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一個年長的親戚趕緊拿了個垃圾袋，「美蘭，晨晨還年輕，你怎麼讓她做這種事啊！我去拿了扔掉……」

 

我媽訕訕笑了下，又進了房間。

 

等一切都清理完，我和一眾親戚終於看到躺在我床上的舅舅。

 

他腦袋上還裹著一層紗布，身體一動不動地躺著床上。眼睛雖然開著，目光卻十分呆滯。

 

有親戚試著喊了他幾聲。

 

他嘴巴大開著流口水，卻不回應。

 

外婆坐在床邊，抹起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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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他命挺大的，這種情況要放其他人身上，早就沒命了。徐偉硬生生熬了過來……」

 

「那醫生有沒有說，將來恢復的可能性有多大啊？」親戚問。

 

外婆嘆了口氣，「醫生說最好的情況就是你叫他，他能給你眨眨眼。以後，得全靠家裡人伺候了。」

 

親戚們紛紛安慰。

 

外婆拉起媽媽的手，「徐偉能活著，真的多虧了我女兒美蘭。你們說我和他爸年紀那麼大了，哪裡有體力伺候徐偉？我女兒見不得我們受苦……卻苦了她了……」

 

媽媽立刻感動地回握住外婆，「媽，你別這麼說，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

 

「可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照顧你弟弟！」外婆哽咽道，「所以我們想了主意，就是美蘭把這套房子賣了，我和老徐也把那套老房子賣了，我們一起買個大房子，一起照顧徐偉！」

 

外公適時嘆了口氣，「再怎麼說，也不能看著他S啊！你們說是不是？」

 

親戚們面面相覷，尷尬笑了笑。

 

「晨晨，那你覺得呢？」外公看向我，目光中帶著壓制。

 

14

 

我冷眼回望，「那新買的房寫誰的名字呢？」

 

媽媽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放心吧，你外公公平得很！房子會寫我和你舅舅 2 個人的名字。誰也不佔誰便宜！」

 

「可我們家這套房子能賣 100 萬，外公外婆家那套老破小頂天也就 50 萬。」我頓了頓，看向她繼續說道，「先申明，我希望你一生平安。但世事無常，如果你在外公外婆前面去世，那你的順位繼承人就是外公外婆和我。舅舅的順位繼承人是外公外婆和徐耀威。

 

「也就是說，原本我能分 100 萬的房子，現在隻能分 37.5 萬。而徐耀威原本 50 萬的房子，卻能分 112.5 萬。」

 

我也學著他們開始抹淚，「本來都是一家人，你們想多分點錢我也無所謂。但是這是我爸留給我的房子，每次我想爸爸了，都會回家看看，這房子我舍不得賣！」

 

親戚們心中還是有杆秤的，紛紛開口：

 

「這房子是晨晨他爸留下的，還是應該留給晨晨。」

 

「美蘭，你能照顧你弟弟已經很不錯了，房子的事還是要多考慮，多為自己女兒打算的。」

 

見親戚們這麼說，外公外婆臉上開始掛不住了，趕緊轉移了話題。

 

吃完飯，親戚們都走了。

 

外婆在房間照顧舅舅。

 

外公帶著媽媽在客廳，和我說話。

 

「晨晨，我已經罵過你媽了，是她糊塗。

 

「但你也要知道，彩禮是男方為了報答你父母的養育之恩才給的。你爸S後，她一個人把你帶到這麼大，這錢你媽拿得名正言順。」

 

我心裡在冷笑，臉上卻擺出一副傷心的模樣。

 

「外公，你說得都對了，可是……」我小聲抽泣起來，「其實，前兩天我和周舒楊分手了，彩禮已經被他父母要走了。這錢徐耀威不是花了 5 萬嗎？讓他盡快還給我，不然周舒楊父母沒準會起訴。」

 

「什麼？？」

 

外公和媽媽同時發出驚呼！

 

我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媽媽，我也想通了。你照顧舅舅是人之常情，以後我都不會再幹涉你的決定。隻是我現在剛買了房子，欠了一堆貸款，暫時沒能力給你錢了。」

 

當晚，我就把我爸留下的東西都收拾好。

 

第二天，就帶著這些和房產證一起帶回了杭城。

 

15

 

接下來的日子，分外有趣。

 

我媽開始工作了。

 

為了照顧舅舅，她先在小區門口找了家水果店，幫人家賣水果。

 

可上了三天班，三天都遲到。

 

因為她上班時，外婆照顧舅舅。但是她一下班，外婆就回了自己家。所以晚上就需要她一個人照顧舅舅。可她睡眠不好，起夜一次要好久才能睡著。

 

所以每天都睡過頭。

 

三天老板給了 200 塊。

 

被辭之後，她在家歇了幾天，又找了第二份工作。

 

這次是在超市當營業員。

 

幹了一個星期，她就和我抱怨太累了。

 

每天要站 10 個小時，還要搬貨。

 

回到家後，一口氣都沒得歇，就要搬 100 多斤的舅舅，給他擦身子。

 

她已經要累得崩潰的了。

 

可是每次她說辭職，外公外婆都會罵她沒用，一點苦都不能吃。

 

我每次看到她說這些，要麼就已讀不回，要麼就誇她兩句：

 

【媽媽好厲害！

 

【媽媽真勤快！】

 

總算熬到發工資了。

 

2500 塊。

 

她把工資截圖發給我的時候，語氣還非常興奮。

 

總有種在我面前揚眉吐氣的感覺。

 

可下午就不對了。

 

因為她發現，舅舅一包尿不湿 30 塊，一個月要 10 包，這就是 300 塊。

 

舅舅一個月吃藥要 2000 多塊，雖然能報銷一部分，但自費也要 800 塊。

 

之前家裡水費、電費、網費，包括她的電話費，都是綁在我手機上的。從那天我回杭州，就解綁了。這一個月加起來又要 500 塊。

 

每個月還要買菜，各種人情往來。

 

2500 塊根本遠遠不夠。

 

媽媽每天抱怨，錢根本不經花。

 

我敷衍了事。

 

她開始拐彎抹角地問我要錢。

 

我使勁裝窮。

 

終於有一天她崩潰了。

 

她瘋一般給我打電話。

 

我接了之後，她就開始撕心裂肺地爆哭。

 

「晨晨，媽媽受不了了。你給媽媽請個護工吧！媽媽這幾個月又要上班，又要照顧你舅舅，真的快累S了！」

 

我沉聲道：「我查了下，咱們老家的護工一個月要 5000 塊，我舅這種全身癱瘓的，還要加價。你負擔得起嗎？」

 

我媽沉默了。

 

過了一會，她又小心翼翼問道，「晨晨，反正你現在也和周舒楊分手了。那你能不能回來工作？這樣幫媽媽搭把手，媽媽也能喘口氣。」

 

16

 

我的心一點點冷卻，如同冬日裡逐漸凍結的湖水。

 

其實在我媽說這句話之前，我曾經還是試圖理解她的。

 

外公外婆一直重男輕女，加上外公外婆很會 PUA，我媽這輩子都在尋求外公外婆的認可和愛。

 

所以她不停地付出。

 

而她之前能肆無忌憚地為她娘家人花錢，潛意識就認為我會為她兜底。

 

反正她錢花完了，我也不會真的不管她。

 

她把舅舅弄回家，我就會心疼她辛苦，自然會給舅舅請護工。

 

可她沒想到，我忽然就沒錢了。

 

而我也沒想到，在我沒錢之後，她還想繼續拖我下水。

 

這次我沒再多說，把她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她開始慌了。

 

因為她知道我的個性，不會輕易做決定。但一旦做了，就不會回頭。

 

17

 

沒人作妖的日子過得飛快。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期間我媽試圖用別人的手機聯系我幾次，都被我無視了。

 

可今天我卻從爺爺口中得知了她的消息。

 

我媽住院了。

 

過度勞累引起的腰椎間盤突出。

 

我立刻趕去了醫院。

 

醫生告訴我，她這個情況要做手術。

 

手術後，需要臥床 60 天，然後再靜養 60 天。

 

而一旁站著的外公外婆第一反應不是媽媽的身體，而是媽媽做了手術，休整的這段時間誰來照顧舅舅。

 

媽媽一聽他們這麼說，立馬就說不做手術了。

 

醫生像看智障一樣看著我媽，「你這個情況要是一直拖著不手術，可能會引起癱瘓的。」

 

外公外婆還想再說什麼，被我直接轟走了。

 

「媽，外公外婆從進醫院到現在，沒問過一句你的病情，隻擔心你做了手術，就沒人照顧舅舅。就這樣，你寧願癱瘓，也要維護你那點可憐的親情？」

 

媽媽眼底有些落寞，喃喃道：「他們年紀大了，確實照顧不了你舅舅……」

 

我怒道：「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你外公外婆也有他們的難處……現在他們隻能依靠我了……」

 

我冷笑一聲,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現在真癱了, 拖累的會是誰？外公外婆會照顧你嗎？徐耀威會照顧你嗎？到最後，還不是我去幫你託底嗎？我現在已經沒錢了，如果你再癱瘓，就是把我拉入深淵。

 

「真別把自己當救世主，這個世界上誰沒了誰，都照樣活。

 

「媽，我們來打個賭吧！看看沒了你, 外公外婆會過得怎麼樣！」

 

18

 

第二天一早，媽媽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很成功。

 

我特意囑咐醫生, 不要對任何人透露我媽的情況。

 

晚上，外公外婆又來了。

 

本來他們是來勸我媽早點出院的, 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媽媽，他們的臉立馬沉了下來。

 

「美蘭, 你真是太自私了, 一點不為家裡考慮。你休息的這 4 個月，家裡怎麼辦？實在不行, 你出錢給你弟弟找個護工吧！不然我和你爸身體根本吃不消！」

 

我媽麻藥勁剛過, 疼得說不出話來。

 

我大哭著打斷外公：「外公，醫生說我媽手術失敗, 基本處於癱瘓的狀態。

 

「你們也知道，我在杭城上班，反正你和外婆也要照顧舅舅, 不如把我媽一起接到家裡照顧吧？」

 

外公外婆對視一眼, 立馬找了個理由跑了。

 

媽媽在醫院住了一周，他們再也沒出現過。

 

期間, 我回去幫媽媽收拾衣物，發現舅舅已經被外公外婆接走了。

 

【頭戴式耳機，1000 元。

 

「（我」發現他們找了個小時工做家務，外公外婆專心伺候舅舅。

 

我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媽媽，也給她看了照片。

 

「媽媽,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你的父母不愛你, 他們隻是把你當作血包, 去滋養他們的兒子。一旦你沒法被吸血，他們就會立刻拋棄你。」

 

我認真地看著媽媽的眼睛，「如果你不願意再當血包，明天出院我帶你回杭城休養。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那我不會再管你了。

 

「我和你不一樣, 我可以接受父母不愛我。所以,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機會, 你好好考慮清楚。」

 

媽媽認真地回望我，「好，我和你回杭城。」

 

19

 

半年後, 我媽身體徹底恢復。

 

她留下一條微信又回了老家。

 

正當我滿心失望時, 她給我拍了張照片。

 

她趁著徐耀威放假，把她之前給徐耀威買的東西都給砸了。

 

外公外婆還想阻攔她。

 

她把外公外婆家也砸了個稀巴爛。

 

她給我留言：

 

【原來發瘋這麼爽！

 

【清晨，我暫時不回杭城了。我要邊打工邊旅遊, 這麼多年我過得渾渾噩噩，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想活得很有意思。】

 

我回道：【感謝你！不負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