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裴寂結婚的第七年,他和一個剛出道的小花演了一部悲情愛情片。


 


演完後他們因為入戲太深,為了避嫌相互屏蔽了一切聯系。


 


一年後,電影上映,他才和這個小花再次碰面。


 


他們並肩站在臺上宣傳電影,客氣生分且疏離。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早已從各自的角色情緒裡走出來了。


 


直到我在裴寂手機裡發現一條信息。


 


是這個新人小花發來的,她絕望地坦白心跡:「裴老師,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入戲太深,戲裡戲外,我都無望地愛著你。」


 


裴寂隔了很久,才回了一條信息,他說:「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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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裴寂結婚的第七年,他跟我說他接了一部準備衝獎的文藝片。


 


裴寂拿過很多獎,他是最年輕的「三金」影帝,也是資本最偏愛的「寵兒」,可他最想拿的一個藝術獎,提名無數次,卻次次都是陪跑。


 


獎項的評委委婉地說他的戲太商業,所以他跟我說,他準備拍一部衝獎的文藝片。


 


裴寂在圈子裡這些年,早已經成為資本,人脈和資源豐厚,他召集了圈內最富才子盛名的編劇和在電影圈素有鬼才之名的導演,一切都順順利利,隻有女主遲遲定不下來。


 


這個陣容和配置,已經是高票房和拿獎的保證,無數女星來試鏡,從一線到不知名託關系的七八線,連試數月,直到要開機前,女主都沒定下來。


 


不是五官太精致,就是眉眼太網紅,裴寂在倦怠到極點時,將頭埋在我的頸肩,刻薄的吐槽:


 


「她們在圈裡泡太久,一個個都是人精一樣的人,那雙眼睛一望過來,就是無窮無盡的野心和算計。」


 


「我要那樣一雙眼,像清晨山林的層層霧靄中跑出的一隻走失的小鹿,眼睛懵懂的隔著茫茫白霧回望,天真純潔。」


 


他說到這笑出來,然後抱住我,語氣一點點溫柔下來,跟我說:「就跟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一樣,舒意,我對你這雙眼睛一見鍾情。」


 


我笑了笑。


 


這句話說完的一個月後,裴寂這部戲的女主終於定下來了。


 


是他在報名來海選的近一萬名女大學生中親手挑出來的。


 


是他的萬裡挑一,也是他首部轉型的唯一「女主角」。


 


這部戲開工那天我去探班,才和姜晚寧第一次打照面。


 


她坐在角落裡背劇本,我在燦爛的盛夏的陽光下朝她望過去,她抬著粉黛未施的一張臉,一雙眼睛確實就如同裴寂形容的那樣,仿佛清晨山林的層層霧靄中跑出的一隻走失的小鹿,眼睛懵懂的隔著茫茫白霧回望,天真純潔。


 


如此像我——像從前年輕的我。


 


她站起來,秀氣而害羞地對我笑,有些手足無措的局促,細聲細氣的喊我:「師娘。」


 


周圍哄堂大笑,連裴寂都忍不住笑出來,說:「這都亂七八糟的什麼稱呼。」


 


她在戲裡演裴寂的學生,在戲裡戲外都喊裴寂「裴老師」,所以她喊探班的我「師娘」。


 


不倫不類的透著一股青澀的單純。


 


那時我也望著她在哄笑中羞紅的臉善意溫柔的微笑,我從未想過,很久後,這張臉和這句師娘,會成為我夜夜難眠的夢魘。


 


2


 


姜晚寧是枚沒有經過雕琢的璞玉,她非表演專業出身,舉手投足間除了沒帶著模版規訓下的千篇一律,也同樣沒什麼技巧和生澀僵硬。


 


和她搭戲的又是樣樣都追求完美的裴寂。


 


剛開始我去探班的時候,整個劇組的氛圍都不太好,壓抑沉重,劇組人人噤聲不語,連大氣都不敢喘,唯恐引火燒身。


 


姜晚寧一個人眼眶紅紅的站在一邊,不知所措又不敢哭的樣子。


 


連一貫情緒穩定的裴寂都有些煩躁,當著姜晚寧的面跟我說:「不行,她進入不了情緒,實在不行,還是換人算了。」


 


我一邊把親手熬的湯端放到他面前,一邊溫聲跟他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演戲的時候嗎?」


 


我們第一次演戲的時候,兩眼一對視也有忍不住笑場的時候,更何況姜晚寧一個沒有基礎的新人,而且第一部戲就搭裴寂這樣的「三金」影帝,壓力巨大下的惶恐和不安是很能理解的一件事。


 


所以我善意地勸他:「你總得多給她一些時間。」


 


姜晚寧含著淚感激地朝我望過來,我寬慰地對她微笑。


 


裴寂在演戲上是很有天賦和靈氣的人,演起戲來得心應手,所以認為人人都應該跟他一樣對於表演無師自通,他太聰明,所以容忍不了蠢人。


 


他微微蹙起眉頭,這是他極度不耐煩時才會有的微表情,他的視線從面前的姜晚寧身上一掠而過,很久後才說:「行吧,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姜晚寧的這部戲其實不難演,她所有的情緒和反應都要靠裴寂去帶,所以隻要她能接住裴寂遞過來的情緒,她就能演下來。


 


他們這部戲是民國的題材,裴寂飾演天真大小姐姜晚寧的老師,姜晚寧飾演的學生對裴寂飾演的老師情根深種,但裴寂其實是個地下工作者,為了掩飾身份也早早就娶妻,他心中隻有國家民族的信念,一開始對姜晚寧飾演的學生的糾纏視而不見,但最後卻也不得不利用姜晚寧去接近她的父親獲取情報傳輸出去。


 


家國大義下的兒女情長,在一派天真無邪下又糾纏著多重的隱瞞和背叛,最後裴寂飾演的地下黨提前暴露犧牲,是他一直利用覺得一直一派天真的姜晚寧飾演的那個大小姐替他將情報安全送出去的,挽救了上千名同志的生命。


 


這部電影有家國情懷,有兒女情長,有拉扯有犧牲有淚點有成長,所有人物的角色和情緒都非常飽滿,即使隻是單看劇本就已經心神動蕩,對那個年代的英雄前輩肅然起敬,如果能完美的拍出來,我想,裴寂通過這部電影,應該也就算是轉型成功了。


 


那次探班臨走前,我還幫姜晚寧梳理了一下她那個角色的人物情緒。


 


她對我感激不盡。


 


等我再一次去探班的時候,姜晚寧很明顯進入情緒了。


 


我不知道那場他們演的是什麼戲。


 


鏡頭裡的她穿著青色的裙子,一派的天真爛漫,真是極好的年紀,她在杏花樹下攔住裴寂,背著手嬌俏的抬起臉,眉梢雀躍羞澀,又有點小小的生氣,她問裴寂:「裴老師,你為什麼躲著我。」


 


她確實是個有靈氣的人,眼角眉梢跳動的少女隱藏不了的欲言又止的心動透過屏幕傳到屏幕外,如此鮮活朝氣,連屏幕裡的裴寂都微微愣了愣。


 


我不確定他這一瞬間的怔愣是演出來的還是屬於他本人的真情流露。


 


但屏幕裡的他已經板起臉,面無表情的說:「我沒有躲著你。」


 


導演這邊喊「卡——」之後,姜晚寧還保持著劇裡的姿勢仰頭望著裴寂,她的眸色極亮,即使沒有站在她對面,我也知道,她那雙眼睛裡必然裝滿了裴寂的倒影。


 


我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注視這一幕,直到裴寂似乎有所覺,偏頭朝我這個方向望過來。


 


他含笑朝我走過來時,我看見他身後垂下頭看不清表情的姜晚寧。


 


我問裴寂:「最近還順利嗎?」


 


他喝著湯,似乎有些漫不經心,隨口說:「還行,我前幾天帶姜晚寧去幾個戰事遺址找感覺,大概是找到情緒了,她開始入戲了。」


 


入戲是好事。


 


如果他說這話時,沒有緊緊蹙眉的話。


 


3


 


這部戲他們封閉拍了八個月,最後四個月的時候,連我也不能去探班。


 


他們這個項目外界給了很高的期待,無數狗仔和媒體想要渾水摸魚溜進劇組,隻為拍得一兩個路透,放到媒體賬號上就是一波又一波吸引眼球的流量,所以劇組管控的很嚴。


 


除了這個,還有我去探班時,姜晚寧每次看見我後就出戲,再拍下一場戲時她就遲遲入不了戲,需要裴寂單獨帶她走很久的戲才能重新沉浸進角色裡。


 


她需要全封閉的投入,將自己沉浸式地當成她要演的那個角色,這樣她才能超常發揮。


 


提起這個裴寂就有些不耐煩,他皺眉:


 


「真是慣的她這些毛病,以後她還能每次拍戲都有全劇組的人這樣遷就著她等她入戲嗎?」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他還是跟我說:「舒意,在S青前,你就不用來探班了。」


 


我說好。


 


他們最後封閉拍戲的那四個月裡我對他們的情況一無所知,倒是導演在這部劇的官方自媒體帳號上宣傳了一小段的花絮,是裴寂犧牲時候的片段,傾盆大雨裡,姜晚寧拖著他的屍體哭的撕心裂肺。


 


這段花絮用的是原聲,姜晚寧不知道是太過入戲還是情緒到位,她哭嚎的聲音令人聞之不忍,她絕望地拖著裴寂的屍體哭了很久,直到導演喊卡。


 


旁邊的灑水機立馬停下,有助理送毛巾,有助理拿著水,還有補妝的化妝師衝上來,但姜晚寧好像遲遲不能出戲,她抱著裴寂哭的聲噎氣堵,幾乎不能喘息,直到裴寂將她像個小孩子那樣環進懷裡,輕聲拍她的背,一點點地哄:「我沒事,我沒事,別哭了……」


 


姜晚寧在他懷裡終於漸漸鎮定冷靜下來,她淚眼朦朧,哭著緊緊地拽住他的前襟,依賴眷念如同彷徨失孤的幼鹿,她輕輕呢喃:「裴老師——」


 


裴寂耐心地回應:「我在——」


 


沒有人知道,她喊的是劇裡她的裴老師,還是劇外的裴寂。


 


也沒人知道,裴寂回應的她的這句我在,是以劇裡的裴清回應的還是以劇外的裴寂回應的。


 


這部宣導的花絮引起巨大的反響,無數網友留言:


 


「這個新人哭的太有渲染力了,我竟然跟著一起流淚了……」


 


「已經開始期待了,裴寂好帥——」


 


「救命,是隻有我自己這樣覺得嗎?他們真的好好磕——」


 


「民族已到生S存亡之際,我輩隻能奮不顧身,挽救於萬一,家國大愛,永遠令人感動,期待裴寂全新轉型力作。」


 


「這個新人演技竟然不拖後退,不過隻有我想知道,他們入戲這麼深,不會假戲真做吧?」


 


「樓上的,我們裴影帝演過這麼多部戲,影帝的專業素養了解一下,謝謝。」


 


……


 


我頓了頓,退出了他們的官方賬號。


 


我再次看見裴寂和姜晚寧,是這四個月後的S青宴。


 


裴寂瘦了不少,但精神狀態很好,他武裝很好的來機場接機,看見我後的笑容很真心,他眷戀的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頸間,深深的嗅了一下我的發香,語氣帶著想念,他說:「舒意,我很想你。」


 


我頓了頓,咽下唇邊的話,溫柔的回抱他。


 


這時候我們已經結婚多年,婚姻和談戀愛不一樣,若還是戀愛的時候,我會對他刨根問底,追問他在演戲期間對姜晚寧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他的那句我在是劇裡人的我在,還是局外人的我在,直到我在他那裡得到一個回答為止。


 


但婚姻和談戀愛不一樣,在婚姻裡如果事事都追根究底,不依不舍,是很難繼續走下去的,在沒有實質的背叛前,學會難得糊塗和裝聾作啞也是婚姻裡必修的一門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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