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皺眉,這是打算威脅侯府了。
畢竟出嫁隨夫,他要讓侯府心疼我娘吃苦,傷心這輩子都難見我娘了。
雖然心裡不齒,但我還是小心地看了一眼外祖母的臉色,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
可是外祖母卻十分鎮定,她嘆道:「果真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啊。」
舅父的膽子這才漸漸大了起來。
於是他把我娘要王柔替嫁,又因發現我父親養了外室去鬧,最終我爹和我兄長丟了官的事情說了。
還說了,我娘病中來鬧過,我兄長也來過,後來又送了我過來。
倒是沒說她私下說過盼外祖母S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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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外祖母七竅玲瓏心,她冷笑了一聲:「我說,怎麼就見不到我的雲兒呢,原來她是盼我S,好為那個王柔做嫁!」
舅父頓時汗顏:「母親,可能,妹妹也不是這個意思……」
外祖母大手一揮,道:「不必為她開脫了,我自己生了什麼樣的女兒,自己清楚。」
看她竟是一點不意外的樣子……
舅父小心翼翼地確認:「那我們就不管了?當然,兒子會派人看著他們……」
「還看什麼看,這是她自己選的路。」
感覺外祖父那口大氣立刻就喘出來了。
他哈哈大笑,聲如洪鍾。
「娘子把她生在雲裡,她非要往泥裡去,我們不攔著便是疼她了。娘子,從今往後就不要聽她的消息了,你啊,好好安養著身子就是了!」
外祖母跟著他笑了笑,半晌,眸中不明顯地閃過一絲悵然。
43.
時隔一個月,我正給外祖父侍墨。
說好要回鄉下的我爹娘出現在侯府門口。
讓人進來傳信,說是來拜別的。
外祖父說:「要走早就走了,怎麼的,是等了一陣,見我們沒有上門去挽留,又自己過來了?」
說完直接讓人把他們撵走。
不一會兒下人又來進來報,說……
「小姐說要把雲小姐一起帶走。」
我娘說,我畢竟是王家的女兒,那自然要與她一道。
以前她就經常這麼鬧,扣著我威脅外祖母,百試百靈。
可惜這次她遇見的是外祖父。
外祖父一聽就氣壞了:「她這是想氣S她娘啊!我怎麼生了個這麼不孝的東西!你們去,把他們都給我撵出京!」
「是。」
下人又走了。
外祖父還用他那把洪鍾般的嗓門試圖哄我。
「雲兒不怕啊,外祖父在……」
這時候我外祖母突然出現在門口。
我外祖父猛地抬起頭,有些慌張:「娘子……」
他怕我外祖母聽見了,要傷心。
不過外祖母一句也沒有問,對我道:「雲兒,來。」
44.
我跟著外祖母回了房。
原以為她會問起我娘出城的事。
可她竟道:「你怨恨你娘嗎?」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她嘆道:「你說實話。」
我無法回避,隻好道:「是……怨恨的。」
外祖母苦笑了一聲。
她道:「是她無能,無法令兒女敬愛。我又豈不知,你兄長對她也是半分敬意也無。」
我不知她的心意,又恐她知道我在背後謀劃了這一切……
又想著,我其實,也沒有做得太明顯吧?
隻不過是,在我娘和我爹面前,說了幾句慫恿的話而已。
在舅母面前,我一個字都沒有胡說的。
能至今日,我也算是心想事成,隻是因為我太了解我爹娘,也了解我舅母……
不應該被發現才對。
我正胡思亂想,外祖母突然把一本《女誡》放在我面前。
「……外祖母?您不是,看不上這玩意兒嗎?」
外祖母嘆道:「我從前總認為,是這本書害了你母親,可我後來與你師謝夫人常說起此事,才想明白,不是的。」
其實我娘小時候也沒看出來這麼沒出息。
外祖母為她請了最好的女師,在家也親自教導她規矩。
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麼長成那副德行的?
曾經也歸咎於《女誡》,甚至恨上了已故的班大家。
可其實……
《女誡》原本隻是班大家的家學。
班大家得寵於太後,被特許參政,帶著婆家曹氏漸漸尊貴,家中女子也逐漸傲慢。
她怕為曹家招來禍事,所以才在晚年寫了這本書來規勸家族女孩。
沒想到被一位士大夫看見了,便拿去分發,廣為流傳。
「你師說得對,《女誡》問世,最為追捧的,其實是一群士大夫啊。無非是要方便他們馭內而已。」
換而言之,她覺得,我娘其實,不過是被騙了而已。
士大夫利用班大家的聲望,借以傳禮教之事,行戕害女子之實。
「若是按照你師的說法,你娘,不過是《女誡》之流問世後的一個犧牲品而已。以後啊,隻怕還會愈演愈烈。」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外祖母憐愛地看著我:「雲兒,你要自立、自省,哪怕是被人踩在泥裡,哪怕那個人是你的血親,你的摯愛,也不要忘記你是誰,不要忘記你並不卑弱、低下。」
這我聽懂了。
我後退一步,對外祖母深深下拜。
「雲兒記住了。」
外祖母露出欣慰的笑容。
「還有,不要做你娘那樣的母親。」
45.
我和王府的婚事照舊,所以我爹娘離京對我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在侯府養了一年左右,那風言風語的更是淡了。
婚期往後延了兩次,劉澤終於受不了了,讓謝夫人跑了一趟侯府。
我外祖父笑著對我外祖母說:「苦留也留不住啊,送她出門吧?」
外祖母隻好稍稍松口。
但她又萬般不舍,拉著我手教誨了半天,又哭了一場。
外祖父安慰:「雲兒出嫁是高興的事……」
結果遭她破口大罵:「你知道什麼!如今和當初是不相同了!妾身會擔心也是正常的!」
外祖父嗓門雖然大,但是被外祖母一吼就一激靈。
他跟外祖母開玩笑:「你啊你,老夫也要去弄一本《女誡》回來給你讀一讀才是。」
話音剛落我和舅母都驚恐地站了起來。
隻有他會忘記啊,我外祖母根本聽不得《女誡》兩個字!
「外祖父!」
「爹!」
外祖父:「???」
果然他被我外祖母一頓獅子吼。
其實被她吼外祖父是不怕的,可是她又開始哭。
外祖母拉著我的手,道:「靖王妃為人如何啊?她會不會以《女誡》來要求我的雲兒?不行,雲兒,你容外祖母再打聽打聽,緩緩再成親。」
於是她又留了我一年。
這次不管是劉澤還是謝夫人,都沒辦法了。
46.
靖王妃讀不讀《女誡》不重要。
因為劉澤眼裡根本沒有他娘。
他當年能對我說出「孝廉不過是帝王選拔奴僕的心術」一類的話,就說明他這個人足夠離經叛道。
婚後他果然幹了一件很離經叛道的事。
那就是帶著我直接離開了京城,踏遍山河,說要去搞什麼《山河地域志》。
這世上哪個正經的世子會幹這種事?
但他偏偏說動了太後和皇上。
朝堂上說什麼,我是不知道,反正他一向能詭辯。
有一年,靖王差點造反,他年僅十六歲,一邊聯絡屬地的官員,一邊進宮請命。
後來因為屬臣的掣肘,靖王的造反變成了一場烏龍。
太後還憐他年弱,贊他孝道。
結果他扭頭就把進京請罪的親弟弟騙過來,打斷了腿。
謝夫人召他問罪,當時我就坐在謝夫人身邊,也是在竹簾後面。
他就在我跟前詭辯,我聽得津津有味。
當他被謝夫人問:「你母親偏愛你弟弟,你難道沒有私心嗎?」
他答:「母親的偏愛不僅僅要害了我,還要害了整個靖王府。既如此,我匡正父母的行為,保全靖王府,自然是為了全孝道。」
謝夫人就認可了。
能把不喜歡的親弟弟腿打斷,還被人誇「孝順」,聽得我通體舒暢啊。
我後來的所作所為多少有點受這小子的影響。
他在宮中的詭辯大概還是這樣冠冕堂皇。
在我面前說得更嚇人。
他說:「我那蠢爹一時半會兒也S不了,倒也不急著回去繼承王位, 不如多走走多看看,免得辜負光陰。」
每次聽他說這種話我都會又驚又笑,他見把我逗笑了又要說幾句新的給我。
就這麼說吧,我們夫婦的私房話, 若是讓人聽了去, 那他「S同椁」的願望恐怕是要提前達成了。
47.
劉澤的爹命長。
我們走了很多地方。
自然, 也就經過了象縣,我爹的老家。
原以為,他們離京的時候起碼帶走了大量的財帛,再怎麼樣,日子也過得下去。
結果我們剛到象縣,就看見我兄長醉臥在路邊, 被幾個人摸走了錢財,甚至連腰帶也被扯走了。
我和劉澤對望了一眼。
他道:「咱過去看看?」
我說:「看什麼看。遠遠地看不見嗎?」
「哦。」
於是我們就騎著馬遠遠地看。
我兄長隻是醉了,卻沒有醉S,癱在鄉間小道上還破口大罵。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外祖父是廣平侯,我妹妹是靖王世子妃!他們總有一天會接老子回去做官的!你們給老子等著瞧……」
劉澤覺得有趣,還笑了笑:「想挺美。」
我頓時興趣缺缺,調轉馬頭走了。
不過路上還是隨意到王家老宅看了一眼。
倒是重新修葺了一番,在本地是首屈一指的了。
劉澤問我:「要不要進去……」
我看了他一眼。
他笑道:「明白了。」
說著他又擠過來開我玩笑。
「你每回瞪我的時候,我總覺得好像瞧見了外祖母瞪外祖父,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偷偷學過?」
我懶得理他。
路過此地純粹是順便, 既然來了一時興起去看看而已。
我對我爹娘的現狀其實挺意料之中的。
他們倆總有本事, 把雲端的日子,過到泥裡。
不過,我們走的時候, 竟然遇到了王柔。
差點沒認出來……
她挺著大肚子, 正在和一個好像是她夫君的男子吵架。
一邊罵:「你什麼身份, 能娶到我是祖墳冒青煙了!我妹妹可是嫁到王府的人物!你再敢對我不敬, 我讓她來砍了你的頭!」
我:「???」
罵完男人,又去罵她身邊的一個小女孩, 應該是她女兒。
「讓你讀《女誡》是為你好!讀好了你才能嫁高門大戶!你竟還跑去跟你爹告狀,你個S丫頭……」
原本如此令人心情愉悅的藍天白雲之下,卻都是她的罵聲和她女兒的哭聲, 她男人的告饒聲。
48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突然劉澤拉了我一下,指著旁邊給我看。
我看過去,見是一個女孩手中拿著一本書, 隨意翻了翻,扔在溝裡, 唱著歌跑了。
紙張金貴, 竟有人會直接扔掉。
劉澤這個事精, 還跑過去看。
他笑道:「娘子,是《女誡》。」
我也笑了笑,又抬頭看看天空。
「我的婚事就不勞娘費心了,外祖母自會操持。」
「我於」「此後兩千年, 此風將愈演愈烈。尤其是到了國力衰弱時,女子被戕害得便越嚴重。不過好在,熬過去就好了。」
我問劉澤:「姑母懂得巫觋一類的術法嗎?」
她總能說些將來的事情。
劉澤道:「怎麼可能?她就是愛胡說八道罷了。」
我說:「你也是受她教誨長大的,不許妄議。」
劉澤樂呵呵地道:「姑母又不介意。她最不看重這些虛禮了, 她還喜歡同我們開玩笑。」
我想了想,好像也是。
於是我催促他快走,趕緊離開這個令人鬧心的象縣。
我要去更遠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