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的情分,讓我和回城知青趙建國搭伙過了兩年。
現在,他那個一直偷偷通信的農村初戀,挺著大肚子找上門來。
我辛苦攢錢買的縫纫機票被他砸得稀爛,擋在他面前理論,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他眼中沒有絲毫夫妻情分,隻有鄙夷:“你爸用權力壓我娶了你,讓你過上城裡人的好日子還不夠?懷著別人的種,蘇蘭,你看看自己這副貪婪的樣子配嗎?”
我這才知道,那封舉報我作風問題的匿名信,是他和那女人聯手寫的。
我徹底S了心,找到廠長,“叔,當年的恩情我還清了,我寧願淨身出戶,也要和趙建國離婚。”
1
五年了,我林秋月依然記得陳衛東看我時眼中的鄙夷,仿佛我隻是一個踏錯門檻的鄉下泥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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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想起那天,心髒總會不受控制地抽痛一下。
廠長爺爺曾在山洪中冒S救起我父親,這份大恩連著我們兩家的命運。
作為報答,他點名要我嫁給他最疼愛的孫子陳衛東——廠裡最年輕的技術骨幹。
沒要一分彩禮,隻為讓我能從窮苦農村擠進城裡人的行列,擁有那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城市戶口本。
陳衛東在辦酒席那天一直板著臉,眼神冰冷得像冬天的井水。
「一個鄉下丫頭,一張戶口本就打發了,真便宜。」他嘲諷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剜在我心上。
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臉上青紫的淤痕,疼痛讓我憶起三天前那場全廠大會。
幾百雙眼睛像刀子般刺向我,議論聲、唾罵聲在耳邊炸開,無數手指直直指向我的臉。
大字報貼滿了整面牆,黑墨水寫就的大字刺眼醒目——「揭發職工林秋月私生活混亂,勾引領導,敗壞廠風廠紀」。
我站在臺下,渾身發抖,領導們板著臉坐在高臺上,指責我是「不知廉恥的破鞋」。
陳衛東就坐在主席臺最中間的位置,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塊髒抹布。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這一切的源頭,就是他。
五年來,我在單位宿舍和他共住一室,卻始終沒能走進他的世界。
他從不讓我碰他的物品,上班路上與我保持三步以上的距離,在同事面前從不承認我是他的妻子。
即使在廠長爺爺面前,他也隻是敷衍地應付幾句,一副被迫演戲的模樣。
為了報答爺爺的救命之恩,我硬是咬牙忍了下來。
五年間,我縫補他的每一件工作服,打掃我們狹小的單人宿舍,凌晨四點起床排隊隻為給他買到限量供應的肉票和布票。
2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病房微弱的光線,蘇曉琳像一朵嬌花緊挨在他身旁。
「做你的春秋大夢!」陳衛東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視線逐漸模糊,血液在喉嚨裡翻湧。
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夜空,小王班長不顧旁人眼光,將我抬上了擔架。
「肺炎加重,營養不良,長期勞累導致免疫力下降,」醫生的診斷書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陳衛東從不讓我吃飯桌上的肉,說那是城裡人的東西。
記憶突然拉回到兩年前,下鄉採購棉花時,我偶然遇見日漸蒼老的父親。
「閨女,瘦了啊,」父親顫抖的手從懷裡掏出幾個裹著稻草的雞蛋,「補補身子。」
當晚的廠部會議上,陳衛東當著所有人的面砸碎了那幾個雞蛋,指控我偷拿公家物資。
蛋黃順著地板流淌,如同我心中最後一絲對家的眷戀。
「廠長同志來電話問您的情況了,」護士的聲音將我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我嘴角微微上揚,心頭湧起一絲暖意,卻又想起陳衛東冰冷的警告:「別給我爺爺臉上抹黑。」
五年前,嫁給陳衛東那天,老廠長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秋月啊,衛東是國家重點培養的技術骨幹,你要處處讓著他。」
於是我學會了使用縫纫機,修好了廠裡報廢的老鍾表,自學了算盤和記賬。
我以為付出終有回報,卻換來他投向蘇曉琳的每一個溫柔眼神。
那天,我經過廠部辦公室,聽見陳衛東對蘇曉琳說:「等廠長百年之後,我一定休了那個鄉下瘋婆子。」
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穿透薄薄的木門,也穿透了我最後的自尊。
二十三歲,我的青春和尊嚴已經耗盡,輸在了一場注定沒有贏家的恩情交易裡。
3
藥水一滴滴注入我的血管,透過病房的小窗,我望著外面飄落的梧桐葉。
我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放棄了掙扎,沉入了河底。
三天後,我強撐著病體回到車間,發現自己的織布機被調到了最陰暗的角落。
機器旁的牆上,一張大字報刺眼奪目:「右派分子林秋月思想汙穢,立即接受勞動改造!」
那歪歪扭扭卻又不失工整的字跡,我一眼就認出是陳衛東的手筆。
車間裡的女工們看見我,紛紛扭頭走開,連一向熱情的老趙都對我視而不見。
我幹咳著操作笨重的織布機,汗水浸透了單薄的工作服,淚水和著汗珠一起滑落。
「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咬緊牙關,指尖在飛速旋轉的部件間穿梭。
下班鈴聲響起,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路過廠部辦公室,蘇曉琳甜膩的聲音透過半開的窗戶飄了出來。
「衛東,我爸說下批進口設備可以留一臺給我們廠,保證能讓你升為副科長。」
陳衛東的笑聲我幾乎認不出來,溫柔得像春風:「有你這樣的現代女性才配做我的妻子。」
我站在窗外,心被撕成了碎片,原來他也會用這種聲調說話。
掙扎著回到宿舍樓下,我傻呆在原地——行李散落一地,房門上的鎖已經換成了新的。
門上釘著一張蓋有紅色公章的紙條:「廠紀委決定,右派分子林秋月暫住集體宿舍改造。」
集體宿舍陰暗逼仄,八個人擠在一間隻有兩扇小窗的房間裡。
我鋪開帶著霉斑的草席,躺在遠離爐子的角落,身上蓋著唯一從家裡帶來的舊棉袄。
淚水無聲地滑過太陽穴,浸湿了硬邦邦的枕頭。
清晨醒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工作證和糧票不見了,沒有這兩樣東西,我連食堂都進不去。
飢腸轆轆地撐到中午,我決定冒險去找廠長解釋清楚,他總會明辨是非。
剛走到廠長家的門口,陳衛東哽咽的聲音從半開的窗戶傳出:「爺爺,林秋月偷了廠裡的布票,被人看見了,我怕連累您老人家的名聲,才沒敢聲張...」
4
我捂住嘴巴猛地後退,蹲在牆角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陳衛東的謊言像刀子扎進我的心髒,就算我百口莫辯,廠長又怎會不信他親孫子的話?
雪崩般的絕望吞噬了我的每一寸血肉,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在這個廠裡,在這座城市,在陳衛東的世界中,我永遠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人。
我的尊嚴、名譽和未來,都被他隨意碾碎在腳下,如同廠區路邊無人在意的野草。
無處可去的我偷偷潛入廠區邊緣廢棄的鍋爐房,蜷縮在生鏽的鐵皮後面過夜。
接連三天沒吃上一口飯,隻靠喝水龍頭裡的自來水勉強支撐,眼前時常發黑。
我卻仍咬牙堅持去車間上工,手腳虛浮地操作著織布機,生怕給人留下把柄。
第四天中午,眼前一黑,我徹底暈倒在機器旁,轟鳴的機器聲在耳邊遠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廠醫院的病床上,慈祥的老李大爺站在床邊。
「閨女,別S撐了,」他小心翼翼地塞給我半個窩頭,「廠長問起你好幾次了。」
我顧不得虛弱的身體,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廠長家走去。
廠長家門口,蘇曉琳正從裡面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沓蓋了紅章的文件。
「林秋月,」她看見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轉為得意的笑容,「明天的廠務大會,廠長會宣布我和衛東的婚事,還要表彰我為廠裡引進的新設備。」
我強忍眼淚,等她走遠後敲開了廠長的門。
廠長看見我消瘦蒼白的樣子大吃一驚,濃密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
我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廠長爺爺,你給我父親的恩情,我還不起了,我知道衛東不愛我,求您準我和他離婚,我自請下放回鄉。」
廠長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蒼老的手微微顫抖,半晌才苦笑一聲:「秋月,是我連累了你,衛東從小被我寵壞了,心高氣傲,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你…既然如此,那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我聽到這句話,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回到農村意味著重新過上挨餓受凍的日子,意味著親戚鄰居的闲言碎語,意味著所有人都會把我當成一個失敗的女人。
5
我躺在廠醫院生鏽的鐵床上,望著窗外冒著黑煙的工廠煙囪,心中的決心終於凝固。
高燒未退,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滾落,但我的頭腦異常清醒。
向值班的小護士借了筆和紙,我顫抖著雙手,一筆一畫寫下了離婚協議。
「老李大爺,麻煩您把這封信送給廠長,就說我有急事相求,」我對送飯來的老工人輕聲說。
第二天,廠長果然來了,滿臉焦慮,布滿老人斑的手輕輕撫上我的額頭。
我將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講給他聽,包括陳衛東如何陷害我、羞辱我,如何當眾踢開我求救的手。
聽完,老人的眼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沉默良久。
「廠長爺爺,當年您給的恩情,我還不起了,」我哽咽著,「我自請下放回鄉,隻求您準我和陳衛東離婚。」
廠長長嘆一聲,在離婚協議的見證人一欄鄭重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提前三天出院,卻沒有回宿舍,而是悄悄住進了老李大爺家的雜物間。
陳衛東這幾天正為新廠區的人事調動忙得不可開交,每晚都喝得爛醉如泥。
連蘇曉琳都在食堂抱怨:「他現在眼裡隻有那個新廠區的位置,連我的面都見不著。」
第四天晚上,我守在廠部宿舍區的暗處,果然看見陳衛東醉醺醺地獨自回來。
他腳步踉跄,三次才掏出鑰匙對準鎖孔,我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
「衛東,廠裡急著找你籤新調令,你今天沒去,我給你帶來了,」我故作平靜地說。
他醉眼迷蒙地抬頭,眉頭微皺,認出了我:「你不是病了嗎?什麼新調令?明天再說...」
「科長說今晚必須交上去,不然名額就給了李科長,」我急切地打斷他。
他立刻變得急躁起來:「文件呢?快給我看看!」
我從懷裡掏出那份離婚協議,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隻醉眼朦朧地問:「籤哪裡?」
我指著落款處,他抓過筆,龍飛鳳舞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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