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迫嫁給隔壁村傻子那天,我爸送弟弟去了省城。

後來我生下兩個傻子女兒,被婆婆活活餓死。

再度睜眼,我回到了十五歲。

我爸正拿著兩個紙團:「小草啊,你和光明誰抓到烏龜,誰就去上學。」

這一次,我不會再退讓。

1

紙團裡兩個都畫了烏龜,爸爸卻讓弟弟先抽,我拽住弟弟的手:「爸,你把紙團打開看看。」

上一世我就這樣失去了上學的機會,在家整天喂豬砍柴。

爸爸面上一黑:「你怎麼說話的,紙團還能出錯嗎?」

我執意去搶,卻被爸爸扇了重重一耳光:「方小草,女孩子讀書有什麼用,不如早點嫁人。」

「家裡還有頭牛沒人看,你幫家裡幹活,將來嫁人還能有點嫁妝。」

爸爸給我灌輸了很多女生讀書沒用的思想,還拿隔壁村的小花舉例:「那個李家的女兒,念了個高中,有什麼用,還不是沒考上,現在嫁人了好,婆家給八千彩禮。」

我記得小花,上一世她生了八個女兒,因為生不出兒子跳樓死了。

我不想那樣。

我重復著說:「我要去讀書。」

方光明陰陽怪氣地說:「姐姐,家裡沒錢,隻能讓我一個人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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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女孩子讀書真的沒用,好好嫁個人才能過好一生。」

我摔了筷子:「憑什麼你去念書。」

鄰居聽到動靜,也勸我:「小草,讓你弟弟去吧,男孩子比女孩子有出息。」

爸爸梗著脖子說:「要上學你自己賺錢去,我沒錢,你那短命的媽倒是享清福了,我還要供你吃喝。」

媽媽死得很早,爸爸一個人拉扯我們,去年發了大洪災,把家裡的田衝垮了,豬也死了幾頭。

家裡太窮了。

但爸爸會為了弟弟的學費把我嫁給傻子,我和他生來就是不同的。

我倔強地跑出了家門,摸黑走了三裡路到小姑家。

小姑是上輩子最疼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不支持爸爸把我賣給傻子家的人。

她二婚的男人黑著臉,小姑嗫嚅著說:「我也沒多餘的錢,家裡添了娃娃……」

我心涼了,難道我又要重復上一世的命運嗎?

我忍不住哭出來,男人抽著煙,不耐煩道:「走走走,你走。」

然後又衝小姑嚷:「把她送走,把那頭病牛借給她。」

小姑偷偷給我塞了一包黃鳝:「你拿去……好好上學」

那男人就在門口看我們,罵罵咧咧。

2

我把黃鳝藏在了家裡,天剛亮,我就牽著小姑借我的病牛去了鎮上,病牛老了,租戶隻給一半的錢。

但我卻很高興,上學總算有了希望。

活了一世,才明白讀書的重要,改革的號角吹到全國,學歷是各個新興產業的敲門磚。

我盼望走出大山。

弟弟年輕氣盛,看不起我擦邊考上的縣城:「你去讀了也沒用,都是給人墊底的,浪費錢。」

我瞪他,他笑得更張狂:「方小草,你就是棵草,認命吧。」

他們都想讓我認命,連給我的名字都取了最微茫的草,弟弟叫方光明,他的路就注定光芒萬丈嗎?

我不信。

我摸黑去抓黃鳝,幹完家裡的活去釣魚,摸田螺,方圓十裡的水田和小河都被我用腳丈量了遍。

夏夜漫長,我常常被蛇追著到處跑。

費盡心思,我的黃鳝還是被弟弟偷了去。

他翻出來的那刻如獲至寶:「爸爸,爸爸,方小草偷偷藏了好東西。」

爸爸面露笑容,不顧我的拼死阻擋,用它們換了肉。

「你認命吧。」

我崩潰了,但我不能停,之後的黃鳝我隻好當天就把它們賣掉,坐兩個小時大巴車到縣城的餐館去賣,價錢會更高。

來來往往兩個月,好不容易湊夠了入門的學費,校服錢我是無論如何也付不起了。

我去縣城讀書的時候,村裡的人都指指點點:

「這就是方家那女兒,也不曉得去讀書有什麼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

「心氣兒高,以後還是得認命,女人吶,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

「老公嫁得好,才是真的好。」

我沉默以對,流言蜚語比村口的喇叭更刺耳。

小姑拖著疲憊的身子趕來,身後跟著那個男人,扛著一袋土豆。

「小草,你把這個拿去食堂,換點菜。」

我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姑姑,姑父。

姑父把土豆放在班車上,拍拍我的肩:「好好念。」

爸爸和弟弟都沒來送我。

3

城裡的孩子多半都比較富裕,我把土豆扛到食堂,老板說值不了幾個錢。

老板的聲音很大,食堂裡的同學都發出輕微的笑聲。

可能是看我太過窘迫,猶豫了半天還是松口讓我每天去那兒打一個菜,不要錢。

我紅著臉道謝,然後又厚著臉皮去找了我的班主任。

縣城的高中按成績分班,除去兩個尖子班,我排在平行班的第一。

班主任鄧波很溫和,他把剛入學的平行班獎金放在我手裡:「好好讀,會有出路的。」

尖子班的班主任諷刺我:「這就是那個隻交得起學費的貧困生嗎?五百分……成績也不怎麼樣。」

我握著錢,掌心一片冰涼。

好在我們班的學習氛圍還挺好,任課老師和尖子班相差無幾。

第一次月考,九門課,我隻考了六百分。

年級主任把我喊到走廊大聲地訓斥:「你的校服錢都沒交,穿著班主任給你借的舊校服,成績也不好,你讀書有什麼用?」

如果說人後的苦尚還能克服,那人前的尊嚴卻脆弱無比。

我紅著眼,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4

同班同學了解我的情況,都不願意幫我說話,隻有那個扎著馬尾的找弟,她大聲地跟年級主任理論:「有錢沒有人會不願意交錢買校服,誰都有讀書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她讀書的權利。」

年級主任氣急,指著我們罵:「兩個蠢材,不成器的東西。」

找弟拉著我去教室,鄧波也聞聲趕來:「哎,鄭主任,她們還小,她們還小……」

年級主任冷哼一聲走了,鄧波把我喊去了辦公室,他遞給我一張紙巾:「小草,老師看好你的潛力,下學期分科了,你能考到年級前一百嗎?」

年級前一百都由尖子班霸佔了,我的理科很差,文科卻幾乎都是滿分。

鄧波抽出幾張殷紅的票子:「這些就當老師提前給你的獎勵。」

我有點遲疑:「鄧老師,我真的可以嗎?」

鄧波說:「老師相信你。」

5

一學期很快就過了,下學期就是分科考試,隻看文理科排名。

寒假我沒回家,穿著破舊的衣服去了姑父那,姑父在縣裡攬了扁擔的活,幫人挑行李,一次十塊。

我也想掙點錢,準備借住在姑父那,去餐館打工。

姑父咬著煙頭,很兇:「你要是不學習,就回家裡去,在我這,我能把你餓死?」

我深受感動,晚上姑父要睡覺,我買了盞不怎麼費錢的煤油燈,蹲在過道裡學,大聲地背著那些決定我命運的文字。

可世上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惡意,隔壁孩子的磁帶機不見了,他們懷疑是我偷的。

那婦人很潑辣,帶著她家孩子來找我,開口就把我釘在恥辱柱上:「你就是那個小偷,我經常半夜起來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在外面。」

她越說越大聲:

「小偷,鄉下人,不知羞恥的女娃。」

「女娃就是比男娃心眼多,還妄想考大學。」

姑父跟她攀談過幾句,說了我在縣一中上學的事。

她的孩子沒考上,又重讀了一年。

婦人掐著我的手讓我賠,我推開她:「我不是小偷。」

她一把坐在地上:「好啊,你不賠就算了,還動手。」

「有沒有人管管這個惡毒的東西?」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我也終於知道,她就是故意來訛錢的。

姑父趕回來,一言不發,我很惶恐,解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啪──

姑父抽了我一巴掌:「你媽死了,留你這麼個禍害,你今天就滾,滾出去。」

「我不養你這個白眼的東西了。」

姑父語氣兇惡,把我的書全都丟在地上,關上了門。

婦人見狀,也不說話了,帶著孩子就走了。

我撿起書往外走,心裡說不出的憋屈。

這種憋屈,比我上一世生不出兒子,被婆婆冷眼對待的感覺更難受。

我沒忍住哇哇大哭起來。

前面都是黑黑的巷子,像我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生。

我走到車站,蹲在門口,等著明天天亮回去。

姑父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歉疚地問我:「疼不疼?」

我吸了吸鼻子,搖頭。

姑父拿出一件新衣服:「拿著吧,今天集市減價了。」

我沒接,半晌,姑父為難地開口:「剛剛我要是不打你,那婦女能訛很多錢,我實在沒辦法。」

「你把衣服拿著,先回去待著吧。」

「開學我再去看你一趟。」

我的眼淚又出來了,上一世沒感受到的親情,重活一次,竟然也能體驗到。

姑父安慰似地拍拍我的肩:「好好念。」

6

我回來的消息傳遍了村子,她們都一擁而上,打聽我的成績:

「小草啊,你成績怎麼樣啊?考了多少分?」

「聽說縣城裡的孩子都聰明,讀書的人也不少。」

「你能上大學最多也隻是個專科。」

我不想跟他們多交談,自顧自地走:「考得不怎麼樣。」

她們一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嘖嘖嘖,我就知道嘛,女孩子讀書肯定沒有男孩子行。」

「聽你弟弟說,他考了七百多分,全鎮排第二呢。」

我再也不想跟她們浪費語言,快步回了家。

一進門,方光明就把姑父給我的塑料袋搶走了:「哇,你竟然買了新衣服。」

爸爸一聽,豬都不喂了,跑進門問我:「這是誰給你的?」

我沒應,隻抓著方光明的衣領:「你把衣服還我。」

「一件衣服而已,給你弟弟穿。」爸爸發話,站弟弟那邊:「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

方光明有爸爸撐腰,衝我露出得意的笑,我再也忍不了,發了狠勁,把方光明死死按在地上:「你還不還我?」

方光明被我掐住脖子,漲紅了臉:「爸,爸,救我。」

爸爸扯住我的頭發,拉開我,然後又指著我的鼻子:「你滾,現在就滾出這個家。」

我拿著衣服走了,走了一裡路,不知不覺走到了我媽的墳上。

小小的墳包連個碑都沒有,長滿了草。

我在那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又回了家,我要把書拿走。

誰知家裡圍滿了人,弟弟一臉賤笑,爸爸破天荒瞪了他一眼。

屋外站了一個人,我認得,那是上一世給我說媒的人。

媒人一見我,趕緊堆起笑容:「哎喲,這是方家姐姐吧,我替你尋了一門好親事。」

我抱起書,勉強笑了笑:「什麼親事?」

「就是隔壁村李嬸的兒子,傻是傻了點,人好,踏實,還給一萬彩禮呢。」

李嬸,正是前世活活把我餓死的婆婆,李嬸的兒子,就是我的傻子丈夫。

爸爸看我沉默,就在旁邊幫腔:「聽她們說你在城裡考得也不好,別讀書了,這門親事整個村都找不到。」

弟弟也煽風點火:「方小草,你就嫁了吧,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村裡的人都來看熱鬧了,我把書緊緊抱在懷裡,一字一句說:「我不嫁。」

「哎喲,方家姐姐,這可是個好人家。」媒人趕緊勸我。

「我不嫁!」

「我不嫁!」

「我不嫁!」

我大聲喊了好幾遍,爸爸臉沉得可怕:「你嫁不嫁?」

「我不嫁!!!」

啪──

爸爸一掌把我扇在地上,我這才明白姑父那一巴掌,根本沒用力氣。

我也才明白,為什麼上一世我感受不到爸爸的冷漠無情,是因為我從來都沒忤逆過他,一直被他洗腦,聽他的話,最後落得活活餓死的下場。

「你不嫁,我們方家,就再也沒你這個人了,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好。」我沉聲應道:「我不稀罕當你的女兒。」

爸爸把我的衣服都扔出來,叫我趕緊滾出家門。

村裡的人不少人在勸我跟爸爸認個錯,嫁了,也有人罵我白眼狼。

我拿著我的東西就往外走,方光明似乎嚇呆了,愣愣地說:「方小草,你真走啊?」

「你沒地方去,你會被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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