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爸明顯有些著急,可蔣春犲的車一下子就開走了。


「妮兒啊,你是何必呢?一家人,他搭把手幫幫你不好?」


幫我?


靠蔣春犲還沒考下來的駕照,還是靠他家不知什麼途徑買回來的第 N 手車?


我也不理會我爸。


「我成年了,自己會照顧好自己,您就繼續待在村裡好好地吧。」


我的計劃是上大學就離開家,今後盡量不回來,還作甚怕得罪蔣春犲?


走到村口,喊來了輛滴滴,直接開去了動車站。


三百塊錢的人情世故太貴,我受不起,還不如一百來塊的滴滴車費來得輕松自在。


嗚呼~


我的高中畢業旅行就開始了~


5


我在海邊一個景區租了間海景公寓,拎包入住,裝修是 ins 的民宿風。


網購新的 IPAD 和鍵盤。


立刻開啟了新的寫作與休闲於一體的愜意時光。


實現這些真的很簡單,才花了不到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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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從我的原生家庭裡,不停被計較被盤算被權衡了近二十年,都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可我隻要一走出來,整個世界都屬於我手掌心的。


明明生活不需要那麼苦,可是浸泡在苦水裡的雙親,即便把你託舉了出去,可也會告訴你,你呼吸的每一絲空氣,必須是苦的。


因為你不能為自己而活,要為了原生家庭,要為了父母,要為了什麼狗屁家族看不見的將來。


果不其然。


在我到了海邊的第二個星期,他們就開始和我打聽工資的事情。


「我這是臨時工,包吃住,可是月結,不是周結,哪有那麼快到手?」


我爸支支吾吾地說。


家裡都挺好,也不是他們要錢,而是蔣春犲在開車走夜路的途中,不慎爆胎,出了點小事故,他在醫院裡要錢……


我下意識問:「不是有醫保?」


我爸哪懂:「醫保不是老年人才能用?你堂哥還是個孩子。」


蔣春犲一米七幾,一百八十多斤,長得比阿其那還塞思黑,我爸管他叫孩子?


還真是惡心壞我了。


「醫保你問問大伯吧,大伯要不管,就送殯儀館吧,蔣春犲那副身板也夠燒!」


說罷,我就掛斷了電話。


之後,我就沒再接過爸媽的電話。


查成績的那一天清早,我還沒上網查分數,手機裡的電話就一個個呼了過來。


我以為被人肉網暴了。


爸媽的,大伯的,班主任的,還有我姐的……


我接了我姐電話,歡喜的聲音對我說:


「勝楠,你出息了,高考你是市狀元,全市都通報了!」


我愣了半天,才問:「那是不是學校,還有什麼招生辦的人都去了家裡?」


我姐也停住了,低低罵了一句。


「保不齊為了爭取你個生源,送錢送禮的,哪不都被爸媽送給了蔣春犲的?」


我想說不能夠吧,可也不想賭。


畢竟這十幾年,我已經攢夠失望了。


「我不想再被作踐了。」


「姐,之後我做什麼,你都不要管,支持我就是了。」


當電視臺記者的採訪電話撥過來時,我正在沙灘上曬太陽。


「什麼?採訪!可是我在廠裡,缺勤要扣錢的。


「我家說堂哥才是狀元根苗,不像我皮糙肉厚合適打工。


「我不能回去,我家把錢都留給堂哥上大專了,我還要賺錢養家呢。


「你們說我是狀元我就是?你們肯定是騙子!」


……


記者好說歹說才讓我相信是真的,還讓爸媽來和我說。


我裝出一副害怕驚恐的口氣。


「不要,我不要和他們說話,我還沒賺到工資呢,肯定不夠給堂哥出醫藥費。」


記者停頓了半刻,估計嗅到了新聞爆款的味道。


「蔣勝楠同學,據我所知,你堂兄家並不貧困,而且大伯還是事業在編,怎麼會讓你暑假打工,還要你的工資墊付醫藥費?」


「是爸媽說的,『我是女孩。爸媽老了還是需要我堂哥幫襯』,『我是女孩,女孩到底比不上男孩,女孩要外嫁,也不能進祠堂』……」


記者啞了瞬,不由提高了嗓門。


「可你是市的高考狀元啊,你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你爸媽真的這麼說?」


我頓了頓,捏著鼻,像帶著哭腔。


「爸媽說了,我上大學的學費要供我堂哥上大專,不好意思,我可能上不了大學了……」


記者沒再繼續說話。


爸媽好像在一旁,還很開心地插話。


「我女兒從小就聽話懂事,特別孝順家裡……」


記者貿然問了一句:「所以蔣勝楠同學說的,都是真的?」


我爸不明覺厲道:「女孩嘛,不就該伺候父母,幫扶兄弟……」


當天新聞播出後,就被本地熱心網友發到了網上,一個小時後登頂熱搜。


一夜之間,我全家都在互聯網上出名了。


我們村幾時出過這麼風雲的人物:


市級的高考狀元。


以及被網暴的狀元父母。


6


我躲在海邊的公寓裡,足不出戶。


靜看網上輿論井噴式的發展。


【狀元全家都是腦子塞封建的豬草,居然讓狀元女兒不要上學,換廢物堂哥上!】


【我支持他家的做法,把祖墳冒青煙的福氣讓給我!】


【他家老手藝人了,變寶為廢,點屎成金!】


……


網友特別有才,妙語連珠就能罵得爸媽面紅耳赤,罵得大伯全家七竅生煙。


我爸重男輕女的幾句「醒世金句」,被有才網友惡搞成了鬼畜視頻,在各大社交平臺輪番上演。


還真不出我姐所料,有一家高校上門提了一籃精致水果籃,然後第二天就出現在堂哥蔣春犲的病房裡。


這還是熱心網友去扒出來的貼圖鐵證。


那麼多人給我發信息打電話,我隻接我姐和班主任的電話。


班主任受我委託,和各大高校招生辦聯系。


爸媽被網友和媒體的電話轟炸、辱罵等偏激行為給嚇怕了,躲在家裡不開門了。


我姐接到爸媽的求助,不急不慢地讓他們繼續躲家裡。


然後,時不時讓鄰居親友抖落一下小料兒。


自己也正兒八經地接受好幾家新媒體記者的採訪。


「爸媽也是可憐人,誰讓我家都是女孩。全村人都說,『女孩比不上男孩,女孩要外嫁,也不能進祠堂』……


「我大伯家開銷大,畢竟他們建了小洋房,又買了新車,肯定付不起蔣春犲的醫藥費。我們做親人也要體諒呀!


「爸媽為什麼非要出醫藥費?因為我們都是女兒啊,不能給養老,也不能傳宗接代的,蔣春犲可是我全家族最大的指望!


「當年我也是十八歲就背井離鄉外出打工,可惜我沒本事,又嫁了人,爸媽隻要讓我妹去打工賺醫藥費咯。


「為什麼蔣春犲不出去打工?他有家產要繼承的呀,打工更是不可能打工的!這可是我家祖傳下來的規矩呢!」


我姐的話語越是愚昧無知,就越聽得人背後的火焰噌噌往上燒。


好多網友義憤填膺。


【我女兒要是成了高考狀元,什麼爛鬼祠堂不讓進,分分鍾掀了它!】


【即便是高考狀元也要伺候父母,幫扶兄弟?可燒死這群封建妖孽吧!】


【什麼祖傳家規?全家族都是吃人不吐骨的畜生吧!】


【是親生的嗎?拐賣的吧,親生的至於這麼刻薄?】


【搞不好,堂哥什麼蠢材才是那個狗爹親生的。蠢材爹不窮啊,需要壓榨兩個姐妹這麼供養肥豬堂哥?】


……


我姐的採訪播出之後,各大社交平臺好幾種詞條開啟了連日持續的霸榜。


我們村也在網上出了名。


誘因是,我姐採訪播出前,就有自媒體博主跑去祠堂做直播,遇到了村裡的老人家。


他們看見年輕人那麼多過來觀光,還挺開心,說話更是直言不諱。


「他家女兒啊,是狀元嘛。可是沒用啊,要男的才能是自己家的!」


「女狀元嘛,多少獎學金?那要叫他父母捐出來修祠堂。」


「不修怎麼行?以後她就不可以進祠堂的!」


正好我姐採訪爆了,那些自媒體就把村裡幾位老人的採訪分段剪輯發了出來,配上駭人標題:


【她活在男權剝削下,不配上大學,隻配去打工。】


【她是高考狀元,不捐錢修祠堂,就不能進祠堂。】


……


每條視頻點贊過百萬。


評論過萬之後就給關了。


轉發下載數也很高。


呵呵。


可想而知,這把輿論的火是越燒越旺了。


7


還有更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呢,譬如,我爸被大伯給打了。


我姐給我報這個消息的時候,聲音很冷靜。


我有些意外。


「爸被打得嚴重?」


我姐忍不住笑出了聲。


「嚴重,一對烏青眼,身上也有傷,起初死活不肯去醫院,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


原來,他們對我做的那些,在他們看來不算家醜,是兄弟互毆才算是家醜!


我爸都被打了,還想方設法維護大伯的顏面。


我連家醜的資格都沒有?


「爸在睡夢裡都喊疼,媽害怕了,才打了急救電話。


「送醫前,媽還和鄰裡念叨什麼家裡堂哥也住院,連個搭手的人都沒有之類的。


「到醫院做手術繳費,媽才想起我了。三更半夜我也沒接到她電話,她打給大伯他們,被罵了一頓。天快亮時,媽去了蔣春犲病房把他喊醒,結果也被打了……」


我的心頓了頓,眼睛已經控制不住掉眼淚了。


我姐經歷比我多,語氣穩定。


「媽也不嚴重,就是被扇了巴掌,是心理崩潰而已。等我到醫院的時候,她哭得眼睛都腫了。


「聽我找蔣春犲算賬,她還求我不要把事情鬧大,說我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就不要插手她的事情……」


我難過的情緒瞬間被一股子強大的無力感,如同飓風呼嘯而過般給神奇地驅散了。


腦子裡空曠得像外太空,隻剩下「奇葩」兩個字。


我的親生父母,究竟還有多少奇葩面目,是我都想象不到的?


我姐自嘲又冷冽地笑了幾聲。


「爸身上的傷一看就不是什麼摔啊跌啊導致的。醫生問媽,媽除了哭連謊話都編不清楚。我直接說剛趕回來,不清楚。醫院直接報警了……


「好了,現在你的事情,記者、教育局、婦聯都插手了,加上爸的事情,警察也加入了。


「勝楠,你姐姐我走南闖北那多年,可是我為什麼還是覺得難過……」


「姐,你不用難過,我馬上回來!」


8


等我回到老家之後,我媽見我的第一眼就開始哭。


「你怎麼才回來?」


不是那種默默垂淚地哭,而是驚天動地地哭。


她在醫院走廊一邊捶胸口一邊哭得要背過氣似的。


「都是你惹的禍啊!你看看你爸都要被打死了,你怎麼才回來啊……」


表演痕跡太重,我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直到我媽自己哭累了,我才問:


「我回來有什麼用?


「你們不是嫌我沒用賺不到大錢?


「不說好家裡凡事要靠堂哥的嗎?


「堂哥呢?」


我媽哭聲驟停,紅腫的眼睛半睜著,閃過一絲怯懦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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