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連幾日,他趁我午睡時過來看我,在我快要醒時再離開。

「雲俢晏,你能把我藏到幾時呢?」我嘆了口氣,「總有一日我會嫁人生子,我會有新的……」

他打斷我的話,說:「你隻能嫁給孤,生孤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知道我們生的孩子叫什麼嗎?」我坐起來一字一句清楚道,「孽種。」

我突然很想笑,也確實笑了。

「雲俢晏,我懷孕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嚅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

我接著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每次都會悄悄喝避子湯?我不想喝了雲俢晏。」

「孤去宣太醫。」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神色始終冷淡。

我把他拉下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承認吧雲俢晏,你愛上我了。」

他動作一僵,沒有說話。

15

雲俢晏始終無法接受他愛上我的事實,雖然不會再避著我,卻始終避開這個話題。

我倒覺得沒什麼,他若是承認了才是真的有問題。

我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地看著雲俢晏給我披上白色披風。

他一邊把帽子給我戴好,一邊嗔怪道:「早就叫你不要睡著了,結果還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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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我的臉,我有些不耐煩道:「大晚上的又要做什麼?」

「帶你去看個東西。」他牽著我的手往外走,門被打開的那一刻,一股涼風襲來,我不自覺的瑟縮一下,他停下來把我的披風系得更緊了些。

「枝兒,長得真好。」

我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瘋。

他估計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掩飾性的整理了下我的頭發,然後牽著我繼續往前走。

一路上都沉默不語,隻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和我的呼吸聲。

當我再次站在長和殿中,看到裡面精心養著的曇花時,一瞬間真的說不出話來。

房間裡面十分溫暖,雲俢晏替我脫下披風。

我:「……」

我不知他為何會對這件事這麼執著。簡直幼稚又無聊。

我提醒他:「您今年二十八歲。」

「……」他沉默了一下,說,「有些事不是年齡能夠理解的。」

他篤定道:「枝兒你不愛我,我隻能讓你不能離開我。」

「愛是相互的,你感受不到我的愛是因為你不愛我。」我搖搖頭,譏笑道,「或者說是你不願意承認你愛上了別人,你覺得背叛了我娘親,是也不是?」

雲俢晏避開了我的視線,隻是看著曇花的方向,曇花快要開了。

「你瞧,曇花要開了。」

「雲俢晏,你這個膽小鬼!」我冷笑一聲,推開他徑直走向門外,在門外候著的宮女們立馬湧上前。

外面狂風怒吼,涼意鑽進我心裡。

我微微側過臉,看見雲俢晏依舊站在曇花前,昏黃的燈火照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低沉著聲音道:「溫華枝,是不是孤太寵你了?」

我把門「砰」的關上,又發了一通脾氣,然後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夜裡,宮人們遠遠的跟在後面不敢上前。

冷風刺骨的寒,我抬頭望著天空,宮燈下一片白茫茫的,臉上絲絲涼意。

雨夾雪。

入冬了啊。

我把手放在臉上,背靠著樹幹蹲下,水漬透過指隙慢慢浸出。

我和南緒,分別已有一年多。

我一直不敢細算時間,不敢回想過去,我怕分別的時間太長,他會慢慢忘了我。

沒過多久頭頂上傳來雲俢晏的聲音。

「枝兒,孤……」他把我抱起來,未盡的話悉數咽下,就這樣沉默地把我抱回瓊華宮。

第二日他又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出現在我面前,隻是眼裡多了他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溫情。

我躺在貴妃椅上小憩,他蹲在我身邊,手隔著被子放在我還未顯懷的肚子上。

他以為我睡著了,小聲地問:「你有沒有乖乖聽話啊,有沒有欺負你娘親?」

沒有人回應他,他又在我身邊躺下,一睡就是一下午。

慢慢地,他對我放下了戒備,我們都不再提起那個話題,像一對正常的夫妻那樣相處。

醒來後已是傍晚,我推開窗戶,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枝頭上,房檐上都是雪,周圍靜悄悄的。

身上一暖,我看著身上多出來的白色狐裘,並沒有回頭。

肩甲處又環上來一雙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將系帶打了個結。

「天兒這麼冷,你怎麼站著風口?」

「看雪。」

雲俢晏把右手放在我眼睛上,遮住我的視線,「仔細傷了眼睛。」他離我極近,呼吸聲盤旋在我頭頂。

我說:「瞎了不是更好嗎?免得看著心煩。」

他好像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又在鬧脾氣,他從後面抱住我,說:「孤雖給不了你名分,但是孤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和孩子。」

「若是個男孩,待他一出生便是太子,孤會親自教導他,讓他成為一個好的君王。」

「若是女孩,孤會讓她成為這個世上最尊貴最快樂的公主。」

「而孤的枝兒。」他用下巴親昵的蹭了蹭我的頭發,「孤會一輩子呵護她,讓她一生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我隻覺心比冬日還冷,我的所有不幸難堪都是他帶給我的,他卻能說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話。

16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也更冷些。

積雪壓枝低,我踩在雪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耳邊是熟悉的歌聲。

元妃穿得十分單薄,裸露在外面的肌膚被凍得通紅,她卻渾然不覺般在雪中翩翩起舞。

所有人都說她瘋了,我隻知道她不想活了,卻又不得不活著。

一舞完畢,她躺在雪地上,用手臂擋住眼睛。

她知是我來了,並不看我,隻是喃喃自語道:「那一年的雪是紅色的。」

遠遠地看見一個內侍打扮的十三四歲的少年朝這邊跑來,他扶起元妃並給她披上鬥篷。

兩人站在一起竟有七八分相像。

元妃輕輕喚他:「阿朗。」

少年放開她,退到一邊恭恭敬敬地向我們行禮。

「奴才見過元妃娘娘,瓊華夫人。」

尖細的嗓音讓元妃一愣,她茫然無措地看著我們,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我忘了,阿朗死了。」聲音非哭非笑。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間裡,雪上留下一大串雜亂無章的腳印。

少年彎下腰躬身道:「夫人見諒,元妃娘娘受過驚嚇所以才會衝撞到夫人。」

我點點頭慢慢離開,少年在看不見我身影時撿起地上的鬥篷,目光看向遠方。內侍的服侍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唯諾,而是讓人無端想起春日裡筆直的青竹。

那個三歲識字五歲背百詩七歲作詩的神童韓朗已經長大了。

我想我知道她的條件是什麼了。

臘月我開始顯懷,胃口越來越差,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一不順心就開始砸東西。雲俢晏由著我,瓊華宮中的東西換了一批又一批,他甚至還開玩笑說,肚子裡是個混世魔王。

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對我越來越縱容。

除夕夜他甚至讓我出席家宴,他將我攬在懷裡,我戴著面紗乖順地抱著他。

他不喜飲酒,我偏要一杯又一杯的喂他,他都欣然飲下,然後笑看著下面訝異的目光。

他今晚好像很高興。

喂他最後一杯的時候,他卻用手擋住了,湊到我耳邊輕聲道:「可不能再喝了,若是醉了可是要錯過今晚送你的禮物。」

我把眼一斜,不高興道:「今晚我可不看你那破曇花。」

他悶笑出聲,氣息吐在我臉上,「不是,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手輕輕一轉酒杯就抵在我唇上,我慢慢飲下然後掀開面紗湊到他唇上,他先是一愣然後眉眼一彎,喉結滾動了一下。

分神去看周圍的人,發現他們都低下了頭。

雲俢晏幹脆拉著我提早離席回到瓊華宮,他是真的有些醉了,他枕在我腿上臉上浮現出真實的笑意。

他把手放在我臉上,說:「枝兒今夜比酒醉人。」醇香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撲鼻而來。

我低下頭與他拉近距離道:「是酒醉人還是我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回答的模稜兩可。

我撇撇嘴,他卻坐起來又一把把我拉下去,眼前一黑,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他又把我按下去。

他抱住我,說:「先睡一會兒,孤有些困,待會兒叫你。」

房間裡燈火輝煌,炭火燒得正旺,不蓋被子並不覺得冷。

雲俢晏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

我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吩咐宮人們去煮醒酒湯,又發現自己少了一個耳環墜子,又派出一批人去找。

做完這些事後,我來到床前,雲俢晏毫無防備地躺在床上,我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對準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下去。

雲俢晏皺著眉頭,悶哼一聲痛醒了。

他先是一臉警惕,看見我時神情一松,卻在看到我手中正在滴血的匕首時表情一凝。

他中了藥,渾身沒有力氣。

我又狠狠地扎了他一刀,胸前被染紅一大片,他吐了一大口鮮血,眼裡充滿了不解,虛弱道:「枝兒,為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我反問:「你呢?你又是怎麼對我的?」

我厲聲道:「你毀了我兩次,一次毀了我的純真,一次毀了我的……幸福,我本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我本該快樂的長大,我本該嫁給南緒,成為他的妻,而不是被藏在這暗無天日的瓊華宮裡,沒名沒分不生不死的活著!」

想他這種人永遠也不會懂,我懶得和他廢話,平復了一下情緒後扔下匕首就要離開,身後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下一刻衣服就被人扯住了。

低下頭發現他躺在地上抓住我的衣擺,眼底充滿了哀求:「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我蹲下來與他對視,「自始至終我隻愛南緒一個人。」

「溫華枝……」他的眸子暗了下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期待地看著我,「那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枝兒……我們的孩子……」

「騙你的。」我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古怪地笑了一聲,「我怎麼可能會有你的孽種?」

在他越來越微弱的氣息中快步離開,元妃早就等在黑暗處,我換上內侍的衣服。

她問我:「令牌拿到了嗎?」

我點點頭。

她把韓朗交到我手上,叮囑道:「枝兒,你跟著阿朗走。」

「我知道我阿爹對不起你們,我代他向你道歉。」她突然跪下來,伏在地上說,「我不求你別的,隻求你能讓阿朗活著。」

韓朗也跟著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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