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取到真經後的第二日,我擰下了「鬥戰聖佛」的腦袋。


望著他那眼中的錯愕和不敢置信,我輕聲道:


「六耳......假的終究是假的,怎的你偏生就是看不透呢?」


「那猴子若願低頭,又怎的會被平白地壓了五百年?」


「若他願意低頭,你又怎配竊居他這大聖尊位?」


熊熊的金色佛火在花果山上燃起,將那群如今以食人為樂的妖魔燒了個一幹二淨。


我轉過身子,笑了笑,眼中宛若有一汪深潭。


真經已取,眾生事畢。


西行苦難,因果再算。


1


「我佛慈悲。」


我輕誦佛號,最後望了一眼那即將化作焦土的花果山,頭也不回地離開。


還有太多事要做。


我一路行去,萬裡無雲,諸神闢易,萬妖膽怯。


如今的我,取回了那十世的佛果,早已不是那取經路上的孱弱之軀,便是那天上尊神,也可一較高低。


不多時,一方破敗之所映入我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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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寫著「高老莊」三字的匾額歪斜地倒在一邊。


數年前,此地還是一片繁華之景,如今卻已是滄海變桑田,人心不再,各方疏離。


我走進了莊子,無視了那頭頂之上飛過的成群黑鴉,滿地的枯葉「沙沙」作響。


一個龐大的身影呆呆地坐在那裡,面目醜陋而猙獰,眼中卻滿是悲傷。


「師傅,你來了。」


他沉聲道,懷中抱著一具柔弱,早已風幹的屍骨。


我知道,這是那個名為高翠蘭的凡間女子,曾陪著他度過了最痛苦的一段時光。


「我來了。」


我輕輕地頷首,眼中柔和,卻不曾再多說什麼。


他將懷中的身影無比輕柔地放下,似是生怕弄傷了她。


「他們......毀了此地!」


「我,嗅到了佛氣!」


他起身,如一座小山地撐起了擎天的魔影。


「師傅,你說得沒錯......」


「哪怕俺老豬低了頭,做這狗屁淨壇使者,那些靈山上的諸佛也不會在意。」


「自始至終,他們要的,便是這凡間無道,妖魔亂舞。」


「若不如此,怎能顯出其真經無上?」


「砰!」


一杆散發著衝天血腥氣的九齒釘耙重重地駐地,讓大地都輕顫三分。


「你可曾想好了?」


我忽地轉過了身子,走出了莊子,輕聲道:


「若出此門,則再無退路!」


「棄了這西行的佛果,舍了那「天蓬」之名,從此以後,那妖魔之名將永世地被釘在你的身上......」


「哈!」


豬八戒忽地咧嘴,毫不猶豫地走到了我的身前,輕聲道:


「師傅,未來的你,怕是也要淪為妖魔一列了。」


「既如此,俺老豬,又何惜此名?」


我笑了笑,沒有再直接回道,隻是輕聲道:


「妖魔之名......勝者所定罷了。」


「走這一遭,便是要告訴這三界眾生......哪怕為傀儡,亦可奮起而上,爭那一線天機,博那萬世生平!」


「人人自渡!」


「這......才當是救世之法!」


聞聽我言,身後的豬八戒眼中亦是出現了一抹震驚駭然,但在那眼底深處,卻更似有莫名之火燃起!


「師傅......我等,該如何做?」


他踏步,滿是躍躍欲試!


我笑著,目光投向西方。


在那裡,有一條通天河橫貫南北,滔滔不息。


「那猴子還沒死!」


「要打上靈山,怎能少了那隻愛鬧的猢狲!」


「有些仇,也須得讓那猴子自己報!」


2


在那西方之野,哪怕是取到真經後,亦是常年被漫天的沙塵籠罩,幾米之外,便已是人畜難辨。


我遮了遮眼,身後跟著八戒那亦步亦趨的身影。


不知何時,一座如山嶽般的陰影投落。


「聖僧......你來了。」


一陣「隆隆」之音如天雷滾滾,我抬頭,那是老鼋。


曾經我等西行四人的最後一難,亦是我埋下的暗手。


那猴子真靈,那一線生機,便被我留在此地。


留在那漫天佛陀的眼皮子底下。


「師傅......」


忽地,在我身後的豬八戒拉了拉我,似是想提醒我什麼。


我微微地皺眉,腳步一頓。


一股血腥氣竟是自身前的老鼋身上傳來,讓我眼中有些許疑惑。


老鼋,修的功德之道,不知歷劫萬千才得正果,不說周身百裡仙氣彌漫,這般血腥濁氣也絕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聖僧......你來晚了......」


似是察覺我的異樣,老鼋那龐大的身軀似是再也難以挺立,那如山嶽般的身影猛地塌了下來!


似有迷障漸消,我和八戒剎那頓足。


不知何時,我腳下竟然已滿是血泊。


一杆降魔杵擊碎了老鼋的龜甲,將其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老鼋渾身滿是佛雷灼傷之痕,就連神軀都已在碎裂的邊緣......


「伏虎羅漢......靈山,尋到了此地?」


感受著那杆降魔杵上的熟悉氣息,我眼神微冷,快步上前,試圖以自身佛果護住老鼋最後的生機。


「聖僧......不必費心了......」


「道果已碎,此世終是空修一場......」


老鼋苦笑著,不時地咳出幾口金色的功德血。


「為何靈山會對你出手......你乃功德生靈,亦非妖魔之身,還在西行之中出了力,他們怎敢?」


「是貧僧錯了,不該將你牽扯其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真不明白為何老鼋會遭此橫禍。


「呵,聖僧勿要自責。」


「那伏虎羅漢自恃正道不容妖魔打殺於我,又與聖僧何幹?」


「能為大聖和聖僧所為之事出一份力,乃是老鼋之無上功德......」


老鼋苦笑一聲,眼中滿是無奈。


佛陀殺生,是為誅魔,為之奈何?


「我佛慈悲。」


「是我之過......」


輕嘆一聲,我的眼中滿是悲憫,心中已是有了些許猜測。


怕是我打殺了六耳,靈山震怒,方才急於重立威嚴。


老鼋,亦是受了無妄之災。


聞聽此言,老鼋卻是輕輕地搖頭,望向天穹,眼中神光逐漸地渙散,呢喃道:


「這漫天的佛陀啊,在眾生的頭頂呆得太久了。」


「若有一日,這天上沒了神佛,又該是何等光景?」


他說著,忽地猛烈地咳嗽起來,一道真靈被他吐出!


「這......」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眼中滿是復雜,卻是怎麼也不承想到哪怕到了這一步,老鼋依然用神魂蘊養保下了孫悟空的真靈。


老鼋......是徹底地放棄了轉世之機啊!


望著那真靈之中稚嫩的虛幻身影,我輕嘆一聲,對著老鼋一拜:


「貧僧,謝過了......」


再抬頭,卻見老鼋的神軀隨風逝去,化作金色光雨。


隻留最後一道嘆息在這世間回響:


「聖僧啊,爾等要走的路,可比老鼋我要苦太多了。」


「為了這眾生,勿要輸了啊!」


我沉默片刻,輕嘆一聲,揮袖間收起了悟空真靈,恍若自言自語地呢喃道:


「貧僧若敗,眾生......定勝。」


「師傅,如今,我們該去哪兒?」


豬八戒眼中復雜,他沉默著,在那通天河的邊上刨了一個巨大的坑,葬下了老鼋的遺骸。


我將一抹復雜之色藏進眼底,輕聲道:


「為悟空重塑肉身,還需用世間神奇之物。」


「我等,需是得走一遭子母河。」


「子母河?」


聞聽此言,八戒眼中卻是不由得閃過一抹愕然。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那個地方,有著我難舍的執念,那是,我的「高老莊」。


在那,有我的「高翠蘭」。


子母河邊,有一個國度,喚作,女兒國。


3


女兒國,皇宮,高臺上。


一道倩影身著霞冠鳳袍,遙遙而望,似是盼著那遙遠的天際忽地出現自己那在夢中不知輾轉幾次的身影。


天穹暗沉,夕陽漸落,無邊的夜給整片大地都扯上一層黑色幕布。


「臭和尚!」


微微地咬唇,那道倩影氣惱地一腳踢飛了身邊的石子,面上滿是失望。


又是一日......那臭和尚還是不見。


成佛,便當真如此好嗎?


說了會來相見,如今都多久了......都是大騙子!


她嘀咕著,轉過身子,身後的侍女慌忙地上前為其披上裘衣,生怕其受了風寒。


「真不知陛下在等誰,陛下這般奇女子,竟也會有如此之時......」


「讓陛下難過真該千刀萬剐......」


小侍女嘀咕著,面容之上滿是憤憤不平。


「放肆!」


聞聽此言啊,西梁女王猛地轉身,俏臉之上滿是寒霜,厲聲地呵斥!


「爾等也配談他!」


「若再有下次,勿要怪本帝無情!」


「撲通!」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小侍女嚇得滿臉煞白,連連地跪倒在地磕頭,眼中滿是害怕。


她不明白為何一向待人和善的陛下,為何如今自己隻是碎語了一句,就招來這般怒火。


邊上身形高挑的帶刀女侍望著小侍女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她們自是知曉,那個和尚在陛下的心中是何等地位。


若非那和尚執意地讓其留下,恐怕如今的陛下早就跟著那和尚跑了......?


「你啊!性子怎地還是這般火爆?」


「若不以己恤人,又怎能讓這一國百姓對你信服?」


一道溫和之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場中的僵硬局面,也讓西梁女王那清冷的面容猛地僵住,瞳孔之中似有難以置信。


她忙不迭地轉過身子,深怕先前的是自己那千百次的幻聽,到頭來卻還是一場夢幻。


隻見,清冷的月光下。


我拾起那被她踢飛的石子,將其放在護欄之上,對著她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抹復雜,輕嘆道:


「貧僧......回來了。」


「你!你這臭和尚......」 ?


或是因見到我太過突然,先前氣勢洶洶的西梁女王一時間竟似是有些結巴了。


明明心中早已盼望如今之景不知幾何,但是當真到了這時,她卻反是怯了。


「這臭和尚,擅來我女兒國......那靈山不會怪罪嗎?」


她咬著唇,心中猶疑著,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噔噔噔!」


我見她忽地剜了我一眼,接著便如受驚的小鹿一般逃也似的入了宮殿。


「師傅......女子還是需要哄一哄的......」


豬八戒撓了撓腦袋,瓮聲瓮氣地開口。


「你怎地還不追上去?」


「不可。」


我嘆了口氣,望著那王宮深處的眼中頗有些復雜:


「我等,便在此地靜待吧。」


「若其願意見我等,自會來見。」


我靜靜地盤膝坐下,雙手合十,輕誦佛號,一為靜待,二也是思索未來之路。


自我打殺了六耳之後,靈山似是已有了動作,隻是一時間尋不到我的所在罷了。


但隨著那猴子的復生,我等便怕是要直面那漫天神佛了。


若是有得選,我當真不願在此地多加逗留。


我怕,讓女兒國成為第二個「老鼋」。


才靜坐不多時,就聽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自遠及近,最終停在我的身前。


「臭和尚,來尋我做什麼!」


一道如百靈鳥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沒有睜眼,卻仿佛能見到西梁女王那張絕色面容之上氣呼呼的模樣。


我沉默了一會兒,出聲道:


「貧僧,欲借子母河水一用,為那猴子再造神軀。」


猶豫片刻,我又補充道:


「是真正的子母河水。」


聞聽此言,西梁女王臉色猛地一變,那忽閃的大眼睛之中都仿佛有淚水轉動:


「好!真好!你個臭和尚!我就知道你來此,定不是為了看我!」


「不借!不借!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你......」


她起身,便是一副作勢要走的模樣。


豬八戒眼珠子微微地轉動,面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急切,不由得頻頻地將目光看向我。


我沉默著,見她步步走遠,終是輕嘆道:


「阿彌陀佛。」


「八戒,走吧。」


我起身,不願在此地多留。


不知為何,不得子母靈泉,我的心中反是仿佛放下了個包袱。


如今的我,已不是靈山的旃檀功德佛,隻是一個被漫天仙佛恨不得立刻誅殺的魔。


如今的我,即是災禍。


4


「師傅......沒了子母河水,大師兄之事......該如何是好?」


八戒扯了扯我的僧袍,輕聲道。


「還有一物,可幫那猴子重塑神軀,隻是須冒險風險就是。」


沉默片刻,我緩緩地抬頭,望向靈山方向。


似是猜到我的想法,八戒不由得愕然出聲:


「功德金池?」


「師傅,你要上靈山?這豈非自投羅網?」


功德金池,乃靈山至寶,亦是往昔哪吒再造蓮藕神軀之處。


我沒說什麼,隻是不願拖延,哪怕三分勝算,我亦要走上一遭,時不待我。


忽地,一隻白皙的手自身後拉住了我。


「你這和尚,怎的這般執拗,向本王第一次頭,會死不成?」


西梁女王抿著唇,眼中滿是憤憤:


「我當真如此讓你這和尚討厭嗎?」


「寧可冒著性命之危上那靈山,也不願向我求上一求?」


「若真的這般,你又何必來與我相見?」


我沒有轉身,佛光輕顫,振開了她的手,隻留下句慌忙的餘音:


「貧僧......無忘眾生!」


一步踏出,便是千裡,如逃也似的,我離開了。


「臭和尚!」


見我這般,西梁女王反是嘴角微揚,走到先前的圍欄處,將那顆先前被她踢出,又被我撿起的石子如獲至寶般地收入懷中。


接著,又似是想起了什麼,她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邊上裝傻的豬八戒。


我一個人呆坐在荒涼的山巔,隻覺佛心動蕩。


初見時,我以西行傳經為大願,卻在此地妄動凡心;


如今,再遊此地,以為成佛便是放下,卻不承想心魔未了,終是不敢回頭。


不多時,八戒吭哧吭哧地追了上來,。


「師傅,師傅,大師兄有救了!」


我身形猛地一僵,卻見八戒從懷中取出一壇陶罐。


其內恍若有嬰孩啼鳴,希望迸發,仿佛,回響著生生不息的激蕩。


那是子母泉水之精,有奪天地造化之能。


「終是,還不清了......」


緩緩地回望,我的眼中滿是復雜,輕聲地呢喃。


我將那猴子的真靈小心地放入其中,待其神軀重塑,還要些許時日。


這最後的光景,我和八戒走過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人。


都是些我在西行之時便留下的「念想」。


這般時日過去,有的「念想」成了正果,已是變了味。


有的依舊在窮山惡水之間遮掩身形,朝食霞露,初心不改。


「這黑熊精!往昔師傅待他不薄,還以袈裟相贈,如今卻是翻臉不認人了!」


「竟還試圖拿了我們去那靈山領賞?」


從普陀珞珈山一帶走過,豬八戒恨恨地出聲,眼中滿是不平!


我在之間點燃一道佛火,將黑熊精那龐大的妖身盡數地燃盡,輕聲道:


「無怪他......成了佛後,那凡間生靈便如瘋了般自願地做那血食投向他......」


「這般富貴,他又豈能抵御?而今終是嘗了惡果便罷。」


聞聽此言,豬八戒哼哼唧唧了兩聲,終是不再多言。


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那遠處緩緩地行來。


「沙師弟?」


忙著遮掩因果的豬八戒忽地抬頭,眼中滿是錯愕,接著又滿是驚喜:


「沙師弟......你是如何尋到我們的?」


「最起始我和師傅便去流沙河尋過你,隻是你似是不在......」


兀地,八戒那欣喜的面容忽地僵住,那往昔和善的眼神猛地閃過一絲兇色:


「沙悟淨,你......做了什麼?!」


八戒覺得自己瘋了!


他看到那緩步踏來的沙悟淨手中還拖著一道身影。


一條......渾身是血,幾乎被剃了龍骨的白龍!


「師傅......二師兄......快逃!」


那白龍被剜去了龍目的面龐上露出兩個黑黢黢的眼洞,獰聲地開口。


5


「轟!」


「師傅......二師兄......爾等,怎的便是這般想不開呢?」


拍了拍手,一身天甲,腦後佛環如光的沙悟淨笑了笑,隨意地將手中的白龍砸落,自己坐在了那白龍的頭顱之上。


「做這仙佛,有何不好?」


「這眾生如何,與我等何幹?若當真想要大師兄回來,向佛祖再求個金箍給他帶上,養在身邊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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