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夜,萬籟俱靜。


報警器突然發出尖銳的鳴叫。


樓下有人在敲著鐵盆高喊:「著火啦!著火啦,快跑呀!」


我頓時從夢中驚醒,鼻子裡灌進濃烈的煙味兒。


我迅速起身,站起來就拽住奶奶往樓下跑。


弟弟緊隨在我身後。


他按住電梯門:「坐電梯吧,電梯快!」


我忍不住罵他。


「傻呀你,進去就變成烤乳豬!」


終於在煙燻火燎中下樓。


幾個彪形大漢卻急匆匆走過來,抬手將弟弟按倒在地。


「周琦。」


弟弟懵懂地應答,隨後掙扎不及,被他們按倒在地。


「你們這是幹什麼?!快放開我的孫子!」


奶奶上前拍打大漢,下手又狠又兇,他的手臂瞬間多出幾道血痕。


「春華,你別瞎鬧,警察都查清楚了,火災就是你孫子周清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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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發現火災的當時,物業就報了警。


我家樓下裝的監控器起了作用,警察看了視頻,當場就看到弟弟站在陽臺上往樓下扔煙頭。


一根接著一根,總共三根,每一根都沒有掐滅,閃著火點從樓上拋下。


煙頭的火點,在漆黑的夜晚十分惹眼,絕對不會認錯。


大火撲滅,從二樓到七樓,幾乎被燒成廢墟,還好撤離得及時,人員沒有傷亡。


小區裡都是一同搬過來,甚至有的裝修都是互相借鑑,裝修得差不多。


都能估算出來,光賠償家具就是一筆不菲的賠償款。


這下拆遷款還沒有焐熱,都要全賠出去了。


爸爸媽媽接到電話,連夜趕回來,揍了弟弟一頓。


弟弟躺在地上哭號,爸爸下手卻毫不留情。


「讓你學抽煙,讓你亂扔東西……今天不給你打改了我就不是你老子!」


奶奶撲在弟弟的身上,替他擋住爸爸的責罰。


爸爸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寶貝孫子害得我們都要睡大街了,你還護著他?」


爸爸靠著拆遷款在省城買獨棟大別墅,才裝修好住進去沒多久,現在因為弟弟闖的大禍,極有可能會保不住。


這應該才是弟弟挨打的真正原因。


說完,爸爸把弟弟從奶奶懷裡拽出來,又是一頓毒打。


弟弟哀號著,像殺豬般慘叫。


夏天衣服薄,遮不住痕跡。


很快,弟弟身上就青一塊紫一塊,臉頰也腫成豬頭,看起來格外嚇人。


奶奶隻見過我挨打,哪裡見過她的寶貝孫子挨打?


她大聲嚷嚷道:「別打了,用你爹的賠償款肯定夠了。」


爸爸這才不情願地停手。


他朝媽媽看去,眼神透著成竹在胸的篤定。


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當時房子拆遷時,我家隻要了一套房子,就是現在我和奶奶住的這一套。


其他的全都換成了錢,被爸爸拿去在省城市中心買了大平層。


我和奶奶在鎮上住樓房,爸爸媽媽帶著弟弟在省城住豪宅,開豪車。


這次弟弟闖了大禍,鎮上的這套房子賣了也不夠賠償的,爸爸的大平層肯定也保不住。


爸爸隻有從家裡拿錢,哪裡有向外吐過錢?


我從小跟著奶奶在鄉下長大,身體長得快,沒錢買衣服,每天隻能吃蘿卜、白菜,連點兒葷腥都吃不起,餓得面黃肌瘦。


弟弟卻在城裡大魚大肉,吃得腦滿腸肥,胖得走路都費勁。


爸爸也從不往回拿一分錢,每次我向他要生活費,他都坐在沙發上,愁眉不展地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唉聲嘆氣在外面打拼的艱辛,卻一分錢都不給我。


可是爸爸,你每天抽的煙,都是我每天在山上挖藥材,用一麻袋才能換到的錢啊。


奶奶手上的賠償款,是爺爺的死亡賠償金。


當時爺爺聽說城裡有一家中藥店收藥材,價錢比開車下鄉收藥材的貴六毛錢,就背著大麻袋去城裡賣,結果被酒駕的人撞到,當場就沒了呼吸。


賠償款是用爺爺的命換來的,也是奶奶最後的養老保障。


爸爸一直惦記著這筆錢,奶奶在鄉下多年,也意識到她的好大兒不靠譜,任爸爸怎麼哄騙都不松口,把錢藏得嚴嚴實實。


現在徹底被爸爸搗鼓幹淨了。


7


我和奶奶搬進了爸爸的房子裡。


爸爸語氣嚴厲:「這裡不是鄉下,住的全都是體面人,平日裡言行舉止要注意,聽到了嗎?」


我和奶奶點頭答應,奶奶卻又故態復萌。


我發現,奶奶恢復以前的樣子,又開始往樓下扔垃圾。


每次和她好好解釋,這樣危險,她都一臉不在乎。


「放心吧,我都是看好了樓下沒人才扔的,絕對不會砸到人。」


弟弟也跟著有樣學樣。


我告訴了爸爸,他卻一臉不以為意。


「還是你打掃得不夠幹淨,你把所有垃圾處理完,他們就不會有東西扔了。」


我默默無言,隻冷靜地等著開學,希望快點兒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


還沒開學,弟弟就又闖下大禍。


他把不想養的仙人球扔下了樓,砸到一個路過的小姑娘。


姑娘被人發現時,地上已經滿是鮮血,送進搶救室三天,仍一直處於昏迷中。


姑娘的家裡是隔壁樓棟的陳叔叔,陳叔叔早年有個兒子,因為救人被水衝走淹死了,等到四十多歲,又得了她這一個閨女,是全家的愛護對象。


她今年剛考上大學,還沒有開始享受自己的大學生活,就被弟弟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她的情況不容樂觀,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陳叔叔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他是兒童圖書的編輯,經常給小朋友們講故事,是小區裡孩子們投票最喜歡的大人。


他從警察局知道了罪魁禍首,極力要求不要任何賠償,隻要對方坐牢。


可是弟弟是未成年,之前高空拋物放火燒了一棟樓,隻需要賠錢就沒什麼事了。


現在也一樣,他隻需要賠償醫藥費,教育一下之後就被放了。


爸爸護著弟弟,說寧願把房賣了,他願意賠償醫藥費。


在警察的調解下,本來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爸爸按照以往的慣例,又把他揍了一頓,又教育了他幾句,不要再往樓下扔東西。


「有什麼不要的垃圾,讓你姐姐扔下去就行。」


弟弟連忙答應。


弟弟像以前一樣,以為事情過去了,就接著當作無事發生一樣。


盡管小區裡,其他住戶對他愛搭不理,他也無所謂。


有性格比較直接的人指責弟弟,奶奶立刻就把人罵回去,倆人,一個未成年,一個年老的老太太,隻讓人敢怒不敢言。


弟弟在外面和他的小伙伴炫耀。


「我是未成年,他又不敢怎麼樣。」


電梯門打開,陳叔叔就在電梯裡,聽到了他的話。


電梯到我家九樓的時候,弟弟的小伙伴都出了電梯,陳叔叔抓住弟弟,按下關門鍵。


弟弟被他從樓上扔了下來。


警察抓到他的時候,他隻說了一句話。


「我女兒受的罪,你既然不知悔改,就去感受和她一樣的痛苦吧。」


弟弟也被送進女孩所在的同一家醫院,經過搶救,醫生宣布他腦死亡,成了植物人。


他永遠沒有蘇醒的可能。


奶奶哭成淚人,也喚不醒她的大孫子。


爸爸傻站在門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明明花錢解決了,卻得到這樣的結果。


聽到奶奶的哭聲,他仿佛找到了罪魁禍首。


「都怪你,琦琦多乖的孩子,全都被你教壞了!」


「你自己不也不管教,什麼事都隻罵閨女周晴,不舍得罵他。」


奶奶和他,誰都不願意擔這個責任,互相推諉。


倆人在醫院吵得臉紅脖子粗,護士長過來讓他們禁止喧哗。


爸爸作勢推了奶奶一把:「你孫子現在需要醫藥費,你要真心疼他,就多準備錢吧!」


奶奶的房子已經被賣掉,養老錢也被掏空,再沒有多餘的錢拿出來。


他把奶奶趕出家門,說她管教不當,害得自己兒子慘死,要斷絕母子關系。


奶奶馬上要流落街頭了,也沒有心情哭她的孫子了,天天在小區樓下罵爸爸。


她還跑到公司,去找爸爸的領導訴苦,要求他把養老金還給她,爸爸的名聲,無論是在醫院、小區,還是公司,都被弄臭了。


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賣掉了最後的一套房子,連夜和媽媽卷款跑路。


弟弟在醫院的醫藥費斷了, 奶奶果斷放棄治療。


8


大學即將畢業,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竟然是爸爸打來的。


「乖女兒,是不是快要畢業了?以後租房子要用錢, 我們加微信,爸爸給你轉點兒錢。」


……


沒想到,他和我媽消失了四五年,不管我的死活。


紙片飄飄灑灑,像雪,卻是隻能給大地帶來負擔的垃圾。


「這我」現在我即將畢業, 他們竟然冒出來了。


我才不信他們是良心發現,他們就是看我快能去工作掙錢了,想要來打親情牌, 為了給他們以後找一個養老的人罷了。


「不用, 我還死不了,就是奶奶她每天念叨你們, 你如果有空就去看看她好了。」


爸爸訕笑著, 不接我的話茬。


真沒意思, 我掛斷電話。


我背上我的小帆布包,裝上所有的文件, 離開學校。


療養院裡, 爺爺奶奶們正在院子裡練太極。


「小晴,又來看奶奶啊。」


我一一回應。


奶奶臉色慘白, 臉頰上滿是汗水,正被綁在養老院的病床上。


看來, 她又發病了。


奶奶自從被爸爸趕出門外, 就逐漸陷入瘋癲的狀態。


剛開始, 她還隻是對著路人罵罵咧咧。


後來, 看到誰就以為是她兒子,開始又罵又打。


或者以為是孫子,又嚇得到處亂竄,被車撞成了殘疾。


我靠著賠償款、助學貸款和獎學金, 每天做兼職, 把她送到療養院, 供自己上完大學。


現在找到一份薪水非常豐厚的工作,要到國外工作幾年。


等我完成工作, 就可以徹底地放松, 申請我想要的大學去讀博。


我坐在床邊,把我的未來規劃輕聲細語地說給奶奶聽。


「奶奶,你總說我不如你的孫子,可是同樣的環境, 他嬌生慣養,卻成了敗類,早就凋零。我吃盡苦頭, 卻被老師誇獎, 被公司搶著錄取。事實證明, 你說的『女子不如男』,這句話並不對。」


我起身,看著她布滿褶皺的臉, 這次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看她。


我輕輕打開了門,轉身離開。


我的人生應該開啟新的階段。


這一次,我相信我會給自己的生活創造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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