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0.


這店鋪的人流量一上來,其中來買餅的,不乏學校裡的學生。


 


這裡面,自然也包括程鈞鴻教過的學生。


 


很快,他便知道了我的位置。


 


隔著老遠,我就從做餅的油煙裡,看見他氣衝衝的走了過來。


 


「薛素,我不是告誡過你,不要來我學校這邊做生意嗎,萬一給學生們吃出毛病來,誰來擔這個責任!」


 


我手腳麻利的擀面團,看都不想看他:「這又不是你們學校裡面,你哪裡來的權利管我在哪裡開店做生意!」


 


說完,我狠狠甩了他一把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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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做的餅幹淨衛生,從來沒有人吃出問題!你再汙蔑,小心我告你造謠!」


 


程鈞鴻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撒了一臉面粉,糊了滿臉,又狼狽又可笑。


 


我冷冷的看著他,提醒道:「你當然沒有資格管我,因為我們很快就要解除夫妻關系了,請你盡快籤字!」


 


一提到離婚,程鈞鴻的氣焰瞬間熄滅。


 


他沉默的看著我,一向銳利的眼神,竟然有些不解和委屈。


 


「我們已經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有什麼難關不能共同度過的嗎。」


 


這些年裡,他的飲食起居,都是我一一照料。


 


他的喜好,他的憎惡,他的習慣,我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


 


程鈞鴻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他似乎……離不開薛素了。


 


這個曾經他不屑一顧的女人,如今卻佔據了他生活的全部。


 


我刻意忽略掉他求和的眼神,像趕瘟神一樣把他驅趕了出去。


 


「請你盡快籤字,還有,你不準再來我的店裡,擋我財路!」


 


也許是我的粗魯對待,讓他感到被冒犯了。


 


程鈞鴻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幾秒。


 


正當我以為他要生氣時,他突然抬起頭,紅了眼眶:「是不是隻要我不再和江薇聯系,也不再幫她輸血,你就會回來,回到我們這個家庭裡來?」


 


我一愣。


 


心頭百感交織。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


 


隻覺得好笑。


 


你看,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可他之前卻還是那麼做了。


 


11.


 


在離開家後,我感覺自己被鎖了二十幾年的靈魂終於放飛了。


 


每天兩眼一睜開時,雖然還是從早忙碌到晚,可不同的是,在家裡,我是為了程鈞鴻忙碌,為了兒子和家庭忙碌,可現在,我隻全心全意為我的小店。


 


雖然每天也是腳不沾地,但卻讓我心裡倍感滿足。


 


每當那些顧客誇贊我的餅好吃時,我都會感覺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成就感。


 


正在我沉浸在自己的小生意,忙不得不可開交時。


 


江薇竟然主動找上了我。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畢竟剛在程鈞鴻錢包裡發現她的照片時,我氣了小半年。


 


耿耿於懷了這麼大半輩子,總算見到了正主。


 


雖然上了年紀,但江薇的穿著打扮,還是那麼時髦靚麗,保養的也比我好,眼睛周圍甚至找不到什麼皺紋。


 


不像我,操勞一生,臉和心,早就被累垮了。


 


我照常揉著面,問:「你有事嗎?」


 


總不至於,是來照顧我生意的吧。


 


她抿著唇,眼角含淚,一副委屈的模樣:「薛小姐,我知道不應該來打擾你,可是你能否幫我跟均鴻說說情,讓他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別放著我這副可憐的身子不管……」


 


我不耐煩的說:「你能說人話嗎?拽什麼文绉绉的詞呢,我聽不懂!」


 


江薇提著一大堆禮物,為難片刻,終是不好意思的開了口:「你能不能讓均鴻繼續給我輸血,我、我給他報酬也行啊!」


 


原來自從那天不歡而散後,程鈞鴻便說到做到,立刻跑去跟江薇請辭,他不願再給她輸血了。


 


我揉著面團的手一怔:「…這麼多年來,程鈞鴻他一直在給你無償供血?」


 


他就這麼愛,連一絲報酬都不索取。


 


在她無言默認又隱隱得意的目光下,我隻覺得更加荒唐,替自己當牛做馬的這二十幾年感到不值得。


 


於是,我拿起擀面杖送客:「從前他心甘情願為你奉獻,現在不願了,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從來做不了他的主,你來求我沒用,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我狠狠敲了下臺面。


 


震得調料瓶都東倒西歪了。


 


江薇被嚇到了,捂著心口,病美人的模樣惹人憐惜。


 


隻可惜,我不懂欣賞。


 


12.


 


隻是我沒想到,江薇為了逼我們就範,竟然還能想出那麼惡毒的招數來。


 


她竟然帶著她的兒子,在我的店面前鬧事。


 


「大家快來看啊,這家燒餅不幹淨,我兒子吃了後上吐下瀉,折騰進了醫院!」


 


很快,燒餅店門口聚集了一大幫人。


 


見事情越鬧越大,江薇暗暗的對我說:「你讓程鈞鴻乖乖給我供血,我就不再鬧事,否則,你這燒餅店別想清淨!」


 


我冷笑。


 


她不知道的是,我這店裡隨時都在直播,這燒餅的制作過程,可都是在高清鏡頭下,被網友盡收眼底的。


 


她想冤枉我?那不能夠!


 


眼見我並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反而還直接說:「那直接報警吧,把他帶到醫院去檢查,是我的問題我認,不是,也休想栽贓!」


 


說完,我直接打了 110。


 


一點都沒含糊。


 


江薇原本以為我隻是個沒文化,沒見識的中年婦女,被這麼一嚇,肯定就害怕了。


 


這下,慌的人變成她了。


 


為了處理這件事,我特意歇業半天。


 


等到程鈞鴻趕來時,我在他臉上,又看到了熟悉的自以為是。


 


他見了我,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數落:「你看,這不是讓人吃出毛病來了?你學藝不精,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在自己家裡搞搞就行了……」


 


還沒說完,他就看見了江薇和她兒子:「江學姐,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我……」


 


江薇又換上那副惹人憐惜的模樣,她還沒開口,就被我打斷。


 


「程鈞鴻,我給你當了一輩子保姆,現在都快離婚了,還得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說說你是人嗎?」


 


聽見我的指責,程鈞鴻也是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與他們周旋,直接冷冷道:「你不肯給江薇繼續輸血,她就帶著人來我的店裡鬧事,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卻要我來背鍋,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時,醫院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


 


江薇的兒子身體好得很,根本沒有食物中毒,這就是栽贓陷害。


 


他們倆母子被拘留在派出所。


 


我則是著急趕回去賣餅,路上卻被程鈞鴻攔下。


 


「老婆,你等等我。」


 


聽他這樣喚我,我隻覺得惡心。


 


從前求都求不來他親密喚我一次,現在倒是喊的如此熟練了。


 


程鈞鴻從警察哪裡了解完前因後果,心下顫抖,隻覺得記憶裡美麗大方的白月光學姐面目全非,為了逼他獻血,就想出這麼齷齪的招數。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我,想來拉我又不敢:「我……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原來我從來錯得那麼離譜,也從來沒有珍惜過你,憐愛過你,這些年,辛苦你了……」


 


程鈞鴻活了一輩子,哪裡這樣對人卑微討好過,他自以為放下姿態,我就能回心轉意了。


 


我點了點頭。


 


他眼底便生出希冀。


 


我笑了,順著他的話說:「你的確沒有珍視、憐惜過我,隻可惜我太傻了,直到現在才看清這件事,你說辛苦我了,這些年我的確辛苦,不僅要伺候公婆,操持家務,你用工作的借口當甩手掌櫃,卻讓我犧牲了全部的青春年華,為你們程家洗衣做飯,當牛做馬,我確實是累極了,所以後半輩子,我隻想為自己而活!」


 


我話裡話外,都恨不能與他割席。


 


程鈞鴻眼底的光滅了,他著急的來拉我的手:「我不想失去你,你說你累了,那往後,這些事便由我來做可好,你隻需要每天安心休息,我們……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和和美美,闔家歡樂」


 


他執意糾纏,讓我耐心耗盡,我正想破口大罵時。


 


接到我電話的侄女也聞聲趕來,正好聽見程鈞鴻這些無恥之語。


 


她立即將我們分開,把我護在身後。


 


「姨夫,哦不對,現在該叫你程叔叔了!」


 


「我姨媽心地善良,不忍跟你撕破臉皮,但我可不怕,隻要有我一口氣在,就得把我小姨拽出你們程家這個龍潭虎穴!」


 


「我小姨雖然學歷不比你高,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會做生意,又會經營生活,她手巧又心善,可卻被你蹉跎了半輩子,她把整個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可你呢!一邊享受著我小姨對你的好,一邊心裡追憶著白月光,還來往密切,你這樣踐踏我小姨,就不怕遭報應嗎!還人民教師呢,我呸呸呸!」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配為人夫,你那個兒子也有學有樣,隻把我小姨當個保姆,還不如我這個侄女孝敬她,這麼多年來,我小姨把你們一家伺候的舒舒服服,可她身上有個病痛時,你們程家有誰照顧過她一天嗎?!!」


 


「我勸你盡快在離婚書上籤字,否則,我就把你跟那個江薇的事做成 ppt,給你們學校的老師都發一份,到時候我看你怎麼做人!!」


 


侄女一頓輸出,將程鈞鴻罵得狗血淋頭。


 


原以為他會生氣。


 


可他猶如當頭一棒,被打得踉跄了幾步。


 


原本沒什麼血色的臉,更是慘白。


 


侄女的這些話,像一把剪刀,把表面和諧撕開,他的道貌岸然瞬間揭露在陽光底下。


 


他哪裡還有臉面,再來祈求我的原諒。


 


侄女拉著我快步離開。


 


在我們的身後,程鈞鴻佝偻著身子,捂住臉,傳出隱隱的哭泣聲。


 


侄女翻了個白眼,對我說:「小姨,別聽,那是鱷魚的眼淚。」


 


13.


 


後面,我終於順利拿到了離婚證。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繼續經營著那一家不大不小,卻承載著我全部心血的燒餅店。


 


店面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忙得不得不又僱了幾個店員。


 


偶爾闲下來時,聽侄女給我說。


 


江薇為了逼迫程鈞鴻繼續給她供血,她就跑到程鈞鴻的學校裡大鬧特鬧,說自己被程鈞鴻騷擾了,拿出了兩人擁抱的照片,說得言之鑿鑿。


 


害得程鈞鴻停職調查,他引以為傲一輩子的教師事業,毀在了白月光學姐的手裡。


 


現在的他,對江薇,隻剩下恨和怨懟。


 


可是這一切,跟我又有什麼關系了呢?


 


在晨曦裡,我起床和面,忙忙碌碌, 空氣裡混著油香和蔥香。


 


在嫋嫋升起的炊煙裡。


 


我感受到的, 不再是被丈夫冷落的委屈和困頓, 而是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


 


——正文完.


 


程鈞鴻番外:


 


和薛素離婚後,程鈞鴻過得很不好。


 


他付諸心血一輩子的教師職業,因為江薇而沾染上了汙點。


 


他不敢面對周圍師生異樣的目光, 借著停職調查逃回家中避難。


 


兒子搬去了公司宿舍,就連他媽, 也報了旅行團出去旅遊了。


 


程鈞鴻不懂了, 他正值人生變故, 事業低谷的時候。


 


怎麼沒有人來關心他一下呢?


 


思考再三,他才得出答案。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別人。


 


所以,這是他應得的。


 


唯一一個會對他殷切關心, 照顧的人,隻有薛素。


 


可這個人, 已經被他的冷漠趕跑了啊。


 


而他回到家裡,這個曾經裝滿他與薛素回憶的地方,對他的凌遲才剛剛開始。


 


我們費時費力的忙活了一整天,等到程鈞鴻晚歸回家時,看見學生和我為他準備的一切,他不僅沒有絲毫驚喜,反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算」書桌邊, 再也沒有一杯永遠都替他溫好的熱湯熱茶。


 


更寒露重的晚上, 他就算坐到天亮, 也沒有人會來喚他睡覺, 替他添衣。


 


沒了薛素,他才知道。


 


原來燒菜那麼麻煩, 原來拖地那麼累。


 


原來整天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那麼寂寞。


 


薛素就這樣過了二十幾年。


 


面對他們空有其表的婚姻, 她看似有丈夫,可卻在生活中形單影隻, 隻能每天, 用無數的家務來將時間填滿。


 


現在, 這樣的日子, 換他來過了。


 


沒了薛素的精心照料。


 


程鈞鴻的身體每況愈下。


 


他漸漸感覺到力不從心。


 


因為常年獻血, 又加上年齡大了,他現在的身體素質很差, 免疫力低下, 時不時就會頭疼發熱,渾身無力。


 


薛素早就勸他別去了, 可他不聽。


 


現在, 回旋鏢扎得很狠。


 


不注重身體調養,再加上心思過重,再往後, 他竟然已經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收拾行李去住院的前一天。


 


程鈞鴻偷偷去看了薛素。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店門口,笑容明媚,是那麼自信又陽光,就連眼角邊的皺紋, 都掩蓋不住她煥發的光彩。


 


新鮮出爐的燒餅熱氣騰騰, 她的笑臉就在炊煙裡,若隱若現。


 


他伸出手想朝她靠近,又膽怯的縮了回來。


 


最後隻能像個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 偷偷的離開,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算了,這些都是他的報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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