不願了,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從來做不了他的主,你來求我沒用,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我狠狠敲了下臺面。
震得調料瓶都東倒西歪了。
江薇被嚇到了,捂著心口,病美人的模樣惹人憐惜。
隻可惜,我不懂欣賞。
12.
隻是我沒想到,江薇為了逼我們就範,竟然還能想出那麼惡毒的招數來。
她竟然帶著她的兒子,在我的店面前鬧事。
「大家快來看啊,這家燒餅不幹淨,我兒子吃了後上吐下瀉,折騰進了醫院!」
很快,燒餅店門口聚集了一大幫人。
見事情越鬧越大,江薇暗暗的對我說:「你讓程鈞鴻乖乖給我供血,我就不再鬧事,否則,你這燒餅店別想清淨!」
我冷笑。
她不知道的是,我這店裡隨時都在直播,這燒餅的制作過程,可都是在高清鏡頭下,被網友盡收眼底的。
她想冤枉我?那不能夠!
眼見我並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反而還直接說:「那直接報警吧,把他帶到醫院去檢查,是我的問題我認,不是,也休想栽贓!」
說完,我直接打了 110。
一點都沒含糊。
江薇原本以為我隻是個沒文化,沒見識的中年婦女,被這麼一嚇,肯定就害怕了。
這下,慌的人變成她了。
為了處理這件事,我特意歇業半天。
等到程鈞鴻趕來時,我在他臉上,又看到了熟悉的自以為是。
他見了我,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數落:「你看,這不是讓人吃出毛病來了?你學藝不精,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在自己家裡搞搞就行了……」
還沒說完,他就看見了江薇和她兒子:「江學姐,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我……」
江薇又換上那副惹人憐惜的模樣,她還沒開口,就被我打斷。
「程鈞鴻,我給你當了一輩子保姆,現在都快離婚了,還得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說說你是人嗎?」
聽見我的指責,程鈞鴻也是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與他們周旋,直接冷冷道:「你不肯給江薇繼續輸血,她就帶著人來我的店裡鬧事,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卻要我來背鍋,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時,醫院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
江薇的兒子身體好得很,根本沒有食物中毒,這就是栽贓陷害。
他們倆母子被拘留在派出所。
我則是著急趕回去賣餅,路上卻被程鈞鴻攔下。
「老婆,你等等我。」
聽他這樣喚我,我隻覺得惡心。
從前求都求不來他親密喚我一次,現在倒是喊的如此熟練了。
程鈞鴻從警察哪裡了解完前因後果,心下顫抖,隻覺得記憶裡美麗大方的白月光學姐面目全非,為了逼他獻血,就想出這麼齷齪的招數。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我,想來拉我又不敢:「我……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原來我從來錯得那麼離譜,也從來沒有珍惜過你,憐愛過你,這些年,辛苦你了……」
程鈞鴻活了一輩子,哪裡這樣對人卑微討好過,他自以為放下姿態,我就能回心轉意了。
我點了點頭。
他眼底便生出希冀。
我笑了,順著他的話說:「你的確沒有珍視、憐惜過我,隻可惜我太傻了,直到現在才看清這件事,你說辛苦我了,這些年我的確辛苦,不僅要伺候公婆,操持家務,你用工作的借口當甩手掌櫃,卻讓我犧牲了全部的青春年華,為你們程家洗衣做飯,當牛做馬,我確實是累極了,所以後半輩子,我隻想為自己而活!」
我話裡話外,都恨不能與他割席。
程鈞鴻眼底的光滅了,他著急的來拉我的手:「我不想失去你,你說你累了,那往後,這些事便由我來做可好,你隻需要每天安心休息,我們……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和和美美,闔家歡樂」
他執意糾纏,讓我耐心耗盡,我正想破口大罵時。
接到我電話的侄女也聞聲趕來,正好聽見程鈞鴻這些無恥之語。
她立即將我們分開,把我護在身後。
「姨夫,哦不對,現在該叫你程叔叔了!」
「我姨媽心地善良,不忍跟你撕破臉皮,但我可不怕,隻要有我一口氣在,就得把我小姨拽出你們程家這個龍潭虎穴!」
「我小姨雖然學歷不比你高,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會做生意,又會經營生活,她手巧又心善,可卻被你蹉跎了半輩子,她把整個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可你呢!一邊享受著我小姨對你的好,一邊心裡追憶著白月光,還來往密切,你這樣踐踏我小姨,就不怕遭報應嗎!還人民教師呢,我呸呸呸!」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配為人夫,你那個兒子也有學有樣,隻把我小姨當個保姆,還不如我這個侄女孝敬她,這麼多年來,我小姨把你們一家伺候的舒舒服服,可她身上有個病痛時,你們程家有誰照顧過她一天嗎?!!」
「我勸你盡快在離婚書上籤字,否則,我就把你跟那個江薇的事做成 ppt,給你們學校的老師都發一份,到時候我看你怎麼做人!!」
侄女一頓輸出,將程鈞鴻罵得狗血淋頭。
原以為他會生氣。
可他猶如當頭一棒,被打得踉跄了幾步。
原本沒什麼血色的臉,更是慘白。
侄女的這些話,像一把剪刀,把表面和諧撕開,他的道貌岸然瞬間揭露在陽光底下。
他哪裡還有臉面,再來祈求我的原諒。
侄女拉著我快步離開。
在我們的身後,程鈞鴻佝偻著身子,捂住臉,傳出隱隱的哭泣聲。
侄女翻了個白眼,對我說:「小姨,別聽,那是鱷魚的眼淚。」
13.
後面,我終於順利拿到了離婚證。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繼續經營著那一家不大不小,卻承載著我全部心血的燒餅店。
店面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忙得不得不又僱了幾個店員。
偶爾闲下來時,聽侄女給我說。
江薇為了逼迫程鈞鴻繼續給她供血,她就跑到程鈞鴻的學校裡大鬧特鬧,說自己被程鈞鴻騷擾了,拿出了兩人擁抱的照片,說得言之鑿鑿。
害得程鈞鴻停職調查,他引以為傲一輩子的教師事業,毀在了白月光學姐的手裡。
現在的他,對江薇,隻剩下恨和怨懟。
可是這一切,跟我又有什麼關系了呢?
在晨曦裡,我起床和面,忙忙碌碌, 空氣裡混著油香和蔥香。
在嫋嫋升起的炊煙裡。
我感受到的, 不再是被丈夫冷落的委屈和困頓, 而是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
——正文完.
程鈞鴻番外:
和薛素離婚後,程鈞鴻過得很不好。
他付諸心血一輩子的教師職業,因為江薇而沾染上了汙點。
他不敢面對周圍師生異樣的目光, 借著停職調查逃回家中避難。
兒子搬去了公司宿舍,就連他媽, 也報了旅行團出去旅遊了。
程鈞鴻不懂了, 他正值人生變故, 事業低谷的時候。
怎麼沒有人來關心他一下呢?
思考再三,他才得出答案。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別人。
所以,這是他應得的。
唯一一個會對他殷切關心, 照顧的人,隻有薛素。
可這個人, 已經被他的冷漠趕跑了啊。
而他回到家裡,這個曾經裝滿他與薛素回憶的地方,對他的凌遲才剛剛開始。
我們費時費力的忙活了一整天,等到程鈞鴻晚歸回家時,看見學生和我為他準備的一切,他不僅沒有絲毫驚喜,反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算」書桌邊, 再也沒有一杯永遠都替他溫好的熱湯熱茶。
更寒露重的晚上, 他就算坐到天亮, 也沒有人會來喚他睡覺, 替他添衣。
沒了薛素,他才知道。
原來燒菜那麼麻煩, 原來拖地那麼累。
原來整天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那麼寂寞。
薛素就這樣過了二十幾年。
面對他們空有其表的婚姻, 她看似有丈夫,可卻在生活中形單影隻, 隻能每天, 用無數的家務來將時間填滿。
現在, 這樣的日子, 換他來過了。
沒了薛素的精心照料。
程鈞鴻的身體每況愈下。
他漸漸感覺到力不從心。
因為常年獻血, 又加上年齡大了,他現在的身體素質很差, 免疫力低下, 時不時就會頭疼發熱,渾身無力。
薛素早就勸他別去了, 可他不聽。
現在, 回旋鏢扎得很狠。
不注重身體調養,再加上心思過重,再往後, 他竟然已經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收拾行李去住院的前一天。
程鈞鴻偷偷去看了薛素。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店門口,笑容明媚,是那麼自信又陽光,就連眼角邊的皺紋, 都掩蓋不住她煥發的光彩。
新鮮出爐的燒餅熱氣騰騰, 她的笑臉就在炊煙裡,若隱若現。
他伸出手想朝她靠近,又膽怯的縮了回來。
最後隻能像個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 偷偷的離開,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算了,這些都是他的報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