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白月光

 

「我支持你跟他離婚，薇薇！」

我眉心一跳，竟然覺得有些哽咽。

 

與周玄池離婚，任誰來看都是我一意孤行的決定。

 

他是我四年的枕邊人，是我至親的丈夫，是全國最傑出的青年飛行員。

 

我們的愛情，曾經是民航業內一段廣為流傳的佳話。

 

可是當美好的事物腐爛變質，努力遮掩也隻是藏起爛掉的醜陋的那面，而腐壞的氣息卻永遠縈繞在身邊。

 

那段我竭力保鮮的美好，終將無可挽回地衰敗為無數個冰冷無話的日夜和一聲聲虛無可笑的「周太太」。

 

我必須具備走出這一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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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將我送到塔臺下，與我深深一抱，反復叮囑我要隨時與她聯系。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處理好離婚的事的。」

 

我目送著她走進機場大廳，轉身準備進入塔臺。

 

卻冷不丁看到了一張不願見到的臉。

 

周玄池站在入口的門後，眼神陰沉。

 

對視三秒後，他沙啞開口：

 

「我們談談。」

 

9

 

不再是浪漫的咖啡廳，也不是有情調的西餐廳，我們之間談話的場所，或是熱戀中的溫情，或是結婚後的平淡，而現在，終於凝固在了冰點。

 

機場廣場塔臺下的門口，我們更像在對峙。

 

周玄池不給我拒絕的機會，急促道：

 

「我已經等了你一星期了，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不假思索，幾乎是立刻回答道：

 

「離婚。和你，離婚。」

 

他扶著門把的手慢慢攥緊。

 

「是我之前給你的解釋不滿意嗎？」

 

「什麼解釋？許婧雅比我更需要你的照顧，還是你不想失去現在安穩的一切？」

 

聽到我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周玄池空張了張口，一時無言以答。

 

「難道你就想離開我，放棄現在富足的生活，像以前那樣起早貪黑嗎？」

 

看著周玄池那張沉鬱的臉，我心裡泛出一陣可笑。

 

我指指他身後的空管工作室，說：

 

「我從來沒有停止過起早貪黑地工作，並且，現在也正要去。請借過。」

 

我向一側錯開周玄池，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他卻冷不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過擁有她，但我沒想過失去你。」

 

他的聲音很小，但就在我耳邊響起。

 

我一怔，下意識回頭看他，隻見周玄池的眼下微紅，臉色沉得可怕，右手狠狠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話音在我腦海中重播，一遍又一遍。

 

幾秒後，我竟然忍不住輕笑了出來。

 

這就是那個我曾經愛之入骨的男人，對我不計其數的欺騙之後的第一句真話。

 

簡單又殘酷到我有些想笑。

 

我看著周玄池的臉，漸漸無法將他和四年前那個男人重合。

 

我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離婚。

 

「我不想走到訴訟那一步，我們好聚好散吧。」

 

我甩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背後，傳來同事和周玄池打招呼的聲音。

 

「周機長早啊。」

 

他一一應付過後再回頭，已不見我的身影。

 

而當我上樓走進控制室，透過窗戶看見許婧雅正穿過空曠的廣場向塔臺走來。

 

一件匆匆披上的外衣，空蕩蕩的肩頭沒有挎包。

 

原來她頻頻出現在機場，是因為周玄池來了機場。

 

周玄池想找到我，卻不想讓許婧雅來。

 

而她卻偏偏一次又一次跟著找來。

 

周玄池曾說許婧雅回國是因為家裡破產。

 

此刻，縱使頂著冷風，她也要找到周玄池身邊。

 

而周玄池的手，卻史無前例地空抬了一下，最後放回了口袋裡。

 

今天的空氣，比晚宴那夜更凜冽。

 

許婧雅也顯然清楚。在周玄池放下了本要摟她的手，向前走去時，默默將雙手穿進了外衣的袖管裡。

 

注視著他們一前一後漸漸走遠，我離開了窗邊。

 

恰好，一條消息彈出手機屏幕。

 

蘇夢：「今晚，清吧，喝點？」

 

10

 

婚後，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喝過酒了。

 

蘇夢從吧臺拿來一瓶低度數白酒，對我說：「我記得你愛喝這個。」

 

我點點頭，清吧悠闲慵懶的氛圍勾起了我的回憶。

 

結婚前，獨自在 N 市打拼的我偶爾也會像這樣傍晚來到清吧，找個沒人的角落默默喝點東西。

 

而和周玄池結婚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更多的是在各種宴會席間賠著假笑端著紅酒杯。

 

在外人面前，我是端莊大方的周太太，給足了周玄池面子。

 

卻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作為「簡予薇」的生活。

 

我爽朗一笑，舉起酒杯：

 

「為新生活，幹杯！」

 

蘇夢抿了一口酒，回憶似的問我：

 

「我記得，那個許婧雅是周機長的高中同學？」

 

我點點頭：「她比周玄池小兩屆，畢業後就出國了，今年因為家裡破產才被迫回國。」

 

「被迫？」蘇夢眯起眼睛，「原來她不是專程回國找你前夫的。」

 

「那她還裝得像多忘不了你前夫一樣。」

 

蘇夢冷哼一聲，我也有些忍俊不禁。

 

是啊。明明被當成了破產之後的提款機，還不迭地湊上去獻殷勤。

 

想到周玄池天天在業內好友面前將「簡予薇就是條舔狗」掛在嘴邊，我就想笑。

 

剛想到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我接起來，對面語氣焦急：

 

「予薇姐，你能來一趟 KTV 嗎，周機長他……不太對勁。」

 

我和蘇夢對視一眼，擔心離婚前出岔子，決定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打了個的趕到 KTV，服務員聽說找周玄池，輕車熟路地將我們引到了最裡面的豪華包間。

 

剛到包間門口，便聽到屋內傳出嘈雜的說話聲。

 

「憑什麼啊？她說離婚就離婚，把我當什麼啦！」

 

是周玄池的聲音。末了還打了個酒嗝。

 

「用心哄哄唄，總不能你在外面逍遙，讓嫂子一直忍氣吞聲著啊。」

 

他兄弟扶著他的肩膀，給他遞水，被周玄池一把拍開：

 

「你知道什麼？她以前從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和我吵架的。

 

「憑什麼這次就非離婚不可？」

 

沙發上，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給周玄池出主意：

 

「哥，大不了就離了，你把初戀娶回去不就行了。」

 

周玄池原本還喝得哼哼唧唧的，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似乎認真思考著。

 

「她……她肯定還會後悔的，她根本離不開我。」

 

周玄池從鋪滿酒瓶的地上撈起手機，翻找著通訊錄，直到看到自己依然被拉黑，臉又沉了下來。

 

「都一個多星期了，差不多了，她為什麼還在鬧啊！」

 

旁邊人見勸不住，都各自坐在一旁緘口不言。

 

包間中隻剩下周玄池低低地自言自語：

 

「她根本就不愛我，她就是個騙子……

 

「騙我結婚，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等我娶了許婧雅，她肯定又會跑回來哭著向我求和……」

 

坐在他身邊的兄弟小聲說：

 

「哥，你是不是放不下她啊？」

 

周玄池瞪著他，大吼：

 

「廢話，那他媽是我老婆！」

 

身旁，蘇夢蹭了蹭我，眼神在問：

 

都這樣了，我們還進去嗎？

 

我看了一眼地上拎著酒瓶垂著頭的周玄池，翻了個白眼：

 

快走吧，他看起來不太正常。

 

11

 

第二天，我壓根沒去上班。

 

周玄池和我要離婚的消息在同事間不脛而走。我可不想到了機場被當作珍稀動物採訪。

 

周玄池更是連家門都沒出。

 

我倆的沉默逃避變相坐實了這個流言。

 

而當大家都對這件新鮮事津津樂道時，卻有一個人急得焦頭爛額。

 

隻是下樓扔個垃圾的工夫，我就被等在樓下的許婧雅攔住了。

 

「我們能談談嗎？」

 

我簡短拒絕：「沒空。」

 

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你必須和我談，這件事對我也有影響！」

 

這句話讓我來了興致。我甩開她的手，抱著臂，好笑地問：

 

「影響你？」

 

許婧雅含怒地瞪著我，像在看一個仇人：

 

「你知不知道你和玄池哥哥離婚，會讓他事業受影響？他已經幾天沒去上班了！」

 

這話荒唐到讓我不怒反笑。

 

「我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腿，你罵錯人了吧！」

 

許婧雅柳眉倒豎，全然不像初見那般嬌弱文靜：

 

「你知道民航業內現在怎麼傳玄池哥哥的嗎？出軌、渣男、爛黃瓜！

 

「航司說因為他精神狀況不穩定，要把他的工作全部暫停！

 

「這下你滿意了嗎？你就是想毀了他！」

 

等到許婧雅氣結停住，我慢悠悠開口：

 

「說完了嗎？」

 

許婧雅不搭話。我接著說：

 

「那好。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指責我和周玄池離婚。那你是以什麼身份指責我的呢？小三？情婦？

 

「他有沒有出軌，是不是渣男，恐怕沒人比你更清楚。

 

「至於工作暫停？你是擔心他的職業受影響，還是擔心他沒有工作, 就沒有人養著家裡破產的你了？

 

「如果你隻想要他的錢，那你不用擔心, 他有的是, 足夠再養你二十年。

 

「但如果你還想要他的愛，那我隻能祝你好運，因為他的愛一文不值。」

 

說完，我拍拍被許婧雅拉過的手，轉身離去。

 

罵完許婧雅回到樓上, 我感覺人生許久沒有這麼暢快, 索性打開手機給周玄池撥去了電話。

 

「簡……薇薇？」

 

聽到周玄池重新拾起四年前對我的稱呼，我不由一陣惡寒。

 

「事情到這個份上了, 可以配合我去民政局了嗎？不要給彼此帶來更多的影響了。」

 

他沉默了一會，低聲答：

 

「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看看窗外：「我還是比較喜歡你自己做主辭職換航司的高傲樣子。」

 

電話那頭徹底地沉默了。

 

三天後，在約定的地點，我終於如願見到了周玄池。

 

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見到過他打起領帶。

 

明明是來離婚的日子，卻看上去比結婚還要鄭重。

 

見了我, 他匆忙將手中的煙掐滅。

 

可是我的視線卻沒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進了民政局, 我們以最快速度將離婚手續辦完。

 

我隻向周玄池說了一聲「再見」, 便戴上墨鏡坐進了車裡。

 

而他拿著那頁薄薄的紙在原地站了很久。

 

四年前，我們結婚，也是同樣的地方。

 

民政局什麼都沒變。變化最大的，可能是在此短暫停留的我們兩人。

 

我終於, 不再是「周太太」了。

 

2

 

「T…」聽說我走完了程序, 正式恢復自由身了，蘇夢比我還興奮。

 

「沙漠？戈壁？海邊？我們去南極吧！」

 

她軟磨硬泡要我休個年假陪她去旅遊。

 

我有點猶豫：「最近因為周玄池的事，業內嘀咕我的不少, 這個關頭休年假，你想讓我失業啊？」

 

蘇夢嘴一撅, 學著我的語氣陰陽怪氣道：

 

「你想讓我失業啊～怕什麼，大家都是明白人，分得清你和周某某的是非, 怎麼會對你妄加指責呢？」

 

說到這，她像想起來什麼似的, 湊到我耳邊小聲說：

 

「對了，你還不知道你前夫的境況吧。」

 

我頭一歪：「確實不知道。」

 

離婚後半個月，周玄池託人找過我兩次, 後來聽說許婧雅知道了不樂意, 也就沒再來過了。

 

蘇夢話還沒說出來，笑已經掛在臉上了：

 

「還記得他從 Y 航辭職去了 N 航嗎？因為他出軌的事，N 航要重點觀察他的精神情況，把他停飛了。

 

「不知道誰給他出的主意, 讓他解職回 Y 航去接著飛，他居然信了。

 

「現在倒是從 N 航跑路了，結果 Y 航不要他, 天才機長成了燙手山芋了。」

 

我抿了口茶水, 一點不意外：

 

「是他能幹出來的事。他當年追我, 竟然在空中頻道問我的名字，把我嚇了一跳。

 

「出名早，被同行誇得天花亂墜找不著北了。以前在他幹出這種白痴事之前, 會被我及時阻止。

 

「現在那是許婧雅該考慮的問題了。不過讓他回 Y 航這個餿主意我猜八成就是許婧雅出的。」

 

說完，我倆都不禁咯咯笑了出來。

 

「你打算多久二婚？」

 

「二、二婚？」

 

「嘿嘿，用不用我給你介紹幾個？包正！」

 

「你——」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