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師門裡人淡如菊的典範,斷情絕愛的代表,什麼都可以看淡,除了修仙。
修到正要緊處的時候,突然來了道聖旨要接我回宮。
師兄師姐們都驚掉了下巴,平日裡最愛跟我爭先後的五師兄更是拿著聖旨痛心疾首。
「何苦啊,小師妹,放著宮裡金枝玉葉的公主不當,來洛山苦哈哈修煉。」
但是,我隻想成仙。
1
我是整個師門的卷王,是被師父拿來對比的師兄師姐們的噩夢。
大師姐說,師父把我帶回來之前,洛山上的氛圍是非常平靜祥和的。
大家修仙都講究緣分,畢竟這幾百年來成仙的就隻有師父一人,而師父就是個喜歡擺爛的老頭。
所以事實證明,該成的仙總會成,沒仙緣的怎麼修也總是差一點,大家在山上悠闲自在,練功全憑個人自覺。
直到師父帶了八歲的我回山,第一個月我就背會了五師兄半年才讀順的心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師父欣慰地摸著我的頭說「孺子可教」,五師兄則倒霉地被大師姐拎出來當眾嘲笑連個八歲的小孩也不如。
五師兄氣壞了,馬上被激起勝負欲,當晚就發誓要挑燈夜練。
然後三天就放棄了。
「師妹啊,修仙講究的是緣分,不是勤奮,你剛來,不懂,聽師兄的,少走十年彎路。」
五師兄苦口婆心地企圖對我洗腦:「急功近利隻會走火入魔。」
Advertisement
我不聽,隻當他放屁,晚上睡覺都枕著師父給的心法。
結果沒到兩周真的吐血了,幸好被大師姐及時發現。
再醒來時,我大腦一片空白,不僅想不起來第一個月記的心訣,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隻記得要成仙。
五師兄嘆氣說難怪我走火入魔,什麼都忘了就是忘不了成仙。
師兄師姐們都勸我不要太急,成仙看的是緣,用功倒在其次,等修煉到位,丟失的記憶自然會想起來。
唯獨師父笑呵呵地說,忘了也好,修仙之人本不應該有世俗牽掛。
我在洛山上卷生卷死,第一年就入了門,第五年就成功築基,到第十年,師門之中隻有大師姐能跟我打得五五開。
五師兄曾經不服,跑去質問師父是不是給我開小灶了。
師父不語,默默掏出一疊話本子,上面塗鴉的字跡赫然是五師兄的手筆。
五師兄瞬間語塞。
「小六勝就勝在她心無旁騖。」
師父難得嚴肅地燒了話本,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修仙啊,第一個要拋的就是世俗牽掛。」
回去的時候,一向懶散的五師兄難得虛心地向我請教心無旁騖的訣竅。
我想了想,認真地告訴他。
「五師兄,要不你先讓大師姐把你打失憶吧,什麼都忘了就什麼都不想了。」
2
雖然五師兄總是愛捉弄我,但我說的是實話。
眾多師兄師姐中,我是唯一不記得自己故鄉的。
師父作為幾百年來唯一飛升成功的神仙,收徒卻隨心所欲得很。
山下不知多少人渴望長生不老,帶著各種金銀細軟在山下跪拜,祈求師父能收他們入仙門。
但師父隻講究一個字——緣。
比如大師姐,就是他下山遊歷到一個鬧飢荒的村子裡時隨意撿的。
五師兄收得更是隨便,據大師姐說,師父某日夜裡做夢,夢見西南方八百裡有一小兒啼有緣,夢醒後便去尋找,帶回了五師兄。
師父從不阻止他們回去探親,五師兄的話本,就是從八百裡外的故鄉帶回來的。
年少時,五師兄常常回去探親,每次回來都神氣十足,跟我炫耀下山的趣事。
他期待我羨慕的眼神,卻每次都無功而返,隻能悻悻地把從山下給我帶的小玩意放我桌上,嘴裡嘟囔我真是個無趣的人。
但師父很滿意,誇我簡直是修仙聖體,修仙的人就該這麼人淡如菊。
或許是怕我跟五師兄一樣貪戀凡塵,他總是避開我身世的話題,隻說我也是他撿的。
我當然深信不疑,隻當自己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
直到一道聖旨來要接我回宮,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個尊貴的公主身份。
師父嘆口氣說:「該來的總會來,小六,你回去吧。」
我大驚失色,趕緊向師父表忠心,別說當公主了,當皇帝也改變不了我修仙的決心。
師父卻搖頭,一向慈愛的老頭此刻不再對我百依百順。
「萬般皆是命,小六,回去吧,或許這會是你飛升的機緣。」
一聽是飛升的機緣,我立馬二話不說回去收拾行李,看得五師兄目瞪口呆,悲憤地問師父他的機緣在哪裡。
「為師看你的機緣說不定就在上個月下山偷偷帶回來的話本裡。」
師父和藹地賞了五師兄一個爆扣,無視他的哀號,親切地讓他回去抄五十遍心法。
3
我離山的那日大雪紛飛,師父挖出了所有埋了好多年的好酒,吸引得整個師門都來為我送行。
連大師姐都千裡迢迢地從遊歷中趕回來,豪情萬丈地拍著我的肩膀。
「師妹啊,衝著這一口酒,你在宮裡受欺負了隨時給我傳書!|
「想多了吧大師姐,小師妹可是公主,公主欸!皇後娘娘親生的,誰會欺負她啊。」
看多了話本的五師兄說完,朝我拋了個辣眼睛的媚眼。
「師妹師妹,苟富貴,勿相忘啊。」
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姐紛紛露出沒眼看的神情,瞬間衝淡了別離的陰霾。
等喝完酒,我帶的小背包裡已經多出不少師兄師姐們給的小玩意。
大師姐給我塞了把精致的小短劍,二師兄給了我一瓶劇毒無比的千機散,三師兄……
我有些無語:「師兄師姐,宮裡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我是回去認親又不是回去打架。」
五師兄煞有介事,一副他很懂的樣子。
「小師妹啊,你在山上不知道,宮裡有種東西叫宮鬥,話本裡寫得可復雜了。
「我總結了我博覽群書的經驗,給你寫了本《宮鬥三十六計》,拿去用,不必太感激我。」
我抬頭望天,真想去問問師父當年做夢是不是方向夢錯了。
五師兄修煉不行就算了,腦子也不太好的樣子。
4
聖旨上說,我是周國年幼被仙人點化的扶光公主,召我回宮,是因為我父皇母後實在想我。
不過對於人淡如菊的我來說,親情簡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我回宮就為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回去退親。
師父說,作為公主,我一出生就訂了娃娃親。
師父帶我走得急,還沒來得及退,這門親事便成了我未消散盡的塵緣,阻礙我飛升。
第二件事,便是周國邊境處蛟龍現世,據說作惡多端,吞噬百姓,師父說,我的機緣很可能就在這條蛟龍上。
難怪最近我怎麼練功都覺得沒多大長進,原來是有這麼一層阻礙。
我恍然大悟,恨不得馬上飛回去退親然後暴打蛟龍。
5
我對所謂的父皇母後,腦子裡是一丁點印象都沒有。
路過茶館,我停下來歇腳,正好聽見茶館裡的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地講宮廷秘聞。
「大家都知道,咱陛下呀,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痴情男子,後宮隻有皇後娘娘一人不說,生的望舒公主真是寵得恨不得上天摘月亮……」
我問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男子:
「兄臺,他說的是真的嗎?」
被我提問的男子一臉驚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隨即驕傲道:
「那當然,說我們皇上皇後簡直是神仙眷侶也不為過,皇上可是周朝第一個遣散後宮的皇帝!」
看來五師兄給的書不僅派不上用場,還重。
我嫌棄地掂量了一下沉沉的背包,終究還是不好意思把書當眾掏出來,繼續趕路。
一回宮,我就被一個穿著華麗宮裝的貌美婦人抱著哭,旁邊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錦衣女孩,嬌俏地喊我「姐姐」。
我的身體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親密觸碰,等她哭完便冷靜地後退,隻淡淡地叫了聲「母後」。
沒想到這一聲「母後」叫得她又淚如雨下,抱著我問我是不是還恨她。
無緣無故地,我為什麼要恨她?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沒來得及細問,宮人就來稟說父皇來了。
跟動不動就哭的母後比起來,父皇就正常多了,激動地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我急著去邊境看蛟龍,不太有闲工夫跟他們敘舊,非常直接明了地問起了那門親事。
然後,本來依偎在母後身邊的錦衣小女孩,撲通給我跪下了。
再看我的父皇母後,二人臉上皆是一片尷尬之色。
我突然有點想掏五師兄給我的那本《宮鬥三十六計》。
6
我覺得他們可能誤會了。
在錦衣妹妹抽抽搭搭地哭哭啼啼下,我勉強弄清楚了是什麼事。
故事是個很爛俗的故事,妹妹愛上了跟姐姐訂婚的準姐夫,準姐夫也心儀活潑可愛的妹妹,在父皇母後的睜隻眼閉隻眼下,兩人暗通款曲,希望我這個做姐姐的能成人之美。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看來五師兄看的話本也不全是胡編亂造的。
望舒——我的親妹妹,此刻哭得梨花帶雨,霧蒙蒙的眼睛望向我時充滿了內疚。
「望舒知道自己對不起姐姐,可是姐姐,我是真的跟裴哥哥兩情相悅,求姐姐成全……」
「那個……」
我剛想開口解釋,母後卻輕咳一聲,像是生怕我說出拒絕的話,急急開口:
「扶光,你走了這麼些年,你妹妹她日日夜夜都盼著你,她還小,你就讓讓她……」
這話讓我原本的解釋都咽在了肚子裡,怎麼聽怎麼讓人不爽。
在師父那裡當慣了排行最小武力卻爆表的小師妹,我們師門可沒有誰小就讓著誰的規矩。
我人淡如菊是因為我不在乎,而不是因為我是軟柿子。
看著眼睛裡滿是希冀的望舒,我惡意地彎了彎唇角。
「妹妹說了一大堆,說來說去不就是勾搭上準姐夫了嘛,讓姐姐考慮考慮,說不定我看你順眼就成全你了。」
7
我這妹妹一看就是個長期被保護得密不通風的嬌花。
聽完我純純為了惡心她的話後,望舒當場羞憤得哭著跑了。
父皇一臉無奈,眉頭緊鎖,輕聲責怪母後把她寵壞了,但是看著望舒離去的方向,眼裡全無君王的威嚴,隻有作為父親的疼愛。
真是如說書先生說的那樣,好一個如民間尋常夫妻一般的恩愛家庭。
我突然覺得無趣,淡淡道:
「方才女兒隻是一時上頭激一激小妹,父皇母後別放心上,女兒提這門親事就是想退親。」
「當真?」母後欣喜地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什麼,廣袖掩了掩怎麼也壓不下去的嘴角,溫柔地對我說。
「母後給你找更好的,過幾天母後就給你辦接風洗塵宴,到時候你看上哪家公子了,就讓父皇賞他做驸馬。」
「不必了,」我客氣地一拱手,「女兒不日就啟程去邊境絞殺魔物,不勞母後費心。」
說完便幹脆利落地告退,一眼都沒多看她保養得當的臉上有些受傷的神情。
8
我被安置在一座很豪華的宮室裡,來伺候我的小宮女們都說這是皇宮裡最奢華的宮殿。
望舒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宮女來串門,一進門就玩笑似的大聲道:
「哼,母後真是偏心,好宮殿都給姐姐留著呢。」
她確實是一個被嬌寵得很天真的姑娘,在母後告訴她我同意退婚後,立馬忘了之前我對她的惡言惡語,抱著我的手自來熟地撒嬌:
「姐姐姐姐,我聽母後說你是跟著仙人修行,仙人長什麼樣啊?」
我不動聲色地疏離地抽開被她抱著的手臂,她頓時有些委屈,一雙好看的眼睛裡又蒙上了一層薄霧,卻硬是對我露出個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