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並沒有失足落崖,而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原主身體對這個懷抱貪戀已久,可內裡換了芯子的我卻無比厭惡旁人的觸碰。

我想掙脫開來,卻因劇痛動彈不得。

隻聽到柳恦亓驚慌失措地呼喊:

「快!快回府,找大夫,快啊!」

我輕輕皺了皺眉。

我S了,就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妹妹的位子。

他應該不管我的S活才對,怎麼還要給我找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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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昏半醒之間,我置身在柔軟的車廂裡,馬夫馭馬的技藝十分高超,與來時不同,竟然感受不到半點顛簸。

柳恦亓還在耳邊喋喋不休:

「青禾,你撐著點,咱們很快就回府,馬上就會有府醫來救你。」

柳恦亓抱著我回到相府之時,府裡早已處處掛滿了照明的燈籠,亮如白晝。

府醫們已經等候多時,昏昏沉沉的我剛被放入一片綿軟的床榻中,一把年紀的大夫伸手搭上了我的脈。

我心一涼,連帶著昏沉的大腦都清醒一分。

萬一這人是華佗再世,把我救活了怎麼辦?

明明這麼重的傷隻要耽誤個把時辰,我就可以成功將人生重開一局。

誰知窄窄一條投胎路,與我搶道的人如此多!

府醫一張溝溝壑壑的臉已擰成了麻花:

「回稟相爺夫人,表小姐受了刀傷,好在匕首扎偏,未曾傷及心脈。

「眼下最重要的,是將匕首拔出再敷上金瘡藥止血,再取幾片千年人參壓在舌下,尚有一線生機。」

說完,狠了狠心,挽起袖口:

「表小姐,您忍著點兒疼,老夫要開始拔刀了!」

他來了!

他帶著一身比肩華佗的醫術走來了!

我垂S驚坐,拼盡全身力氣伸手摁住府醫欲拔刀的手,深深喘了一口粗氣緩和下疼痛,眸色堅定不容置疑:

「不用拔。

「直接下葬便好,我保證一會兒就能斷氣。」

6

小小的暖閣裡,在我努力將肺腑之言說完後,圍在我床榻邊所有人的臉上失去了全部血色。

柳恦亓還沉浸在我主動撞刀的壯舉中無法自拔,聞言身形晃了晃,蹲下身聲音顫抖:

「青禾,為兄沒有想到你一介女子,竟然會挺身而出,主動撞刀讓羽林軍有了射S山匪的機會,你放心,府醫一定能救活你!」

我:「?」

三言兩語,將我的主動尋S,描繪成了為大義而犧牲的女子。

一旁胡子花白的陸大夫早已按捺不住,焦急道:

「匕首再不拔出,表小姐怕是真救不活了,老夫行醫四十載,決不允許有人在老夫面前傷重不治而亡,都閃開,老夫要拔刀了!」

說罷,雙手緊緊抓住匕首,在我無力阻攔的眼神中,猛地將刀拔出。

劇痛襲來,我緊咬著的下唇驟然松懈,痛呼出聲,鮮血淋漓之際,一大把上好的金瘡藥被強力摁壓在傷口處,並迅速裹上厚厚的一圈棉布。

疼痛將我徹底淹沒,繼而陷入無邊黑暗。

耳邊有無數聲「青禾」的叫喊聲讓我心煩意亂,一片紛雜中,有個脆生生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世界。」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渾身一個激靈,費力地睜開雙眼。

此刻,已經是三日後。

陸大夫不愧有神醫的頭銜,這麼重的傷,我竟然奇跡般活了下來,並且沒有得破傷風。

甚至還能捂著傷口艱難下床挪動,去門口曬曬許久未見的陽光。

清晨第一縷暖陽灑在我身上時,宮裡來了宣旨的太監。

嗓音尖細的內監一臉諂媚地衝我笑著,然後抖了抖懷中明黃的聖旨:

「恭喜柳大人賀喜柳大人,府上的表小姐在京郊南山與山匪義勇周旋之事,傳入陛下耳中,陛下龍顏大悅,特賞賜金銀珠寶無數給許小姐。」

隨之而來的,是身後小太監手中託舉的十幾個託盤。

柳夫人眼睛都看呆了,忙不迭上前千恩萬謝,貪婪地盯著這些金銀。

我知道,柳相是個文官,一生剛正不阿清廉無比,十分痛恨商賈的銅臭味,偌大的丞相府隻剩個空殼,外表逶迤華麗,內裡捉襟見肘寒酸破敗。

每年八百兩的俸祿,怎麼算都無法彌補府中巨大的窟窿。

哪怕柳夫人用自己的陪嫁貼補了二十幾年,也是寅吃卯糧。

陛下賞賜這麼大一筆金銀,能解丞相府的燃眉之急。

我冷冷地瞧了眼柳嫻月的興奮之色。

她雖是金尊玉貴地長大,可頭上戴的,是京城早已不時興了的金簪樣式,身上穿的,也是繡工一般的綢緞。

價值千金的蘇繡蜀錦,是無論如何也買不起的。

我隻是有抑鬱症,而不是腦袋抽風當冤大頭。

這些金銀,哪怕拿去打水漂聽個響兒,也斷不能便宜了柳家人。

「公公,這些金銀,是陛下賞賜給我的,還是賞賜給柳家的?」

宣旨公公神色一愣,忙回話:

「陛下金口玉言,是賞賜給許小姐的,這些……」

「好。」

我正色道:「那勞煩公公拿去存入錢莊然後將票據給我,不然我怕遭賊人惦記。」

7

柳夫人本對我有些許愧疚,聞言立馬無縫切換成嫌惡,狠狠瞥了我一眼:

「許青禾,你吃住在柳家,就是如此不知回報的嗎?」

「那我走?」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她偃旗息鼓,噤了聲。

我頂著與她九分相似的臉邁出丞相府,不管出現什麼事,那丟的都是丞相府的顏面。

宣旨公公眼珠子一轉,立馬回味,賠著笑臉解釋:

「這些金銀都有宮中的印記,而首飾也是內務府有記檔的,誰也無法私自挪用。」

柳相臉上已青白交加,他自命清高,夫人與女兒卻在人前覬覦旁人金銀,像是狠狠扇了他的臉面幾巴掌。

最後,一語定音:

「這些東西是青禾的,任何人不要打主意!」

宣旨公公擦著冷汗離開後,我捏著小巧的金元寶掂在手中玩弄,柳嫻月嫉妒地盯著一片金燦燦,在我將其中一個金元寶丟入湖中後,驚呼出聲:

「許青禾,丞相府養了你這麼久,這些賞賜,你該全部拿來孝敬相府才對。」

「丞相府才養了我不到半年,卻養了你十七年,你都未曾孝敬,我哪裡需要什麼孝敬呢?」

柳夫人眼饞地盯著金銀許久,才不甘地挪開雙目,陰惻惻地盯著我,吐出句:

「真是鄉下養大的玩意兒,牙尖嘴利,上不得臺面。」

說罷,帶著柳嫻月施施然離開。

呵,從我這裡佔不到便宜就氣急敗壞。

我沒有道德,誰也別想來綁架我。

隻是柳恦亓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我,嘴唇嗫嚅了許久,才從懷中掏出一包香甜的桂花糕:

「青禾,這是我今日一早從南巷買來的,你與嫻月一人一份。」

他眼底那抹對我的敬佩還未曾消散,態度較之前多了幾分柔軟。

我狐疑地盯著柳恦亓。

一人一份?

在這之前,他從未給我買過任何吃食。

若是原主在,定是激動得欣喜若狂,恨不得將這份桂花糕供在桌案上,日日焚香禱告,祈求老天開眼,可以讓柳家人接納她,重拾丟失十七年的親情。

換作我,隻覺親情廉價。

我瞥了眼軟糯香甜的糕點。

這種黏黏膩膩的東西,在這個糖油極其匱乏的時代,是所有女子都喜愛的甜食,但卻是我最不喜愛的東西。

遠不如鹽酸帕羅西汀片來得實在。

我伸手接過桂花糕,柳恦亓臉上露出一絲欣喜。

尚有餘溫的油紙包落入我手中後,下一秒,在半空中揚起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撲通——

糕點落入湖中,泛起小小漣漪,繼而被冰冷湖水吞沒。

我面無表情:

「柳向元,你的糕點,以及你的人,都讓我無比惡心!」

8

丟掉糕點後,柳恦亓宛如被驚雷劈中,追在我身後許久,不可置信道:

「青禾,你入柳府已有半年,居然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

我皺了皺眉。

我對他的了解,全部從書中的隻言片語中獲得。

書中明晃晃地寫著,柳恦亓。

三個字,其中有兩個是生僻字。

書中沒有標注任何拼音,而我想當然地通過讀一半的方式,來辨認字的讀音。

難道是我讀錯了?

我雖不是九漏魚,但也沒有發憤圖強到考個漢語言博士出來,更何況這個世界的文字,都是繁體字。

柳恦亓完全想不到是我讀字讀了一半。

他固執地認為,我壓根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或許他的心中,我應該還是追逐在他們身後的鄉下農女,卑微祈求這群高高在上的人能回頭看我一眼。

隻消一眼,就能讓我視若珍寶,滿足他們的施舍欲。

煩躁於他的糾纏,離去前我冷冰冰丟下一句:

「你姓甚名誰,難道是件很重要的事嗎?」

那日,柳恦亓在春暖乍寒的湖邊站了許久,修長身影立於冉冉而升的朝陽下,眼睫微垂。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的心思我並沒有興趣猜。

我隻知道,我的心窩愈發難受。

不是刀傷,而是真正的心傷。

每日簡單的起床梳洗都讓我難以挪動腳步,手腳經常莫名地發抖,且越來越嚴重。

看周圍一切都帶著三分灰蒙蒙的色彩。

我日日捂著心口窩坐在院中,抬頭看向四方方的天空,臉上肌肉抽動。

用盡力氣,都無法牽扯嘴角擠出一個微笑。

在旁人眼中,我不踏出院子一步,隻是舊傷未愈。

可隻有我知道,陸大夫醫術確實精湛,我胸口的傷早已無甚大礙,結痂的地方除了痒,已經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身體不痛,那麼心裡的痛便暴露在陽光下,讓灼熱焚燒著每一根神經。

我想盡快解脫,可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們盯得緊。

莫說匕首,就連摔碎的瓷器,她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收走,讓我沒有任何尋S覓活的辦法。

直到柳嫻月出現在我面前,皮笑肉不笑道:

「姐姐,長公主舉辦春日宴,特意給妹妹下了帖子。

「妹妹想著,姐姐鄉下長大,未曾見過什麼世面,不如趁此時機出去走走,也好結交些高門貴女,來日也能尋一門好親事。」

她滿面得意,掩唇輕笑。

原主未曾學什麼禮儀,說話做事更是唯唯諾諾,小家子氣。

這樣一個人被丟到貴女雲集的春日宴上,定會成為所有人嗤笑的笑柄。

可我卻亮了雙眼。

宅在府中有加深抑鬱的風險,多出去走走,可以跳跳湖,上上吊,再不濟,也能往疾馳的馬車輪子底下一躺。

讓匱乏的人生,多三分選擇。

9

姹紫嫣紅的長公主府中,一派衣香鬢影裡,衣著寒酸的我成為被所有人譏笑的對象。

今日出府之時,柳嫻月還嘲笑我這身衣衫寒酸:

「姐姐,您就穿成這樣去參加長公主的春日宴嗎?」

我不欲與她爭論。

平日裡穿什麼,那春日宴就穿什麼。

沒有必要做給旁人看。

隻要能丟丞相府的臉面,我巴不得從乞丐身上扒一身衣衫替換。

若是能引得長公主不滿,下令將我亂棍打S,也算是額外收獲。

周遭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鑽入耳中:

「這便是寄居在丞相府的表小姐?」

「果然是鄉下長大的,你瞧瞧她那一身普通的麻衣,真是丟人。」

「這位表小姐,長相與柳夫人怎的如此相似?」

柳嫻月正瞧著好戲,聞言臉上一僵,慌忙轉移話題:

「許姑娘來丞相府不過半年,這樣大的宴席,她未曾見過,若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望諸位見諒。」

掩映在牡丹花後的長公主頗有些不悅,冰冷開口:

「如此粗鄙,柳相一家怎的什麼人都帶進京?」

柳嫻月一喜,剛想附和幾句,我不慌不忙地行了個不算標準的禮:

「啟稟長公主,十七年前,柳嫻月的親母來柳府當乳娘,將我與她的親女調換。

「我頂替柳嫻月在鄉下待了十七年,她則以乳娘之女,飛上枝頭變成了丞相千金。

「小女在鄉下生活,未有人指點宮規禮儀,望長公主恕罪。」

我說得言辭誠懇。

心裡反復思索話裡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原主會考慮丞相府的顏面,將自己視作丞相府的一員,一言一行將相府擺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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