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寒假結束的倒計時開始時,我就被秦術催著回去城裡了。
臨走之前,路過之前和我同車的老大爺家時,我還進去謝了人家。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山上我曾經準備的那些過冬的東西已經不足以御寒。
秦術怕我生病,不讓我住洞裡。
所以有一半的時間,我是在老大爺這邊借住的。
而在借住期間,仿佛刻意一般,我在老大爺的家裡發現了尊已經斷成兩節,面容都已經模糊不清的神像。
老人家說,那是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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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在山裡走丟了,自己個都不知道怎麼,迷迷糊糊就出來了,大家都說是山神給我指了路。」
「他們說很久之前山神還能庇佑下雨什麼的,隻是後來亂了,那些年又不準信這些怪力亂神的,再加上後來發達了,年輕人走出去看外面,山神就再也沒有顯靈過了。」
老人有些可惜的摩挲著神像:「就這還是我藏著留下來的,隻不過藏之前就壞了,我也不會修,就一直擱著了。」
怪不得我遇見秦術的時候,他還能在那裡飄著。
我戳了戳口袋裡的神像:「還有人記得你的。」
秦術沉默了良久,恩了一聲。
那之後幾次下山借宿,秦術都讓我多拿好些補營養的野兔野魚,讓我帶過去。
這一次也是一樣。
老人家接過我遞過去的野果野兔,笑的和善。
「這有什麼,反正老頭子一個人住也冷清,有個小年輕在還熱鬧很多。」
我笑道:「我每周末都會回來的,到時候常來看您。」
老人家樂呵呵:「好哇好哇。」
知道我沒有家人,年紀大的老人又不放心地抓著我交代。
正交談時,我卻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
抬起頭,擱著破舊的籬笆,我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屬於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非常漂亮。
也無比讓我覺得眼熟。
她見我發現她,慌張地眨巴了兩下眼睛,趕緊一溜煙跑走了。
老爺爺順著我的視線看去,了然道:「那是村西陳家的小女兒,她家對她不好,飯都不給吃飽不說,不是打就是罵的。現在到了上學的年紀了,村裡催了幾次,她家硬是說她身體不好不給讀書。」
「造孽哦。」
13
回去路上,我一路沒講話,一閉眼就是那雙怯生生看過來的眼睛。
這次偷偷溜回山的舉動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秦術似乎感覺到了我情緒不好,直到我回到住的宿舍才開口詢問。
「怎麼了?」
因為我需要常住的緣故,學校給我分配的是一個舊的四人宿舍,沒有給我分配室友。
也幸好沒有室友,否則這次回來,我對著神像自言自語的樣子被被人看見了,一準學校裡那些人又要說我犯神經病什麼的。
「她好像我哦。」我戳了戳神像,若有所思,「秦術,那個小姑娘好像我。」
沒有遇見秦術的餘生生,爹不疼娘不愛,沒飯吃天天挨打。
但我遇到了秦術。
而那個小姑娘沒有那麼幸運。
我放開神像,在床上打了兩個滾後,又一個激靈的抱住神像。
「我想到了。」
「我要幫她。」
如果說秦術的決定了我未來的大方向,那麼這個小姑娘的出現,讓我終於知道了我詳細想要做什麼。
我想幫很多很多像我一樣的姑娘,去讀書,去走出痛苦,去知道自己配得所擁有的一切。
神像裡的人一如既往,簡短回答了我。
「恩,你做得到的。」
沒有了找不見秦術的顧慮,接下來幾年,我除了每周和放假時候雷打不動回山裡看秦術外,一門心思扎進了學習裡。
又是好多個日日夜夜,我和秦術一起見日出,見日落。
不過這次不是在山裡,而是在教室,在宿舍。
他的神像立在桌子上,陪著我,隻要我喊他,就一定立刻能聽見那隻有我能聽得見的聲音。
「我在。」
於是覺得疲累的身體又動力滿滿了。
高中幾年一晃而過。
我以高分拿到了本市文科第一的成績。
張榜那天,曾經在我生命之中出現過的那些記者又蜂擁到了我的面前。
當初將我從山裡帶出來的那些人也都聚了起來,過來看我。
劉姐這些年一直隔三差五會問我的情況,給我送吃的衣服什麼的。
見到我的成績,她抹著眼淚笑:「真好。」
過去曾經被遺棄在山裡的事又被挖出來,身邊又多了不少來看我熱鬧的人。
隻是這一次還多了幾個我沒有想到的人。
我的爸爸媽媽。
聽說了我得到市狀元之後有獎金,幾個人像聞見了肉味的蒼蠅一樣,飛快就粘了過來。
說實話,他們要是不出現,我真是八百年都想不起來我還有親爸親媽。
奶奶早兩年就S了,他兩人帶著弟弟搬去了別的城市。
他們從小就寵溺弟弟,大了更是說什麼是什麼,把那個孩子慣的不讀書,到處惹是生非,最近打了人,要賠一大筆錢。
兩人一籌莫展之際,正好在回鄉借錢的時候看見了我。
似乎我媽還殘存著我六歲時候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記憶,都不套套親近,上來就堵著我宿舍要我給錢。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賠錢貨,說我的一切就該是給我弟弟的,要不是她當年給我送走,我都得不到現在的一切。
放在六七歲的時候,聽見這些話,我可能會非常非常難受。
但是現在,我隻會鼓掌,並將她想要甩到我臉上的巴掌擋回去:「看來你早料到我不會凍S餓S是吧。」
我爸見我不聽,想動手。
但他老了。
懶骨頭腐蝕掉了他性別優勢的那部分差異,讓我輕而易舉就給他摔了出去。
見從我這裡下手不成,他們兩人便想籌劃把我賣給願意出彩禮的男人,換錢。
這次倒是學會套近乎了。
隻是我根本不相信兩個人會那麼好心,在發現他們鬼鬼祟祟的行動後,直接報警將兩人送了進去。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兩個人身上還真背了許多拐賣案子。
為了那個他們期盼許久的男孩,為了賺更多的錢,他們早就回不了頭了。
判決下來的那天,我媽還申請了見我。
隔著厚厚的玻璃,她拿著對講,先是罵我白眼狼,各種詞輪番罵。
罵累了,她盯著我,蠕動了幾次嘴唇,眼裡閃過幾絲愧疚。
「生生……」
我掛掉了對講。
曾經我真的很想很想爸爸媽媽愛我,我甚至幻想,會不會我S了,他們就會意識到對不起我,就會抱著我痛哭流涕。
但真正感覺到幸福後,我再看著他們,心裡卻平靜的不可思議。
我清楚的認識到他們不會愛我,我也不奢求那些。
因為我還有很好很好的未來。
14
幸好本地就有很好的大學,讓我秦術不至於又要為我的糾結而嘮叨。
為了方便攜帶,我重新雕了一個小一些的神像掛在脖子上當項鏈。
秦術一開始超拒絕我這個提議。
隻是他拒絕了半天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就被我無視了。
說實話,自從上大學之後,他就變的有點奇怪。
我們的相處模式還和從前一樣,但忽然某一天,他就和我開始保持距離了。
秦術不肯跟我說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於是他就這樣奇怪了好長一段時間。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有什麼心事,後來就我有些擔憂他是不是身體又出問題,不肯跟我說。
寢室裡的舍友在某天戳了戳我的手臂。
小姑娘遞給我一塊糖,揶揄地挑了挑眉:「你跟……你那個異地的男朋友吵架了?」
我一愣:「什麼男朋友?」
舍友:「別藏著掖著啦,從你進學校來,多少男同學追你都沒答應,每天都著急回來開電腦打語音通話,一到周末就沒人影。」
「這不是外地有個男朋友是啥?」
大學不能再是我一個人住。
為了遮掩一下和秦術說話時候的異常,我常帶著耳機,裝作是三不五時就會和人打電話的樣子。
隻是沒有想到在別人眼裡看來,我是在談戀愛?
我認真道:「不是男朋友,是我……是我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舍友哎呀了一聲:「那不是男朋友是什麼……哎呀行吧,那是你老公成了吧。」
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裡秦術有了實體,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我在夢裡用指尖探過了他的額頭,他的鼻梁,他的唇。
而後,輕輕吻在他的額頭上。
我就這樣被嚇醒了。
一些不知事時曾說的,那些羞恥的話猛的浮現在腦海。
什麼我會好好當山神的老婆啊之類的。
燒的我臉頰滾燙。
怪不得小時候秦術總叫我別亂說話。
脖子上的神像或許聽見了我混亂的呼吸,開口詢問:「怎麼了?」
我驀然有種被人抓包的感覺:「沒事。」
意識到可能喜歡秦術,我自己倒並不覺得意外。
人生二十幾年,秦術佔據了太大的部分,我下意識將他規劃進了所有的未來,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和他會分離。
去掉秦術山神的身份,他本人也相當優秀。
高中的時候,他隻靠跟我一起聽課就能反過來教我寫題,腦瓜子靈光的不行。
更別說,他還長著那張臉。
一張人幾乎不可能擁有的完美臉蛋。
我信任他依賴他,將他視作我的家人,視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曾經閱讀書本,裡面說愛是熱烈的,是雜亂的心跳。
可我卻覺得,愛是安心的。
我是在秦術那裡學會自尊,學會期待。
學會愛,也很正常。
當我帶著這樣的心去看秦術的那些異常,我才終於了然了。
他好像怪想我去和外面的人談戀愛,卻又在我提起那些人的時候,表情臭到自己都沒有發覺。
小氣不安的山神第一個想的還是為我好,哪怕那麼那麼舍不得。
於是我直截了當問他:「你在我之前還有多少個老婆?」
他愕然地皺起眉:「……瞎說什麼。」
「那就是沒有了?」我說,「那很好,就隻有我一個就很好。」
秦術眨巴了兩下眼,冷下臉。
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勸我那些為我好的話。
什麼找個正常的人類男友啊之類的。
但是我隻想要秦術。
漂亮的山神又是無奈地看了我很久很久。
他說:「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把你趕出山,不應該讓你留下的。」
我笑嘻嘻:「可我當初就是留下了,沒辦法。」
15
大學畢業,我申請調去當了村官。
就是當初老爺子在的那個村子。
當年偷偷躲在籬笆後面看我的姑娘小琴出來接我。
高中畢業時的獎學金,我拿了一部分出來,把這小姑娘送去讀了書。
她家裡本來就不重視她,見我這個冤大頭願意出錢,幹脆就放任不管了。
雖然有點晚,但好在她很上進,努力咬牙趕上了進度,一直學習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