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雪

我和謝衍從小訂下娃娃親。

 

八年之前，父母在外出的航班上雙雙出了事故。

 

七年之前，他如約娶我回家。

 

所有人都說我和他年少情深，說我命好，攀上謝家。

 

直到去雪地滑雪那日他帶上了秦依。

 

甚至為了送缺氧的秦依去醫院，將我一人丟在了冰封三丈的雪地。

 

後來，尋山的護林員救了發高燒的我一條命。

 

再次回到家中，他有些驚訝，「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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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倦了。

 

「謝衍，我們離婚吧。」

 

1

 

「就因為讓你在雪地待了一夜，你就要鬧？」謝衍頂著黑眼圈，揉著額頭，有些不耐的說道。

 

「足夠的衣服裝備食物我都給你留下了，不過為了救人，你至於嗎？」他冷峻的臉上沒有一點感情，冰冷的聲音刺進我的心口。

 

「我差點S在那山裡了，你知道嗎？」我緊緊盯著謝衍，卻無法捕捉到他的一絲慌亂。

 

「別開玩笑了，林清苑。你平時不就喜歡冒險滑雪那些嗎？更何況，你不也毫發無損的回來了。」

 

說這些話時，謝衍已經滿臉厭煩。

 

「昨天在醫院待了一晚上，我累了，別打擾我。」

 

話畢，他已經走向了屋內。

 

所以在我命懸一線高燒不退的時候，謝衍正在醫院徹夜守著秦依。

 

有些諷刺，圖書館三十秒，平等的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

 

我沒再說話，安靜的籤好離婚協議書，安靜的收拾著家裡的行李。

 

等謝衍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坐在茶幾旁等候已久。

 

「籤了吧。」

 

謝衍的臉上露出一陣怒火，看著我神色淡漠的那一刻，他還是壓了下去。

 

「清苑，你想過你兒子嗎？」

 

「離了婚，孩子怎麼辦？」

 

「孩子跟你姓，至於撫養費，我會按時打到他卡上。」

 

我不想在孩子的問題是浪費太多精力，這孩子本就該姓謝。

 

因為他和謝衍一模一樣，是個對我沒有感情的機器。

 

謝衍臉色不悅，「清苑，如果你是因為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雪地讓你害怕了，那我道歉。可不管怎麼說，昨天情況特殊，我也是為了救秦依的命。」

 

「我以為，你也會選擇救別人。」

 

我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大概也會選擇救別人。

 

但若是謝衍和任何人二選一，謝衍永遠是第一選項。

 

我和謝衍，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兩天前謝衍告訴我，公司休假，他會帶我去滑雪。

 

那是他承諾了我無數次的東西，我曾慶幸過，他還記得。

 

可出發那天，車的後座出現了一個陌生面孔。

 

謝行之依偎在她懷中，高興的喊著「秦秦老師。」

 

謝衍欲言又止的看著我，告訴我那就是兒子興趣班的美術老師秦依，他說，「秦老師沒看過雪，兒子又吵著要她陪，那剛好就帶上她。」

 

謝衍開車時，秦依熟練的給他遞水，手機的鏡頭也對準了他。

 

從來不願拍照的他，大大方方的朝鏡頭裡露出了笑容。

 

車到半路，雪越來越大，秦依卻忽然開始頭暈難受，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高的山，大概是缺氧了。

 

雪太大了，車輪已經陷了進去，謝衍撇眉，看著我，像是命令，「清苑，我們得先送秦依去醫院，不然會出人命的。」

 

「車子現在承重不夠，我要開車，行之太小，得把他帶回去，你……能不能先下車，出去以後我幫你打救援電話……」

 

他考慮了所有人的困境，唯獨忘記了我。

 

大抵是雪風太大，後面太多話，我聽不清了。

 

他從車上拿出裝備食物，沒有猶豫的將我留在了雪地。

 

而我的兒子也拿走了我最厚的那件外套，「媽媽，秦秦老師說她冷，你身體這麼好，沒關系的。」

 

所以謝衍從來不記得，我來了例假，疼痛難忍，為了不掃興，我也沒告訴他。

 

他甚至忘記了，要打救援電話……

 

2

 

臨走之前，看了一眼客廳的照片牆，我走了過去，連撕帶拽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我瞥見謝衍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做不到的承諾當他放屁就好了。

 

我喜歡旅遊，結婚那年，謝衍收集了九十九個旅遊城市打卡景點的照片，他說，「苑苑，十年之內，我會帶你走遍這九十九個城市。」

 

我將它用心制作成一面照片牆，貼在最顯眼的位置。

 

起初謝衍太忙，每次看到都會帶著歉意的對我說，「苑苑，等我忙完就帶你去。」

 

可後來，那面照片牆他熟視無睹。

 

我理解，我等啊等，等了整整七年，他總共陪我去了三個地方。

 

收拾好一切，我拖起行李箱走了出去。

 

「清苑，離婚財產我會給你，要是你沒地方去，我城郊有棟別墅，也可以給你。」

 

「不必了，我不想和你上演虐戀情深那一套，藕斷絲連不是我的作風。」我沒回頭，語氣很淡。

 

「你爸媽都不在了，你現在能回哪去？」

 

「別提我爸媽，我更不需要你的可憐，謝衍。」

 

我動作一滯，聽到這句話時身體還是止不住的有些顫抖。

 

「你和謝家都沒臉提我父母。」我擲地有聲，因為太過激動，聲線微顫。

 

當年因為他父母在外地談生意遇到了麻煩，無奈之下聯系到了我爸媽，讓他們趕過去解決。

 

我爸媽才會臨時改了機票，坐上那趟回不來的飛機。

 

八年以來，我和謝家的人心照不宣的從未提過這個事情。

 

可謝衍今天卻可笑到拿我爸媽來取笑我。

 

他，真讓人惡心。

 

「秦秦老師，你看我家的房子大嗎？你要是喜歡你就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我們把媽媽趕出去。」

 

「媽媽壞，不讓我玩手機，還天天嚇唬我眼睛會看不見。」

 

謝行之趴在秦依懷裡開心的拿著秦依的手機刷著視頻。

 

今天的秦依化了精致的妝，身上也穿上了包臀短裙，事業線若有若無的露出。

 

當真是個狐媚子。

 

看到我時，她眼神掃過行李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林小姐這是要去幹什麼？又要去滑雪嗎？」

 

「我今天是特意過來感謝謝先生的，昨天晚上他和小之守了我整整一夜。」

 

她說完，兒子得意的朝我炫耀，「我就玩我就玩，老師都說小孩子玩手機刷視頻可以多增長見識，就你壞，不讓我玩。」

 

我看著兒子忽然笑了，上前摸了摸他的小臉，「謝行之，這麼想讓秦依給你當媽媽，那就讓她給你當咯。」

 

「要是奶奶知道你這麼喜歡玩手機，恐怕她要把你接回老宅了。」

 

這是我作為他曾經的媽媽給他最後的體面和勸誡。

 

「林小姐，你對孩子未免有些太苛刻了吧。要是我孩子，我肯定不會讓他活的那麼辛苦。」

 

「那恭喜你，可以試試了。」我不怯，對上她的眼神，嗤笑道。

 

我平時完全可以不管他想吃垃圾食品，想一直刷手機，想一直上蹿下跳的吵鬧。

 

隻是謝家從來都不允許有這樣的孩子。

 

謝家的後代隻有精英。

 

謝行之才出身時，謝母就提出要自己親自培養。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嚴厲與要求，要是謝行之到了老宅，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六年前我跪在老宅整整一天，才求的將謝行之留在身邊。

 

所以我對他要求嚴格，不讓他玩手機，認真輔導他功課，培養他的愛好……

 

可現在，好像沒必要了。

 

那個咿呀學語時，每日都要我哄才入睡的孩子，早就不見了。

 

3

 

臨走之前，我找到了救我那個護林員，表示了自己的感謝。

 

隨後，我便整裝待發打算到北方定居。

 

我從來都不喜歡南方，因為南方沒有雪。

 

隻是從前為了謝衍，我從未想過離開去追求自己的熱愛。

 

我喜歡滑雪，夢想是當一名滑雪運動員，可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已經過了年齡。

 

不過十七八歲時的榮譽證書足夠讓我成為一個優秀的滑雪教練。

 

到達的第二天夜裡，一條攔截短信跳了出來。

 

我沒看，可很快，謝衍用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了電話，他大概是喝多了，聲音有些沙啞。

 

「清苑，我平時吃的胃藥放哪了？」

 

「藥櫃裡，什麼藥，怎麼吃，上面都有便籤。」

 

「好，你等我找一下。」

 

「嗯。」

 

謝衍好像沒開燈，跌跌撞撞找了很久，甚至聽到他撞碎了花瓶的聲音。

 

「看到了嗎？」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忽然苦笑起來，「看到了，胃藥，飯後吃，每天兩次。」

 

「謝謝啊，清苑，下次不會打擾你了。」

 

「嗯。」我頓了頓，打趣道，「謝衍，這麼小的事你其實不用那麼大費周章找到我。」

 

「謝家這麼有錢，身體不好，在家養個私人醫生就行了，那些藥，都挺常見的。」

 

電話那頭愣了很久，「好，知道了。」

 

剛剛搬好了家，我累的著床就睡。

 

夢裡光怪陸離，讓我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我看到了八歲那年，爸媽帶著我去滑雪場滑雪。

 

十二歲那年生日，謝伯母第一次將謝衍帶到了我家。

 

再然後，是謝行之剛學會說話，叫的第一聲「媽媽」

 

……

 

夢境持續了一晚，直到第二天的第一縷光將我刺醒。

 

隨後又是一陣急促的鈴聲，我看了一眼，撇眉。

 

對面顯示，「飛行體驗館。」

 

我接通了電話，卻先開了口，「你好，一年前我預約的親子飛行體驗幫我取消吧。」

 

電話那頭顯然有些驚訝，「林小姐，您排了一年才有的名額，您確定真的要取消？」

 

「嗯。」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可是您的孩子謝行之已經過來了，他說這是他媽媽送給他今年的生日禮物。」

 

倒了一半咖啡的手猛然一顫，窗外的眼光各位刺眼，刺的我有些無奈。

 

謝行之從小就喜歡飛機，小的時候，他總會拿著飛機模型一玩一個下午，他告訴我，「媽媽，以後我想當飛行員。」

 

記得那時謝母也在，她冷著臉拿過了謝行之手中的模型，義正言辭，「小之別這麼沒有出息，以後你是要管理大公司的人。」

 

謝行之哭的一抽一抽，我心疼極了。

 

擦幹了他的眼淚，告訴他，將來他一定會成為最棒的飛行員。

 

輾轉數地終於找到了飛行體驗中心，生在謝家，若他的命運真的身不由己，我希望他也感受過熱愛。

 

可我卻被告知親子飛行體驗需要高額的費用，還需要提前排隊預約，快則幾月，慢則幾年。

 

這是我承諾他的生日禮物。

 

而現在這份遲來了一年的禮物終於到了，可我卻不想給他了。

 

「我能跟他說兩句嗎？」我緩緩開口。

 

「媽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軟糯的聲音。

 

「謝行之，現在我不是你的媽媽了。親子飛行體驗我也會取消，你如果真的很想去，可以讓你的爸爸你的奶奶去給你排隊，帶你去。」

 

「不是我撒謊騙你，隻是承諾隻在你是我兒子的時候起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