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沒想到,第二天我娘就來了。
聽說昨晚王柔哭了一晚,我爹賭氣不歸。
好像我定個親,就是犯了天大的錯。
我娘看起來愈發憔悴了。
她果然道:「雲兒,娘和你爹商量了,打算讓柔兒先嫁到靖王府去。」
我:「……這是你們打算好就能成的嗎?」
她拉著我的手,道:「我是為你好,那樣的人家,你會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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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開她的手:「您自己去跟靖王府的人說啊。」
我娘竟然很自然地道:「柔兒的身份隻是養女,又無侯府血脈,王府怎麼肯?我們是想著,到時候就讓她替你上花轎。」
我認真地聽了:「然後呢?」
「隻要過了門,一切都好說。畢竟,柔兒生得比你貌美,又熟讀《女誡》,世子見了她必然喜歡。」
她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都笑了:「他還真不一定會喜歡。」
我娘瞪我:「這事兒,我和你爹已經定了。你為人子女,順從父母是你該做的。」
她果然是讀那個勞什子《女誡》讀壞了。
「成親之前,你就不要出門去了,免得又在你外祖母面前胡說!」
哦,這是要軟禁我的意思。
我就這麼看著她:「娘,你可曾有一日,想過我的安樂?」
她竟說:「怎麼沒想?我這麼費心費力地經營,不就是為了你有個安穩的家嗎?」
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被她激怒過了。
哪怕她說王柔替嫁,要軟禁我,我都不怎麼生氣,因為我知道她根本做不成這事。
可聽了這話,我倒是被激怒了。
我冷笑道:「你要自甘下賤憑你自己,別把我和我外祖母拉上。」
話音剛落,她給了我一巴掌。
我驚住了。
她倒是氣得夠嗆,伸手指著我,半晌。
「你就是被外祖母養得!眼高手低!一心隻想攀高枝!不知羞恥!」
我看著她。
記得小時候,王柔剛來家裡的時候,我也鬧。
最後都以她的一巴掌告終。
後來我學精乖了,已是許久沒挨過打了。
怎麼她現在是認為,打我還能有用嗎?
我冷笑道:「我外祖父是廣平侯,官拜九卿。我舅父年紀輕輕已執金吾衛。我恩師是靖王府翁主。不管你如何滿口荒唐地打壓我,我心裡都清楚得很,什麼攀高枝,不過是門當戶對罷了!」
我娘震驚地看著我:「你,心裡竟是這麼想的?你如此自傲可知廉恥……」
我打斷了她:「娘,奉勸您一句,您S了心吧!這輩子,我都不會像你這樣活!」
13.
我和我娘鬧得不可開交。
但她軟禁了我,消息也遞不出去。
本來我也不急,她那個蠢辦法根本不行的。
雖說她把我軟禁了,但是我每隔幾日就會去侯府問安,久久不見我,外祖母必然要問。
我在家待了幾天,侯府果然讓人來請過。
但我的丫鬟竹桑說,我娘三兩句話就把人打發回去了。
我娘因此還跑到我面前來罵了我一頓。
她說:「侯府的外孫女哪有侯府的嫡女值錢,你也不想想你是託生在誰的肚子裡,才有這個福氣!」
可我覺得不對勁,外祖母不是會輕易罷休的個性。
後來我讓竹桑想著法子,給我娘身邊的金媽媽塞了點錢。
然後才問出來了——
外祖母病了。
我娘把這個消息瞞得鐵桶一般,還對侯府的人說我也病了,才把人給打發回去!
我著急地道:「外祖母得的什麼病?」
竹桑說是病得很重,已經開始求仙丹了。
我頓時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竹桑哭著問我:「小姐,怎麼辦?」
我喃喃道:「你等我想一想……」
這種情況,娘自己也應該去侯府問疾了,可這些日子她連門都沒出一步。
竹桑聽金媽媽說,她找的借口是因為我得了傷寒,她日夜照顧,怕把病氣帶去侯府。
難道,她是想拖到外祖母不行了?
這個念頭一產生,我就氣得手都在抖。
不知道是為我自己,還是為外祖母。
14.
事已至此,我倒先冷靜了下來。
從我娘嘴裡是問不出實話的。
於是我命竹桑去把靖王府送來的聘禮裡隨便「偷」一樣東西回來。
竹桑倒是會選,挑回來的是劉澤親手畫的一幅畫。
我剛展開欣賞。
畫的是一隻山中的雄鹿,那崢嶸的角,滄桑的體態,宛如鹿靈躍然紙上。
他畫的時候在鹿苑,我就在旁邊,我曾央求他畫好了送我。
不過他那時候小氣得很,說什麼都不肯。
同是愛丹青之人,我知道他為什麼舍不得,這一筆的靈感千金不換,怎會輕易送人?
何況那時候的我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
我看著這幅畫又驚又喜,剛誇竹桑:「你還挺會選。」
然後王柔就來了。
她怒氣衝衝地道:「王雲!你這個賊!」
15.
王柔衝過來要搶我的畫。
我內心滴血一般,但還是由她了。
畢竟這些東西我遲早會要回來的。
我盯著她:「這本就是我的東西。」
本來還想提醒她,上面還有劉澤專門為我題的賦,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心意藏在了裡頭。
還有畫中的雲海,本是沒有的,是他為了送我加上的。
可我怕說了她就直接把畫給我撕了……這蠢貨真做得出來!反正她不管闖什麼禍,我娘都會為她善後。
她把畫交給身邊的丫鬟,對我冷嘲熱諷:「你以為你還能嫁到靖王府?做夢!」
我平靜地看著她:「我外祖母不會放著我不管的。」
她的眼睛眯起了起來,這是她要發火了。
但她竟忍住了,許是我娘那裡特地交代了。
我一看,給她添了一把火:「你以為你一個王家嫡女算什麼東西。若沒有侯府,別說你,連王家都是無名之輩。我和你可不同,我身上流著侯府的血……」
終於,她憋不住了。
她直接衝著我吼:「你外祖母都快S了!你以為你還能猖狂!」
我狠狠捏了一下手心,盯著她:「不可能!我從未聽說!」
王柔冷笑道:「怎麼會告訴你?老太婆前日已經病得連話都說不了了,宮裡賜的仙丹都吃了也沒用!」
我拼命地深呼吸:「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倒是愈發得意了,指著我道:「侯府的外孫女?整個侯府,隻有老太婆一人對你用心罷了。等老太婆一S,便無人管你S活了。
「我告訴你,你娘就等著老太婆咽氣,好把你打發去守孝!你還想出嫁呢,做夢吧你!」
我SS地盯著她:「你倒是,都說出來了。」
王柔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嚇到,後退了一步。
不過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她冷笑道:「說出來又如何,你又能如何?」
16.
王柔走了以後,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平復心緒。
一時之間不知是震驚還是憤怒更多。
還記得當年,我羞愧地對恩師承認,我心中怨恨父母。
這是有違孝道的。
那一日我趴在恩師膝上,聽她對我說……
「這世上哪有因為隻是身為子女,便要吃苦的道理啊。你怨恨隻是因為你能辨是非罷了。」
她還說,即使是兩千年以後,若是父母聲嚴厲色,年弱的子女要抬起頭來,也是很難的。
我不知道她為何會說「兩千年」,大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她說:「雲兒,縱然艱難,你也要抬起頭來,能辨是非,敢議是非。」
想起恩師的教誨,我默默擦幹淨眼淚。
既然你們不仁,便不要怪我不義了。
17.
我再三請求,我娘終於答應見我。
我到她房裡,正見她一臉不耐煩。
「若是還要為你姐姐的婚事來吵鬧,便作罷吧!我和你爹心意已決。」
我壓抑住內心的怒火,跪坐在她面前,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娘,我爹每回賭氣不回家,您就不奇怪他去哪兒了嗎?」
我娘臉色都沒變:「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其實我知道,她隱約猜到一點,不過我爹家中清淨,連個親近的丫鬟都沒有,她一直引以為豪。
在外頭如何,她再不該計較了。
畢竟她一直自認是通讀《女誡》的賢婦。
看她現在的樣子,我今兒就是告訴她,我爹養了十個八個外室,她也無所謂。
但就……
我說:「每回都是在西市街,我爹養了個豆腐西施,每天都在她那裡。」
我娘:「……」
我想了想,給她補充了點細節。
「據說那外室和王柔的娘長得很像,甚至現在也支稜個門面賣豆腐,我爹常帶王柔去看她。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也。」
我娘立刻就瘋了!
18.
看著我娘發瘋似的衝出去的身影,我隻是冷笑了一聲。
竹桑把我從地上攙起來:「小姐,怎麼倒是選在這時候說了?」
這事兒我早就知道了,不過一直隱忍不發而已。
「因為我外祖母,對我娘總還是不忍心的。」
就算我娘再怎麼不爭氣,可她若是真的闖下潑天大禍,外祖母依然舍不得不管她。
可我舅母曾氏就不一樣了,她和我娘一直不睦。
主要是因為《女誡》裡有《叔妹》一篇,教導女子要討好叔妹。
《女誡》裡說,女子得丈夫鍾愛,是由於公婆的鍾愛,得公婆的鍾愛,是由於叔妹的的鍾愛,由此推論,女子的價值全在叔妹。
因此我娘作為「叔妹」中的「妹」,她很自然地要求舅母討好她。
可我舅母根本懶得理她。
我娘這些年在娘家作威作福,不知道給了舅母多少氣受。
如今外祖母倒下了,她託病不去問疾,還敢跑到大街上去丟人,我舅母隻會撕了她。
我娘這個蠢貨,她還得意我失了外祖母這個靠山。
卻不知,真正失去靠山的,是她自己啊。
19.
竹桑問我要不趁著我娘把心腹都帶出去了,逃去侯府。
我想了又想,還是忍了下來。
舅母做事周到,她必然不會把這事兒鬧到養病的外祖母面前去。
而我最好也不要去。
外祖母病得那樣兇險,若是真的氣出個好歹來就不好了。
因此我隻在家中沐浴更衣,焚香禱告,祈禱外祖母能闖過這次難關。
20.
約莫過了半天左右,我娘竟自己先回來了。
竹桑奔回來告訴我:「小姐,夫人受傷了!」
我愣了愣,怎麼會弄到受傷的地步?
「王柔和我爹呢?」
竹桑道:「不曾看見。」
我讓她出去打聽。
竹桑原本是我娘身邊的侍女,很快就問清楚了。
原來是我娘帶人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碰見我爹和王柔都在西市。
我娘看到那屋子的樣式就開始發瘋,不顧門戶大敞人來人往就開始破口大罵。
我問:「那我爹如何?」
「大人一言不發,隻管護著外室。倒是王柔,指著夫人的鼻子破口大罵。」
就罵她「鳩佔鵲巢」「如果不是你,我娘才是王夫人」「你永遠取代不了我娘」一類的話。
「夫人氣急敗壞之下,就和他們動了手。聽說大人推了夫人,夫人摔到石磨上磕傷了腰!」
我:「……」
我娘可真有出息啊,侯府嫡女出身的正室,帶著一群下人去外室家裡,竟然受傷被抬回來。
21.
我收拾好了去瞧我娘。
她還在發瘋,哭鬧著不肯上藥,又打罵她身邊的金媽媽。
「你,你把我拉回來幹什麼!你跟他們是一伙的不成!」
金媽媽急得直勸:「夫人啊!您可不能再鬧了!今天的事情必然會傳到侯府去的……」
我娘哭道:「我受了這樣的折辱,自然要讓我娘家知道!」
金媽媽道:「夫人,如今侯夫人病重,您與衛將軍夫人一向不睦,要是讓她知道您之前稱病是假的,後果不堪設想……」
「衛將軍夫人」就是我舅母,因舅父官拜金吾衛將軍,她自然就是「衛將軍夫人」。
我娘還是發瘋:「她一個小官之女,能嫁到我家來是天大的福氣,還敢妄議我的事情?!」
眼看她一定要拖著病體去找我爹拼命。
這時候我一扭頭,看到了舅母。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