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新款的可好了。」我弟弟說了一大通手機的性能,十分有耐性地磨著爸爸,指望他松口。


「你自己又不是沒有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家用你媽什麼時候收過,隻怕背地裡還貼補你不少,別說一萬的手機了,十萬你也拿得出來。自己的錢一分不舍得用,專門來坑我。」


 


我爸說著卻在笑。


 


隻是這笑這話如驚雷爆在我心裡。


 


打得我毫無回神能力。


 


不隻因為爸爸所說的沒有收過弟弟的家用,更因為他這自然熟稔的口氣,在我面前,他從未這樣對弟弟說話。


 


「行了,把手機型號發給我。」


 


「我給你買好了再給你,到時候就說是你大伯送你的,你姐也不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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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


 


許多回憶忽然鑽了出來。


 


如毒蛇般,冰冷滑膩,咬得我的心口疼。


 


爸爸出差,給弟弟帶回的名牌手表。


 


看著眼巴巴馬上要哭出來的我,抱起來連聲安慰:「嫋嫋別哭,這是你大伯非要給你弟弟帶禮物,我說了不要,他S活不聽,你也知道他家沒兒子,對你弟弟格外疼愛。」


 


「行了,你看看得了,不用戴了,你姐沒有的,你也不能有,咱家向來是一碗水端平的。」


 


我爸劈手把名表奪了過去。


 


「可是你大伯辛苦挑的禮物,如果不戴,他看見了恐怕要生氣。」


 


爸爸為難地皺眉:「要不這樣好不好,嫋嫋你想要什麼,爸爸送你,這個就給弟弟吧。爸爸給你買更好的。」


 


幾歲的孩子,知道什麼更好呢。


 


所接觸的,不過是幾塊錢的玩具首飾,或是辣條零食之類的。


 


最後爸爸帶我去超市,買了兩百塊錢的玩具零食大禮包,我興高採烈地把手表還給了弟弟。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小的時候我算計不清楚。


 


等長大了,我能算明白的時候,卻不願意和弟弟計較了。


 


因為明面上,他真的吃了很多很多的虧。


 


第二日,我去單位請了一個假就開始往回走。


 


這個時間點,爸媽和弟弟都不在家。


 


我進了家,先關掉了監控。


 


然後徑直走向爸爸的書房。


 


書房是有密碼鎖的。


 


我一連試了幾個爸媽常用的,爸媽的生日,弟弟的生日,都不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焦躁又難安,幾乎要放棄了。


 


也許老天也不想讓我看到這殘忍的真相。


 


我不知道書房中會有什麼秘密。


 


但是我知道的是,不會單單是家用幾千塊,不會單單是一個手機的事。


 


密碼鎖提醒我,隻剩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再不成功,書房會自動深度上鎖。


 


隻有爸爸的指紋能解開。


 


到那時,我對真相尚一無所知,但爸爸會就此警覺,察覺到我的懷疑。


 


而且我時間不多了。


 


距離爸爸帶我們去銀行貸款隻剩下兩個小時。


 


我自暴自棄地想。


 


就這樣吧,放棄密謀,徹底攤牌吧。


 


我不抱希望地輸入了我自己的生日。


 


「咔吧」一聲,書房的門竟然打開了。


 


5


 


那一刻,我心緒復雜到難以言說。


 


下午,我如約來到銀行。


 


不過不是幫爸爸貸款,而是掛失銀行卡。


 


當初交給媽媽的那張銀行卡,是以我的名義辦的。


 


爸爸對媽媽說,給我存著,不可以動。


 


所以自始至終都是我自己的名字。


 


我在焦急地等待著,爸爸打來了電話,問我在哪裡。


 


我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淡:「在上班。」


 


掛斷時腦子的畫面不停地閃過我在書房看到的一切。


 


一沓的房產證,寫的不是爸爸的名字,就是弟弟的名字。


 


沒有我,更沒有媽媽。


 


我一直知道家裡有點小錢,但我不知道,原來這麼有錢。


 


那麼區區一百萬,對於爸爸來說,大約就和一百塊一樣簡單吧。


 


為什麼還要我貸呢?


 


銀行卡很快補好了。


 


我查看了一下餘額,裡面隻有一萬多一點。


 


而我們交家用,至少也交了一年。


 


就算不包括弟弟的,就單單我自己的,起碼也應該是三萬以上。


 


我的心寒涼到極點。


 


我調出銀行流水,發現這張卡,從今年六月份開始,每個月都有支出。


 


有時候三千,有時候五千。


 


我帶著銀行卡和流水去了爸媽約定的銀行。


 


弟弟迎上我:「姐,你怎麼才來,我們等了你好久。」


 


「你們辦好了嗎?」


 


弟弟愣了一下:「沒有啊,這不是等著你一起嗎?」


 


說著他拉著我往裡走。


 


爸媽坐在椅子上,拿著號,正在說著什麼,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媽媽:「媽,我們交的家用,你是分開放的,還是一起放的呀,還在我那張卡上嗎?」


 


我媽遲疑了一下:「當然放在一起了,怎麼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是想,可以先挪用一下,就可以少貸一點了。」


 


我迎上爸爸審視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


 


「算了吧,還得回去取,也沒多少錢,不夠折騰的。」


 


我媽有些心虛,說話又快又急。


 


我裝作輕快地拿出銀行卡:「不折騰呀,早知道你忘記帶了,所以我從家裡拿來了。」


 


我媽滿臉震驚,下意識看向我弟。


 


我的大腦也在飛速轉動。


 


為什麼她第一反應是看我弟?


 


如果隻是尋求依靠,應該看爸爸更合理吧。


 


想到那不間斷的支出流水,一個猜測緩慢成型。


 


我的心還來不及沉落谷底,果然就聽見我媽質問我弟:「你給你姐姐的?」


 


我弟一臉無奈的神色,沒有說話。


 


我爸沉沉地看著我。


 


最終我們當然沒能貸成款。


 


一家人坐著汽車回家。


 


全程無言。


 


我媽進門第一件事,是闖進我弟弟的房間。


 


她從書架裡翻出了那張已經被我掛失掉的銀行卡,滿臉震驚,下意識喃喃道:「奇怪,在這裡呀。」


 


我倚在門框上看她。


 


她嚇得掉落了卡,結巴地圓謊:「我放在這裡的,尋思你們不能發現,連你弟弟也不知道。」


 


「剛才在銀行,我還以為讓你弟弟發現了,然後給你的呢。」


 


其實我有很多話可以直接戳穿她的謊言。


 


但我什麼都沒有說。


 


我知道,她隻是一個傀儡,一個擺設,從來沒有話語權。


 


我直接去找了爸爸。


 


爸爸隨手關上書房的門,看到我,緩了緩語氣:「我正要找你,嫋嫋。」


 


6


 


我翻東西的手段並不高明,加上監控又這麼湊巧地壞了,爸爸能猜到一切,並不難理解。


 


「你進了我的書房,看了裡面的東西。」


 


我爸用的是肯定句。


 


我的回饋依舊是沉默。


 


「你現在一定是又傷心又懷疑,誤會爸媽聯手欺騙了你,偏心弟弟,對不對?」


 


「是誤會嗎?」


 


我定定地看向爸爸。


 


但他很穩,眼睛裡一派真誠:「當然是誤會,你也不想想,如果那些東西是真的,我怎麼會把書房密碼設成你的生日,那不就是不怕你進去看嗎?」


 


「這件事說來有些話長。」


 


「前段時間有個項目,需要我們先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資金實力,銀行流水做不得假,便隻好在這些不動產上下功夫,所以我們就做了一些假證,拿來應付的。你不相信爸爸嗎?」


 


「所以,那些房產證都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了,咱家哪有那麼多錢,再說了,就算有錢,也不可能買那麼多套房子呀。」我爸和風細雨,溫柔含笑,還是以往好父親的樣子。


 


我幾乎要動容了。


 


比起殘忍的真相,我寧可相信現在這個溫情滿滿的解釋。


 


這才符合我一直以來的家人認知不是嗎?


 


我是被愛包圍的小公主,是全家人的團寵。


 


可是。


 


我掐緊身側的手,竭力平淡地說:「爸爸,我打電話給住建局確認過了,這些房產都是真實存在的。」


 


慌亂極快地從他的眉眼中閃過。


 


他很快改了口風:「其實爸爸瞞你是有苦衷的。」


 


「你也知道你是高學歷就業,將來說不定就有住房補貼,如果你名下有房子,這個補貼你就享受不到了。」


 


「所以我想的是,等一等,再給你買房子。」


 


「怕你誤會,爸爸才撒了善意的謊言,嫋嫋,你應該能夠理解,對吧?」


 


「至於給你弟弟,也不是真給他,隻不過是房子多了,稅就高,所以暫時放在他名下而已。」


 


我忍不住諷刺地笑:「爸爸,就這一會兒,你已經改兩次了,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我窺見門口有兩道身影,當即站起身,慢慢走過去。


 


「如果我告訴你,我根本就沒有給住建局打電話呢?你是不是又要改口了?」


 


我爸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向來穩重的他都結巴了:「你,你,你沒打?」


 


我猛然拉開門,扯著弟弟進來,極盡諷刺:「來吧,心理專家,快用你的專業幫爸爸分析一下,這個電話我到底打了還是沒打?」


 


「你不是很擅長揣測別人的心理嗎?」


 


「分析一下,我是不是在詐你們啊?」


 


我弟好像很痛苦,他閉了閉眼,嗓音沙啞:「姐。」


 


「我特別想知道,邱高傑,真的,我特別想知道,每次我給你轉錢,給你買各種東西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蠢?」


 


我媽站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嫋嫋,你別生這麼大的氣,也別怪你爸爸,他不是有意偏心的。」


 


「是這個社會的大環境就是這樣的,家產默認是給兒子的,我們做女人的,也沒必要去爭娘家的東西,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總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我們撒謊瞞著你,也是怕你受傷,委婉一點處理。」


 


7


 


「你姥姥當初就明著說家裡的東西都是你舅舅的,我什麼也沒有,連床被子都沒有,零嫁妝地嫁給了你爸爸。你看我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嗎?」


 


「女人結婚前是沒有家的,娘家隻是暫住,你現在還小,不懂,等你結婚了,就明白了。」


 


「說到底,不就是重男輕女?」我深吸一口氣,正要繼續說。


 


卻見我爸再也不加掩飾,放任寒意布滿他的臉,他沉聲怒斥我:「這叫什麼重男輕女?」


 


「你是不是沒見過重男輕女的家庭?早早退學,打工,給家裡當血包。家務活全包,但是一點家庭地位都沒有,吃的穿的用的,都得不到保障,說挨揍就挨揍。你呢?你金尊玉貴地長大,家裡管你吃管你喝,供你讀書,你畢業找工作那幾個月,還是我給的生活費!」


 


「從小到大,我碰過你一根手指頭沒有?短你一次吃喝沒有?」


 


「交家用也是你同意的,你要不是為了讓我給你買房,你會這麼老實地掏家用嗎?」


 


「我們辛辛苦苦地為你奮鬥,打出一番家業來,讓你不必吃苦,你倒好,翅膀沒長硬,就開始算計父母了?」


 


「我告訴你,我還活著,我自己賺的錢,我有權利支配,我愛給誰就給誰,你還管不著!」


 


我爸越說越氣,一張臉漲得通紅,連著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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