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皇帝呵呵一笑。


拿過了內官手中的鬥篷。


上面還有一針一線勾勒的真龍圖樣。


「不妨事,朕見其英勇無畏,該大賞。」


皇帝走過了容景,將玄色鬥篷披在我身上。


「奴才惶恐。」


皇帝卻將鬥篷系得更加緊了些。


「這是你應得的,叫什麼名字?」


「玉宛娘。」


皇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後,點了點頭。


「人如其名,瑩瑩如玉。朕看了你的身子,總要有些說法,那便賜玉美人吧。」


容景手中的拳頭越攥越緊。


我被內官帶走,抬頭掃了一眼容景。


就好像,年少時,他被要求要將兔子送給北涼小公主那般。


那時,他隻有那隻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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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隻是看著我。


他待在原地,怔怔然,像是被一個巨人奪走了最愛的玩具,不能還擊。


我被內官帶去了一個宮殿。


這絕對不是我和皇後計劃的一環,要是娘娘以為我起了要做容國國君妃子的心思,我真是百死不足以謝罪。


我被宮人侍奉著沐浴更衣。


下一步,就是去沐浴聖恩。


天大黑,內官已至。


「請玉美人移步養心殿。」


躲不了了——


我前腳剛進養心殿,皇帝面帶喜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他瞥了我一眼,我剛要行禮。


他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跟內官說了一句:「送玉美人回去。」


於是,我呆呆站在養心殿,打了個噴嚏,被內官送了回去。


原封不動地回到了我的殿中。


服侍我的綠衣匆匆來報,說是打聽到了消息。


皇後今天在花朝節吃多了酒,胃裡不舒服,迷迷瞪瞪非要見皇帝。


8


一來一回,我睡下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迷糊之際,又被綠衣喚了起來,說是到了要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辰了。


我頂著黑眼圈起來,發髻剛挽到一半,舒公公派人來報,皇後娘娘身體還是不舒服,就免了今天的請安。


我撐著因為困意快要掉到地上的頭,打了個噴嚏,一溜煙就鑽進了帳中。


睡回籠覺!


夢中迷迷瞪瞪,我被人綁住,拿火烤。


拿火烤還不夠,後來又拿油鍋炸。


我被綁在石頭上,怎麼也掙不開。


救——命——啊——


在火燒火燎之際,不知道哪裡來的冰塊貼上了我的額頭,我舒服地哼出聲來。


終於可以把沉沉的眼皮抬起來,看清來人之後,我又立馬閉上眼睛。


要死!


「姑姑還要裝睡嗎?」


來人似笑非笑,語氣倦怠,不是容景又是誰?


我依舊閉眼裝死,滲出一身冷汗。


睡過去,暈過去,怎麼樣都好,不要和這個活閻王打照面最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我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隻是覺得身上酸軟,口幹舌燥。


我才驚覺做夢像是被火烤,應該是我得風寒了。


我悄悄把腳伸出被子外涼快涼快,容景突然輕咳了一聲。


我又默默地把腳縮進來。


「姑姑,該起床了。」


終於他換了一副稍顯無奈的語氣,像是小時候哄小兔子進籠子裡一般。


好熱,裝不下去了。


我撐著迷迷瞪瞪的頭起來,額上的冰帕也隨之掉落。


裝作沒發現容景,開口喚道:「綠衣?」


我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嗓子像是被沙子磨過。


低沉嘶啞中又透露出些許曖昧,好像在昭告所有人昨天發生了什麼。


容景站在不遠處,喉結微動。


他輕捻指腹,眼神黑沉,闲闲看過來:「姑姑早啊。」


避無可避了,我詰問道:「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內宮?我如今是妃子。」


無論如何現在我和他不是可以單獨見面的關系。


他在內宮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想到這裡,有了些底氣,我下巴揚了揚。


不激還好,這一激,瘋子容景大步走了過來。


就這麼不加任何避諱地,直直地走了過來。


我倒吸一口涼氣,嗓子生疼,喊道:「綠衣!」


依然沒有人應答。


容景走進來,坐在了我的床榻邊。


我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白皙的膚色因為生病變得透紅,鬢角打湿,隻著裡衣的我現下看起來十分任人魚肉。


我把被子往胸前撈了撈。「太子殿下,你這是……成何體統。」


最後四個字在容景的逼視下說得越來越輕。


起初容景看我的眼神中帶著探視,越來越近之後,我發現了不尋常的東西。


那是之前在他吃醉酒之後才浮現出來的情緒。


是情欲啊——


9


想到這裡,我頭疼得厲害。


「妃子又如何?姑姑,我以後會繼承皇位,也會繼承你。姑姑說實話,父皇碰了你什麼地方?」


他俯身過來,離我越來越近。


舌頭發麻,指尖發麻,整個頭顱都在發麻。


「綠衣……」我依然不死心。


他呼吸越來越重,近乎鼻息相聞的時候,他笑了。


輕而又輕地說:「姑姑,別喊了。綠衣被我這個不成體統的東宮太子扔下井裡了。」


他墨發如瀑散落下來,眼底猩紅,嘴帶笑意看著我,本來就白皙的膚色被襯得更加豔麗可怖。


綠衣是之前在東宮中就跟著我的婢女,也算是跟過容景一段時間,容景他說殺就殺了。


呵——身上發的汗越來越冷。


手慢慢地摸到枕頭下面,那是我藏的一把軟劍。


大不了……


還沒有碰到劍,容景一把將我拉了過去,這下真的鼻尖相觸,能感覺到對方輕輕扇動的睫羽。


手被制住,身邊沒有人。


「姑姑,我離你這麼近,還不回答我的問題嗎?在找什麼呢?要容景幫姑姑找嗎?」


說得十分懇切,倒像是真的要幫忙的語氣。


可是嘴角的笑意到不了眼裡。


他慢慢靠近,我甚至能感覺到嘴唇邊有一種隱形的壓力。


我掙脫不開,冷道:「沒有,昨天沒有。」


他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放開了我,離我遠了些,我松了一口氣。


突然間,他俯身湊上來,在我唇角邊輕輕一啄。


我:真是瘋了。


他狡黠道:「姑姑,風寒傳給我,你好得快些。」


我還在愣神,容景端來一碗藥。


我匆忙瞥過視線,手緊緊地攥住了被子。


「我再問一遍,綠衣呢?」


容景眸色暗了暗,舔了舔嘴唇,他把藥勺遞在我的嘴邊,說道:「姑姑喝了藥,自然能見到綠衣了。」


他看起來無害,什麼都隱藏在他淺淺的笑意下面。


就好像是通體雪白的狸貓,往我身邊蹭。


但是爪牙裡都藏了烈性毒藥。


我拿開了藥勺,舉起碗將藥一飲而盡。


容景手裡一空,笑意更濃:「姑姑不怕孤給的是毒藥嗎?」


藥那般苦,說是毒藥我也信。


殿內靜得可怕,我幹笑兩聲。


「殿下,我聽說狸貓抓到了獵物,會把獵物玩到精疲力竭,最後喪失求生意志。」我頓了頓,靜靜看向容景,「殿下,好玩嗎?」


容景面色一冷,隨即恢復如常:「姑姑不想見我,我隻能以一些特別的方式見到姑姑。嫌我也好,總歸比見不到姑姑好。」


「所以,你是故意推人落水?」


10


「她自己非要湊上來的。」容景說得很委屈,隨後又半帶輕笑道,「她不落水,孤怎麼能見到姑姑呢?」


「你!」


話被打斷,嘴裡突然被塞了一個藥丸。


我正要吐。


容景唇角微揚:「別吐啊,姑姑。吐了,你就見不到綠衣了。」


我正猶豫要不要吐出來,藥丸慢慢化開,是甜的?


糖丸?


容景當著我的面,輕輕舔舐了剛剛捏糖丸的拇指腹。


我轉過頭去。


容景微微眯了眯雙眼:「姑姑,我走了。」


聽到腳步聲漸遠。


我才緩緩轉過頭。


容景身影逐漸淡出,卻聽到他說了一句:「選我吧,姑姑,天天都有糖丸吃。」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沒有等回應。


長腿一邁,修長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綠衣噠噠噠跑了進來。


「娘娘得了風寒,我去找太醫,但是他們都有事。」


綠衣眼角帶淚,估計是受了十分的委屈。


吃了閉門羹也正常,畢竟深宮裡都知道我在冊封的第一晚就被當今皇帝冷落了。


我示意綠衣扶我起來,想了想還是要去見見皇後。


綠衣臉皺得跟包子一樣:「娘娘,昨天其實皇後什麼事都沒有。她隻是不想……」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瞪了她一眼。


綠衣隻是一邊給我梳洗,一邊說:「娘娘真苦。」


我和綠衣一同進的宮,她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眼淚拌飯是常有的事。


可是,綠衣她不知道,最苦的就是皇後了。


糖丸在嘴裡慢慢化開。


我咂巴咂巴,吐了出來。


還是不要吃糖的好,這樣,吃苦的時候會不習慣的。


待我去未央宮中的時候,皇後緊閉宮門。


舒公公說皇後身體不適,讓玉美人在院中稍微等些。


春寒未過,我跪在院中,和旁邊簌簌落落的海棠花一起聽風。


綠衣跟跪在我身後,苦了她了。


「小殿下來了。」舒公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不大不小,但足夠聽清。


我身形一滯,隨後便被一隻小小的臂彎撈起。


「天寒地凍,姑姑怎麼跪在這裡?」


起身間,抖落一地的垂絲海棠。


我未答話,舒公公搖了搖腦袋:「小殿下,娘娘還在等你。」


容珏湊近了看我,顧盼間微笑道:「和我一起進去吧,宛娘。」


小手拉著我,隨後便示意舒公公開門,上臺階。


舒公公嘆了一口氣,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11


我不是要選容珏,而是我沒得選。


皇後宮中,她屏退了其他人。


「宛娘你不要怪我,罰跪是做給這後宮裡的人看的。更是做給皇帝看,讓他知道我隻是在爭寵。」


她繼而說道:「皇帝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他還招了一批北涼美人奴入宮。」


她眉心微皺,手死死攥我:「他的意思是要讓北涼全國為奴。」


終於,她似乎終於被擊垮了一般,癱坐下去:「我見過那些人,她們比我剛來容國的時候還小。宛娘,她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啊?」


皇後強裝的鎮定,一步步被擊垮,在崩潰的邊緣。


好看得眼裡滲出淚水,無助又絕望。


我曾經在邊塞見過被攻陷的城池,那時候我很小很小。


隻記得滿眼的紅,漫山遍野的紅。


從那以後,我最怕的就是紅色。


女人的尖叫聲,小孩的哭喊聲。


午夜夢回之際,還在我耳邊縈繞。


也在北涼的大公主,也就是當今容國皇後的耳邊縈繞。


她曾經哭著告訴我,她夢裡是她最小的妹妹,變成了兔子。


兔子不會哭,隻會尖叫。


大公主攥著我的手:「昨日我稱身體不適,邀寵讓皇帝來了我宮中,是因為我知道做了皇帝的女人就再也沒有故鄉了。」


「宛娘,你還有故鄉,我沒有了。」


容國和北涼交好多年。


然容國當今皇帝容吾十年內大興兵事,徵討北伐。


和親、出使也隻是權宜之計。


北涼的大公主留在了容國做皇後,一輩子都沒有子嗣。


來訪的北涼小公主被容國做成了容國的幡旗。


我是跟著大公主的和親使團進容國的。


後隱匿身份,成為普通的中原宮女。


一步步走到大公主身邊。


大公主也隻是空有皇後頭銜的質子罷了。


現下大公主不是質子,隻是任由容國嘲笑和侮辱的戰敗品。


我將皇後扶上座椅,說:「大公主,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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