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然,也包括沈渙。


一月後,吉時至。


我穿著大紅嫁衣坐上喜轎,在眾人的祝福和稱贊聲中風風光光地嫁入了候府。


下轎,拜堂,結發,謝媒……


喜帕被挑起的那刻,我卻對上了一雙凌厲的雙眼。


哪怕是大婚之日,沈渙依舊嚴嚴實實地戴著那副銀色面具,眼眸卻黑得像墨。


「都退下。」


兩邊的僕從慌亂地紛紛告退,新房裡就隻剩下了我們兩人。


沈渙成了我的夫君。


隻要一想到這點,我的心就甜得像蜜。


可我還沒得意太久,他卻猝然靠近,掐住了我的脖頸:


「咳咳咳,夫,夫君想幹什麼……」


頸上的力度逐漸變大,窒息感撲面而來,他湊在我耳邊惡狠狠地逼問:


「你嫡姐逃婚後的第二日,本侯分明往姜府送了信,讓這樁婚事就此作罷,一切後果由本侯承擔,可為何你爹還要冒著觸怒聖上的風險要你替嫁?說,你們有什麼目的?」


我遺憾地嘆了口氣。


怎麼五年未見,當年善良開朗的少年郎竟然變得如此之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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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永遠不會向沈渙撒謊。


我挑了挑眉:


「夫君真的想知道?」


他輕抬下巴,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那封信是被我截下來的,因為,我不想讓這樁婚事就此作罷。我心悅夫君,想要代替嫡姐做夫君的妻子。」


6


頸上的力道驟松,他猝然收回手,又勾起一個惡劣的笑。


「心悅我?」


仿佛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他低下身看著我的眼睛:


「心悅我什麼?如今我無權無勢,空佔了個小侯爺的名頭,容貌也毀了,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灼灼紅燭下,隔著那張冰冷的銀色面具,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我的腦袋暈乎乎的,他喋喋不休的話也聽不清了,隻是憑借著本能,做了件自己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


輕淺的吻小心又珍重地落在他唇邊的那刻,我們二人俱是一顫。


他撫上自己被親的地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瞳孔驟縮,一把將我推到了一邊:


「胡鬧!以後莫要做這種無用的事了,本侯最討厭被人欺騙和利用,也無心於情愛之事。不論你有什麼目的,既然你已嫁給了我,隻要你安分守己,我會給你應有的體面。」


說罷,他轉身推開房門去了書房,匆匆的腳步聲卻泄漏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仿佛我像是什麼洪水猛獸。


我一個人坐在喜床上笑出了聲。


沒關系。


這輩子,我還有很長的時間,讓他愛上我。


成婚第二天是歸寧的日子,我本以為經了昨晚那一出,沈渙是不會陪我回去的。


可還未過辰時,他身邊的小廝就來到了我的門口。


「夫人,侯爺讓小的來告訴您,等用過了早膳,咱們就出發。」


等我收拾妥當,上了轎才發現,歸寧禮早就被人妥帖地放在了馬車上,而沈渙一襲玄衣,靠在馬車的壁角假寐,眼下泛著淡淡的青,一看昨夜就沒有睡好。


看啊,我的夫君就是這樣一個面冷心善的人,哪怕我昨日剛輕薄於他,他也會信守承諾,給我這個夫人應有的禮遇。


「夫君~」


我親親熱熱地向他靠近,他卻猝然睜開雙眼,頗為警惕地看著我:


「別過ťŭ̀⁽來。」


他僵硬地開口:


「以後未經我同意,不許靠我太近!」


我失落地收回手,靠在馬車的另一角有些想生悶氣。


我也沒想幹什麼好嘛,怎麼在他眼裡,我像個逼良為娼的惡霸一樣?


7


馬車晃晃悠悠來到了姜府,父親和嫡母早就守在了門前。


即使沈渙如今大不如前,好歹也有侯府的爵位在身,父親一路殷勤恭維,將他迎入正室喝茶闲聊,而我則被嫡母不動聲色地拉到了西院。


「母親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我懶懶地靠在軟榻上呷了口茶,一改往日的低聲下氣。


上一世,盡管府上眾人都偏愛嫡姐,而對我冷眼相待,但我仿佛陷入了某種執念中去,拼命地討好每一個人,為父親沏茶磨墨,給嫡母揉肩捶背,晨昏定省從不缺席,像條狗般搖尾求憐,企圖得到他們哪怕一丁點的關愛。


可是,當嫡姐將我毒死的那刻,聞訊而來的他們卻沒有為我掉一滴眼淚,反而千方百計地設法為嫡姐脫罪,甚至不惜將我的屍身丟到了亂葬崗中。


重活一回,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愛,企圖得到所有人的愛更是沒有必要。


我不會再委屈自己了。


「好啊,嫁給小侯爺果然不一樣了,真以為自己變成鳳凰了是不是?」


嫡母陰陽怪氣地刺了我幾句,又沉下臉:


「姜雲姝,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婉兒逃婚那天,你當真看到她往北走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


「對啊,我當時攔不住他們,隻能跟在他們身後,親眼看那馬車出了城就一路北上了。」


「賤人!你撒謊!!!我的親信昨日剛傳信回來,說有人在南城的客棧曾見過一對以夫妻自稱的男女,那女子的側臉像極了婉兒。」


她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說!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故意設計的?目的就是取代婉兒,搶走這侯夫人的位置!我告訴你,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我已命人在南方各地四處搜尋,等我找到婉兒,定要在沈渙面前揭開你這個毒婦的假面。你就等著被他休棄吧……」


她恐嚇的話像一根根尖利的毒針,直直扎在了我的軟肋之上。


是啊,在這世上,我比誰都清楚沈渙是一個多麼正直善良的人。


若讓他知道,當初是我故意教唆嫡姐逃婚,又在城內散布謠言,逼父親立我為嫡,代替她嫁到侯府,他肯定不會要我了。


他絕不會愛上一個滿口謊言、蛇蠍心腸的壞女人。


光是想一想,心就疼得滴血。


我掐緊了帕子,眼神越來越陰鬱。


可惡,還是我大意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他們平安出城,還不如直接僱人殺了他們……


不行,我要想想辦法,絕對不能讓嫡母先一步找到姜雲婉!


8


「母親確定要這麼做?說不定找到姐姐時,她與那馬夫連孩子都有了,人家一家三口過得幸福安樂,又何必回到都城去?難道母親是想要姐姐再當一次全城的笑柄嗎?」


我穩住心神,又勾起一個挑釁的笑,將嫡母氣得幾欲冒火。


「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


她抄起手邊的杯盞狠狠向我擲去,滾燙的茶水四濺,我閉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沒有躲避。


反正之前類似的施暴已是數不勝數,我早就習慣了。


須臾間,我卻被人猝然拉到了懷裡,撲面而來的松木香氣撞入鼻尖。


是沈渙。


好奇怪,他總能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及時出現。


他將我半攏在懷裡,自己的衣衫卻被茶水打湿了大半,眉心微蹙,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看。


「既然姜夫人不歡迎我們,我們不如早些離開,告辭。」


他敷衍地向嫡母行了一禮,拽著我轉身就走。


踏出房門的那刻,他的腳步堪堪停住,冷聲警告道:


「本侯如今就算再落魄,也是正二品的爵位,本侯的妻子,不是姜夫人您能隨便欺辱的。」


嫡母的臉色青了又白,忙不迭地站起身賠禮,我們卻一步都沒有回頭。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我的神智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在為剛才沈渙為我出氣的情形沾沾自喜,一半又惴惴不安地擔心我與嫡母剛才的談話被他聽去了多少。


「你有心事?」


與我相對而坐的沈渙冷不丁地開口,將我嚇了一跳。


「沒有,沒有……」


我連忙擺了擺手,又覺得自己好像表現得過於心虛了,硬著頭皮找補道:


「隻是覺得母親從小都偏愛姐姐,連這次她逃婚都錯怪在我的頭上,所以有些傷心罷了。」


「她自己做出的選擇,又與你何幹?為不值得的人勞心傷神是最無用的行為。」


沈渙沉聲安慰,我暗自舒了口氣。


萬幸,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的心情稍霽,湊到他身邊厚臉皮地問:


「夫君,你剛才為何要替我出氣?」


他的眼色閃了閃,又別過頭淡淡地說: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對你不敬就是對我不敬,別想太多。」


「嗯。」


我失落地點了點頭,一不小心將憋了好久的心聲脫口而出:


「那你能不能早點兒愛上我啊?」


愛到哪怕知道我的真面目,還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沈渙面色一滯,耳尖也漫上隱約的紅,肅聲道:


「什麼愛不愛的,你莫要痴心妄想。」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沒再說話,又將思緒轉到了姜雲婉身上。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先嫡母一步找到她。


9


回到侯府,沈渙匆匆將沾了茶水的外袍脫下,大步走向淨室沐浴。


果不其然,今夜他又宿在了書房。


屋外下起了大雨,我抱著被裘,昏昏沉沉地墮入了夢裡。


我又回到了那個山洞。


滿臉兇光的餓狼一步步向我逼近,洞口處站著的眾人卻無動於衷。


「怪我當年酒後亂性,才生下了你這個恥辱。我一看到你就仿佛看見了你那唯唯諾諾的娘親,你早就該死了。」


是無情寡義的父親。


「傻丫頭,是我故意將你丟在山上的,我們早就不想要你了,死了正好。」


是刻薄惡毒的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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