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天

我和雪如一同戰死沙場。

死後才知道，她是下凡渡劫的神女。

恢復神女身份後，她淡漠看我一眼：

「此人與我有因果，也帶回上界吧。」

於是我從戰功赫赫的人間將軍，變成了九重天的低級地仙。

後來雪如的未婚夫把我扔進了神魔井。

失去意識之前，我聽見雪如的聲音：

「死了就死了，一個凡人罷了。」

人人都以為我死透了。

但是他們沒想到。

我竟帶著一身殺戮鮮血爬回來了。

「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神，也會怕死麼？」

1.

九重天的神仙，都以為我死了。

他們說，我不知感恩。

「凡人想成仙，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他這麼輕松就能飛升，竟然不知感恩雪如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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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是呢？雪如上神住逍遙谷，仙氣濃厚，咱們想去還去不了呢。」

隻有灑掃庭院的老樹仙，看著一把斷劍為我嘆了口氣。

「江楓啊，你說你在人間是個將軍。」

「如今你死無葬身之地，這劍我就埋在樹下，也算你入土為安吧。」

逍遙谷從不缺伺候的小仙。

少了個我，並無特別。

短短幾日，大家就不再提起我。

.....

我叫江楓，以前是個人間大周的將軍。

死因嘛，自然是戰死沙場。

我死那日，也算有知己相伴。

我的未婚妻雪如，與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兵敗之時，她提劍自刎。

我跟她死在一塊，兩把斷劍重疊。

老樹枯藤，黃沙漫天。

鮮血染紅一片幹枯的草。

後來，我聽閻君說，我於人間有功德，下一世本來應該平安喜樂。

但可惜，我沒有下一世。

雪如剛剛咽氣，天邊突然綻放霞光。

玄鳥長鳴，枯樹開花，天降甘霖。

而我身邊的雪如褪去一身疲色，萬千霞光圍繞她身周，眼中金光閃爍，雲霧繚繞。

片刻後，天雷滾滾。

雪如提劍迎上，在轟鳴雷聲中，徹底脫去肉體凡胎。

為首的仙子躬身行禮：

「恭迎雪如上神渡劫歸位。」

身後眾神仙應和她的聲音。

還躺在地上的我，尤為格格不入。

我本來要死的。

可雪如歸位之時，降下的甘霖化解了我身上的致命傷。

甚至手上習武多年留下的繭都消失不見。

我愣愣地看著雪如，沒有說話。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她不再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而是高高在上的雪如上神。

雪如回頭，神色淡漠，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此人與我有因果，也帶回上界吧。」

隻因這句話，我從戰死沙場青史留名的將軍，變成了九重天籍籍無名的灑掃地仙。

2、

九重天的日子不好過。

我其實想問雪如，能不能讓我走。

但我沒機會見到她。

仙界等級森嚴。

我這樣的灑掃小仙，相見雪如上神，難上加難。

雪如也沒有再找過我。

老樹仙說，人間幾十年，對於神仙漫長浩蕩的生命來說，不過轉瞬。

「上神渡劫次數多了，能把你捎帶上天就不錯了。」

「老樹我可是修行了八百年才飛升的。」

我掃幹淨地上的樹葉，沉默著沒有說話。

有時候，我會想起人間。

夢裡大漠狼煙，風沙滾在臉上，帶著粗糙的砂礫感。

而我提劍縱馬，馬蹄聲陣陣，死去的同胞面目模糊，跟我背道而馳。

......

再見到雪如，是南極仙翁壽辰。

仙侍不夠，我被抽調過去幫忙。

雪如帶著未婚夫來的時候，我在門口迎賓。

路過之時，她看了我一眼。

眼神平靜。

毫無波動。

倒是身邊的北森上神，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一瞬。

「這就是你在凡間帶回來的人？」

「聽說在人間是位將軍。」

「怎麼修行如此不濟？真是給你的逍遙谷丟臉。」

雪如似乎才認出我。

「凡人沒有慧根，能成仙就是造化了。」

周圍神仙嗤嗤笑起來。

小聲議論：「真是運氣好。」

「就是，多少人苦修無果，他這種廢材竟然也能成仙。」

雪如和北森相攜而去。

沒有在意這一點小小風波。

對我才是風波，對他們來說隻是隨口一說。

上神目下無塵，哪裡會在意這些。

我隻是突然想起，在凡間的時候，每逢大勝歸來，雪如都會出城迎我。

那時她怎麼說了的？

「將軍天縱英才，雪如此生能與將軍相識一場，雖死無悔。」

3、

我也努力修行過。

但地仙想要進益，實在太難。

逍遙谷有很多天材地寶，北森有時會拿仙丹喂養靈寵。

而我這種最低級的小仙，無故觸碰仙丹，就是死罪。

我問老樹，該如何修行。

老樹笑我天真。

「隻有先天神胎才能修行，咱們這樣的地仙，上了九重天，就是終點。」

老樹人間修行八百年，做了數不盡的好事，修得一身功德，才換來成仙機會。

成仙後，因為枝繁葉茂，被北森挑中，送到逍遙谷做庭院景觀。

他從未離開過這方庭院。

「不寂寞麼？」

老樹笑呵呵：「樹長在哪裡都行。」

但我這個人，是從不認命的。

我參與了幾次除魔驅邪的任務，湊齊了領取仙丹的功德。

「我想要一枚洗髓丹。」

做記錄的神仙聞言，抬頭看了看我。

善意勸我：「地仙用洗髓丹沒用，一枚洗髓丹洗不盡濁氣。」

「你不如換增壽丹。」

他眼中帶著幾分憐憫：「你們地仙壽元有限，大家都來換增壽丹，畢竟地仙壽元一盡魂飛魄散。」

「就洗髓丹吧。」

他搖搖頭：「自尋死路。」

我捏緊手裡的洗髓丹。

內心十分平靜。

是不是自尋死路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大周的將軍江楓從不苟且偷生。

4、

可惜這枚洗髓丹，我沒吃到。

剛回到逍遙谷，一隻白色錦雞靈寵掠過，張嘴叼走了我身上裝著洗髓丹的袋子。

我欲上前搶回，卻被一道白光推出。

不遠處，北森上神面色不善的看著我。

「你想對我的靈寵做什麼？」

我咬著唇，咽下湧上來的腥甜。

「它搶了我的洗髓丹。」

北森一攔，那隻錦雞已經撕開袋子把洗髓丹一口吞下。

吃完，滿意的咕咕兩聲，用尖嘴蹭了蹭的北森的頭發。

北森摸了摸錦雞的腦袋。

「不就是一枚洗髓丹，你一個地仙吃了有什麼用？」

言罷，他隨手扔下一枚圓滾滾的仙丹。

「這可是上乘贈壽丹，賠你。」

「嗤，便宜你了，你去天之涯殺一百個魔物都換不回來。」

北森沒再理會我，逗弄著錦雞離開。

我半跪在地上，氣血翻湧，半晌才緩過勁兒。

地上的仙丹沾了些許雲霧，我一伸手就能碰到。

增壽丹。

地仙用後增加壽元，隻要苟且偷生，就能安穩活好些年。

但我隻想要那枚洗髓丹。

片刻後，老樹化成人形，慢悠悠走過來。

「因禍得福，這下子你多了好些壽元。」

老樹已經很老了，樹葉一年比一年落的多。

「送你吧。」

老樹愣了片刻，搖搖頭：

「我壽元快盡了，吃了也沒用。」

他臉上有些許惆悵。

是啊，壽元將近，神仙難救。

北森上神不讓他隨意出去，也不讓他除魔換仙丹。

老樹真的很老了，他很快就會變成一棵枯樹。

他有時候也會抱怨，成了仙反倒不如在人間自由。

「我要是先天神樹就好了。」

「西方界有一棵神樹，聽說上神見了都要行禮。」

「一樹就是一界，多好。」

是呀，多好。

人間時候，師傅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後來他死了。

王城歌舞升平熱鬧非凡，我師傅在邊疆死於嚴寒。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原來，九重天也是這樣。

5、

我得罪了北森上神。

因為我為了一枚洗髓丹，竟然想攻擊她的靈寵。

這真是大逆不道。

「該不會覺得跟雪如神女有因果，就能耀武揚威了吧？」

「一個沒有修行的地仙，竟然想去攻擊北森上神的靈寵？」

「真是不知感恩！要不是上神大度，這種人怎麼可能留在逍遙谷。」

凡是我打掃的庭院，都會出現問題。

地仙考核，我再拿不到名次。

天之涯除魔，我也會被派去做最危險，又最沒有用的工作。

得罪了上神，在九重天寸步難行。

他都不需要親自動手，我就灰頭土臉。

夜裡，太陰星君趕著車從天際飛馳。

老樹悄悄摸摸把我從池子裡撈出來。

寒池水冷，我的修為不足以抵御，凍得面色蒼白，呼出的氣似乎都帶著冰碴。

「不是白天我不救你啊，你就不能忍忍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忍上幾十年，大家也就忘了這事。」

「何必跟上仙硬碰硬？這寒池舒服麼？」

老樹探查一番，嘆口氣：

「寒氣入骨，你本來根骨就不好，這下更沒救了。」

「別說我不講義氣啊！」

老樹掰開我的嘴，塞進一枚洗髓丹。

「這是我唯一的洗髓丹，好歹能給你驅寒。」

我望著天，沒有說話。

房裡，也放了一枚洗髓丹。

上面帶著淡淡雪如上神的氣息。

原來，雪如還記得我。

真有意思，悄悄放下一枚仙丹，卻又留下氣息。

做好事不留名？

想讓我繼續感恩戴德才對。

「出來吧，我知道神女沒走。」

片刻後，雪如緩緩出現。

「江楓，你不要跟北森作對，他是東方木界少君，你得罪不起。」

「神女竟然還記得我？真讓我震驚。」

雪如抿唇，皺了皺眉。

「我帶你成仙，已是盡力，東方木界除魔有功，九重天安危都仰賴北森一家。」

「他不喜我跟別的男仙接觸，你不要鬧得太過，不然我護不住你。」

「就在逍遙谷做個普通小仙，增壽丹我會給你。」

「你別給我添麻煩了。」

到底是誰，在給誰添麻煩？

雪如從沒問過我想不想成仙。

九重天雖好，但我江楓不屑於此。

我是大周將軍，隻能站著死，不能跪著活。

6、

雪如以為見我做的隱秘。

但逍遙谷願意為北森做事的神仙多如牛毛。

第三日，天之涯除魔，我被隊友背後偷襲。

再睜眼，北森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竟然敢背著我跟雪如見面。」

「你以為凡間幾十年相伴，你在她眼裡就獨一無二了？」

「像你這樣心思多的地仙，我見得多了。」

北森抬手，兩道白光奔我而來，沒入我胸口。

霎那間，仿佛一隻手抓住了心髒，狠狠收緊，激蕩之下我一口血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