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復了一下心情,想去外面喝點水就睡覺。
一轉身,我的心要嚇得跳了出來。
蘇立夏穿著吊帶睡裙,拿著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在幹嘛呢?」
19
我緩了緩神,確定了一下這個距離,蘇立夏應該看不到我的屏幕。
我松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起身:「沒事,你怎麼大半夜還不睡。」
她走進我的房間,像是來過千百次一樣熟練。
她在我書架上看,蔥白的手指劃過一冊冊書脊:「沒事,想起我當時有一本小說找不到了,是不是給你了?」
我有些不敢看她。
她的身材實在是好,穿著藏藍色的吊帶睡裙,裙子質地很垂順,誘人的曲線隱隱約約,她的黑長發松松垮垮地被一個銀色的夾子攏在腦後,很是慵懶。
我喉頭幹澀起來:「沒有,你沒有給過我。」
「好,我回去再找找,找出來就給你,懸疑的,你肯定喜歡。」蘇立夏朝我一笑,喝了口水,嘴唇泛著水光。
「嗯。」我說。
蘇立夏輕輕悄悄走了出去,替我合上了門。
那個瞬間,我緩了好大的一口氣,感覺後背都有些潤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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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夕,我收拾好了一切,隻需要等蘇立夏去學校,我就可以偷偷溜出門了。
我已經計劃好了,蘇立夏一進大學就是社團精英,這幾天她有一個大型活動需要負責,會幹脆住在學校,忙得腳不沾地,幾天都不會回來。
計劃很順利,我都偷摸到了車站,突然接到了電話。
「你好,請問你是蘇立夏的弟弟嗎,趕緊過來一趟吧,她出事了。」
我的一顆心涼了半截。
20
趕到她的學校的時候,蘇立夏已經被送進學校旁邊的附屬醫院了,一群同學圍在她床頭,有一個男同學很是殷勤,一直對她噓寒問暖的,她一張臉已經雪白了,但是還是溫柔地回應著。
我氣喘籲籲趕到就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帶上了三分火氣。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我看著她的右腿,從膝蓋向下都裹上了厚厚的繃帶,「怎麼會從樓下摔下來呢!」
「你誰啊?」那個男生皺著眉看我,被我責備的語氣惹怒了。
「別別別,這是我弟弟。」蘇立夏笑著攔住了男生,朝我伸手,「你怎麼來了?」
天擦黑了,那個男生總算是走了。
「那個人是誰?」我心中忐忑,「我未來的姐夫?不會吧,他還沒有我高。」
蘇立夏看上去對那個人興趣缺缺:「一個追求者罷了。」
她又轉頭看著我的背包,笑道:「怎麼了,你要出門嗎?」
我心裡一驚,強顏歡笑:「沒什麼,想裝點舊書去賣了。」
蘇立夏看著很累的樣子,可能她的腿真的很疼,我在她床前跑前跑後照顧了大半天。
最後蘇立夏靠著我沉沉睡去。
我一停下來,就感覺渾身都疼。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完了,宋妍還在車站等著我呢。
按照約定的計劃,我早就應該到了。
不知道她已經等了我多久了。
我想掏出手機給她發個信息,可是我一動,蘇立夏就擰了擰眉頭,輕聲:「疼。」
我立刻保持原狀,不敢再動。
我就這麼坐著,陪著蘇立夏,醒了一整個晚上,宋妍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我怕吵著蘇立夏休息,都沒接。?
第二天,宋妍問我去了哪裡,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隻說我姐出了急事。
宋妍當時的表情很奇怪:「這麼緊急嗎?連告訴我一聲都不行,你知道我在車站等了你一個晚上嗎?」
她越說越生氣,聲音越來越大:「我們幾年的感情,就不配你告訴我一聲嗎?」
我啞口無言:「實在對不起。」
「你和你姐……」宋妍沉默了很久。
我們兩個都沉默了很久,我的心如擂鼓一般。
她還沒有開口,我就把電話給掛了。
21
我在醫院照顧了蘇立夏幾天,宋妍來了。
我把蘇立夏的蘋果削好,電視劇找好,下樓去見了她。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隻覺得疲憊。
「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她在 ICU 呢?」宋妍譏諷地說,「我都快高考了,抽出時間來陪你玩,你就這麼對我嗎。」
我隻能沉默。
最後宋妍嘆了一口氣,把一個手機扔在了我面前。
「密碼是你姐的生日。」
那個手機文檔寫得滿滿當當,不是物理公式,也不是戀愛日記,而是滿篇的「想死」、「想死」、「好想死啊」……
在最新的一篇記錄裡面語無倫次地寫著:「她說死了就不會再痛苦了,她說她想和我一起死。」
「我們處境是一樣的,她是這個世界最懂我的人。」
「有她陪著,我什麼都不怕了。」
「我先走了,立夏,我在那邊等你。」
日期停留在宋遲從教學樓一躍而下的兩個小時前。
我沉默了很久,悶悶地笑了:「假的吧?怎麼會現在才發現呢?」
「這個加密文檔,我也是才剛剛發現。」宋妍緊緊盯著我,「不管你和你姐是什麼關系,我是一定要報警的。」
「這能說明什麼?」我笑了,「搞不好是你剛剛自己打出來的。」
「小滿。」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是不是也瘋了?」
我沉默了,伸手去夠那個手機,想再看一眼。
宋妍打掉了我的手,把手機護了起來:「這是證據,我不會讓你把它帶走的。」
我沉默了。
我想起當時蘇立夏漫不經心跟我說的話——
「你的那個小女朋友,宋妍,從小就很受她爸媽偏愛吧。」蘇立夏慢悠悠地說,「宋遲成績再好再優秀也得不到他們的關注……
「……宋遲總不能去嫉恨自己的親妹妹吧,他這麼多年,心理早就出問題了……
「想用死來爭取父母最後的關心吧……真可憐……」
宋妍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顏色煞白。
「妹妹,我知道你來了。」後面跟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來自蘇立夏。
「小滿這孩子啊,總是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緊接著,宋妍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傳進來很多張照片。
我心髒停了一拍。
上面是我和她的各種親密照。
很多很多,多到我難以想象。
最上面的是那張在雲南,我喝醉的時候,把她當做了宋妍,和她熱吻的照片。
我真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拍出來的。
我緊緊摟著她的腰,她的手虛虛掛在我的背上,一流的情色和罪惡,我們要麼是一對親密愛侶,要麼是一對奸夫淫婦。
宋妍整個人都怔住了,她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撐著,氣若遊絲地笑了一下:「你們兩個,原來是這種關系呀……」
我剛想解釋,但是發現自己無從解釋。
她捂著臉,尖利地笑了起來,然後把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朝我砸來。
「變態!瘋子!殺人犯!」她每扔一個東西,就歇斯底裡地大聲尖叫。
整個咖啡廳的人都看了過來,服務員臉上是驚恐和猶豫,想要上來阻止卻又不敢。
此刻在他們眼裡,宋妍無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要報警,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這對變態的事,我要告訴所有人,你們兩個人一起下地獄去吧!!」
她最後說了這些,跑出了咖啡店。
我身上五顏六色的,什麼東西都有,咖啡液,蛋糕碎,叉子勺子,茶杯碎片……
我呆坐了很久,剛剛站起來,我的手機屏幕亮了。
「乖弟弟,你還好嗎?」
來自蘇立夏。
22
我去赴約之前,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報警。
蘇立夏把我約在了我們家的天臺。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上去的,她的腿遠遠沒有好到可以獨自走完這麼長的路的程度。
她的拐杖扔在了一旁,她坐在天臺的圍欄上,雙腳掛在了天臺外面,腳下就是七樓的高空。
「你的小女朋友和你分手了嗎?」她回頭朝我一笑,還是那雙亮亮的貓兒眼。
我點點頭。
「真狼狽啊。」她轉了回去,雙腿晃晃悠悠的,甚至輕輕哼著歌。
「去自首吧。」我說,「我還沒來得及問,但是情節應該不算特別嚴重,還來得及的……」
「憑什麼?我沒做錯什麼,宋遲他早就想死了,我隻是幫了他一把而已。」
「你那個小女朋友,從小金尊玉貴的,沒跟你說她家爸媽很是偏心吧?」蘇立夏看著自己纖長白皙的手,自顧自地說起來,「他爸從小就懷疑他不是親生的,從小就對宋遲動輒打罵。」
「宋遲後來聽到了爸媽的吵架,才明白這一切,偷偷去做了親子鑑定,證明自己真的是親生的。」
「他捧著親子鑑定書去找他爸,以為以後可以得到和妹妹同等的寵愛了,結果宋叔叔隻是把他打了一頓,因為他去做親子鑑定的那天,他忘記去接宋妍回家了。」
「那個時候宋遲才知道,偏心是擋不住的,搖尾乞憐是得不到愛的。」
「這個道理,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她笑了一下,豔氣逼人。
她喃喃道:「親生的都這樣,何況我這個領養的。」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從小就粘著蘇立夏。
我那個時候真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纏著蘇立夏出去玩,她隻能把我帶上了天臺。
在那裡,我的溜溜球被她甩到了天臺外側。
蘇立夏笑著看著我,讓我自己去拿。
我也聽她的話,嘗試往天臺邊緣爬。
隻是我身體從來不好,試了幾次都爬不上去。
蘇立夏在旁邊冷眼看了很久。
最後是她一手拉著生鏽的欄杆,一手去幫我夠到了溜溜球。
那點距離,一個手滑,她就沒了。
晚上回去,我姐挨了我媽幾個狠辣的耳光。
不是因為她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而是因為她把我帶到了不安全的環境裡,還弄髒了我的衣服, 僅此而已。
這樣的事,在我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我看著她嬌俏的身影,眼前發白, 耳鳴起來。
「所以你就想毀了我?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我已經看不清她的臉, 「我做錯了什麼?」
「不知道呢。」蘇立夏看了我一眼, 喃喃,「其實你對我還挺好的。」
「但是我就是恨你。」
她的情緒好像稍微平穩了下來,又開始哼起了歌。
我緩了一口氣,語氣帶著央求:「我們先下去,好不好,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
「不想說了, 我太累了。」蘇立夏搖了搖頭。
良久,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趕緊過去扶她。
電光火石間,蘇立夏一把拉住我的領子,往後一仰,笑得是從未有過的絢爛明媚:「跟我一起走吧,好弟弟。」
23
蘇立夏終於也成了爸媽口中「神經兮兮」的人。
他們在蘇立夏靈前一邊哭嚎,一邊歇斯底裡地咒罵蘇立夏有多麼多麼對不起他們,養了她這麼大,剛上大學,還沒有報答過他們一絲一毫,她就狠心走了。
罵她是白眼狼, 罵她不負責任, 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你姐到底是為什麼,好好的人,到底是為什麼?」我媽掐著我的肩膀說。
等到我真的去了學校,嘗到了學習的苦,我才知道我天真了。
「…「」好好的人, 哪能說走就走。
隻是很多人, 表面看著溫柔和善, 光鮮亮麗,其實就像是打了蠟的蘋果, 內裡早就腐爛了,生蟲了,蛀空了……
宋妍最後還是沒有把我和蘇立夏的照片發出來。
我把蘇立夏跟我說的那些關於宋遲的話, 都告訴了她。
她沉默了很久,再也沒有給我回過信息。
我們沒有分手,但是也成為了路人。
有時候午夜夢回, 我會滿身大汗的驚醒——
蘇立夏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她到底對我有過什麼樣的感情?
她為什麼到最後,又松開了捏緊我衣領的手。
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們都活了十多二十年, 都活得亂七八糟的, 那些夾雜在陰暗漫長歲月中的千絲萬縷, 剪不斷理還亂。
她也永遠不知道,很多年前,出於小孩子的爭寵, 或者其他更加隱秘卑鄙的心思,是我仰著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對我爸媽說——
「我想和姐姐同班,不然我學不進去。」
「姐姐如果和我同一個學校就好了, 初三了,隻有她能幫我了。」
「姐姐好像交了一個不三不四的男朋友,我好擔心她啊。」
「爸爸媽媽你們要不要管一管啊?」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