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坐穩了,可還是平日那個熟悉姿勢及角度,他託著下巴,眼睛眨著小星星看我:「水生,你到底是什麼人啊?長得這麼好看,武功又好,笛子也吹得這麼好聽。」
「我不知道……」
「你該不會是武林中某個世家的小姐吧?」蓮心腦洞大開。
「想什麼呢?我怎麼會是什麼世家小姐?」我用竹笛輕輕地敲了下他的小腦袋。
「興許是棄子吧。」我垂下眸,想起自己身上那斑駁的鞭痕。
「也許我是十惡不赦之徒呢?」那些鞭痕道道入骨,就不知道是何人所賜。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既然能對我施加如此酷刑,為何不幹脆一刀殺了我,還讓我能走脫掉一條命?
這可不是,白費了一番力氣嗎?
「你瞎說哩!」蓮心白了我一眼,「你咋可能是壞人?有長這麼好看的壞人嗎?」
想到這兒,蓮心的臉悄悄紅了。
一年前他在河邊撿到我時,可是鼓了好大的勇氣才去掀她的面具,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好看。
我不由失笑:「怎麼能光看臉就認定一個人好壞呢?」
蓮心果然還是個小孩子脾氣啊。
可他卻不接我的話茬,捏了下衣角有些期期艾艾地說:「水生,你明天能帶我進城裡玩嗎?」
「明天是上元節,花燈可好看了,我想去。」他一臉希冀地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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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是要晚上才能賞,於是我和蓮心下午就出發了,因為到城裡大概要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俊女子……」
臨走前,藥婆婆喊住我,迎面拋給我一頂幕籬。
「要遮一遮臉哩,太俊了,要害得男娃娃走不動道。」
「撲哧——」
蓮心捂著嘴笑出聲來。
我雖有些赧然,但還是聽話地將幕籬戴上了。
城裡的節日氣息很濃,到處都張燈結彩。
蓮心看什麼都喜歡,見什麼都好奇,總喜歡探過頭去像小倉鼠似的瞅上一眼。
「哇哇哇,好多漂亮的花燈啊,水生,你以前見過這麼多花燈嗎?」
「也許有吧。」
我平淡如水的反應讓蓮心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但他轉眼又開心起來了。
「水生,你看這簪子好不好看哩?」
「好看。」
「這塊料子適合阿奶不?」
「很合適。」
「哎,那兒有餛飩攤子,我們去吃餛飩吧。」
「好。」
……
「貴人出行,車急馬快,煩請退避。」
我們剛走到餛飩攤前,背後就傳來了這句話,那車夫甚至還重復念了三次。
「阿Ťű̂ₜ大,不必擾民……」輕紗轎中的男子的聲音很是低沉,可我卻是如遭雷擊。
這聲音,好生熟悉,似乎是在哪兒聽過,我忍不住用手捂住頭。
「水生,你怎麼了?又頭痛了嗎」蓮心語氣很是焦急,可我卻充耳不聞,眼睛隻盯著那轎中人看。
那輕紗無意中被風吹起了一角。
那是一個少年,哪怕隻露出半張容顏,也足夠傾國傾城。
可讓我最震撼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他那滿頭刺眼的白發。
他閉著眼睛,蒼白又頹廢地倚在榻中,像一座永恆的玉雕。
「怎麼會是……白發……」
我喃喃道,整個人都失魂落魄。
「水生,你到底怎麼了?別嚇我……」
蓮心忍不住驚慌地喊了出聲。
轎中人忽然睜開了一雙眼,那是一雙冷漠且無情的眸子,可能隻有眉心那一抹鮮紅的痣才有些溫度。
相互對視的那一剎那,我隔著幕籬看他,他隔著輕紗看我。
人群洶湧而至……
那頂轎子就這麼平靜地從我面前過去了。
我有些恍惚地低下了頭,就看見蓮心撩開了幕籬通紅著眼睛看著我。
「水生,都是我不好,把你帶出來,你還能走嗎?我帶你回家找阿奶。」
「我沒事了。」
我不由扶住了蓮心單薄的肩膀:「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嗚嗚嗚……你沒事就好……嗚嗚……我們趕快回家去。」
蓮心癟了癟嘴,剛想要哭,但忽然記起來這是大街上,又硬生生地憋回去了,餛飩也不吃了,轉而抓緊了我的手,把我往回家路上拽。
18
「阿奶,阿奶,你快過來看看水生,她頭痛又犯了。」
一回到家,蓮心就拉著我的手滿院子喊藥婆婆。
「蓮心,我好多了,現在都不痛了,不用喊婆婆。」
「你騙人,明明臉色還這麼難看哩!」蓮心白了我一眼,「做人咋能諱疾忌醫哩。」
我不由失笑,這小少年之前還說藥婆婆開的藥很苦呢。
「俊女子,伸手過來。」
藥婆婆幫我把了脈,沉吟半晌,然後低頭給我抓了幾味藥,讓蓮心去熬煮了。
「凡事莫要想太多,也莫要執念太深,該放下的要學會放下,有時候,忘記了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藥婆婆深深地看我一眼。
是這樣的嗎?
我有些出神。
上元節那一夜的驚鴻一瞥,雖然讓我心中大為震動,但不知為何,我本能不想再去回憶。
可那白如雪的發以及那雙寂寥的眼神卻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夢中。
「許一……你是我的人……」
少年奶兇奶兇的語氣,但眼神卻很霸道。
「許一……你不許再躲我。」
我突然驚醒,一輪皎潔的月光正好照在我床頭,我陷入了怔忡。
他到底是誰?
許一又是誰?
19
「水生,你可真能幹,一大早就劈了這麼多柴。」
我半夜睡不著,在屋頂上坐了半宿,還是覺得心煩意亂,於是當藥婆婆起身後,我就開始在院中劈柴。
一眨眼的工夫就劈了整整三大筐。
「我有些睡不著,所以起來劈柴了。」
「你看你,弄得滿頭是汗,我給你擦擦……」
蓮心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取出袖間的小帕子踮起腳來為我擦汗。
我有一瞬間其實是想躲開的,但看蓮心那小心翼翼的架勢,就有些不忍了。
「許一,你和他在做什麼?」
這聲音冰冷得刺骨,讓人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震驚地扭過頭,卻是昨夜在大街上驚鴻一瞥的白發少年。
在這日光下,他一身白衣,臉色也白,白得幾乎透明。
「你……和……他……在……做……什……麼?」
他明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質問,可看那眼神卻像是在哭。
「水生……他……他要幹嗎哩?」
蓮心有些害怕地躲到了我身後,我下意識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白發少年似乎被我這一行為刺得更傷了,他看著我,無聲慘笑:「許一,你負了我嗎?」
我一時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想說我不太記得他了,但這țŭ₅張嘴就是說不出口。
還是蓮心鼓著勇氣探出了頭:「這位好看哥哥,你說的許一是指水生嗎?可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忘記了?」
少年似是再也支撐不住了,單薄的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要摔倒了。
我下意識地飛身上前接住了他,一股異常熟悉的沁香撞入心脾,我頓時愣住了。
可少年卻強撐著一口氣,紅著眼睛抓住了我的領口:「許一,你忘記了我?」
我低聲道:「嗯,蓮心他沒說錯。」
「許一,你混賬……」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後,就在我懷中就暈了過去。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眺望了一眼這看似平靜的曠野。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20
「水生,他長得可真好看啊。」
蓮心繼續託著腮坐在凳子上看著少年,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我則坐在床頭,有些沉默地盯著少年死死抓住我不放的手。
「這次是俊女子撿的俊哥兒?」
藥婆婆邊耷拉著眼睑,邊診著脈,冷不丁地扭頭問了我一句。
「不算是……他自己找過來的……」我低聲道。
「這俊哥兒身體虧空得厲害,再加上情志抑鬱,隻怕是有些難調養了。」
藥婆婆嘆息了一聲:「怎麼會這樣不愛惜自己呢?」
我心下一緊,有些急了:「婆婆,那該如何是好?」
「你哄他開心一些,興許就會好點。」
藥婆婆淡定道。
「他是你夫郞吧?」
「咦……」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蓮心就眨巴眨巴閃亮亮的眼睛湊到我跟前:「水生,我也覺得是哦,他剛才好像是吃醋了,好兇哩。」
我紅了臉,有些腼腆道:「婆婆、蓮心,你們不要瞎猜,我自己也不知道,興許隻是認識我而已。」
「才不是哩,剛才這個哥哥還說……唔……唔……」
「快別說了,蓮心,算我求你了。」
我連忙捂住蓮心叭叭叭個不停的小嘴,耳根子都紅透了。
21
夜涼如水。
我昨夜就沒有睡好,所以困得趴在少年的身邊睡著了。
是唇上溫軟湿潤的觸覺驚醒了我。
我睜開眼睛一看,少年正俯過身來一下又一下地啄吻著我,他那一頭白發傾瀉而下,像是一捧銀河,在那絕美的容顏襯託下,他美得就像一個妖精。
而現在這個妖精正在偷親我。
「公子,你……」
我抬手要推開他。
他隻是微抬了眼睑,水波蕩漾的眸光凝視了我不聽話的手半晌,見我不敢再推,他再繼續親我。
「許一,我跟你說過的,永遠都不許你拒絕我。」
他的呼吸聲都含著難以消解的熱情,可我還是紅著臉按住了他,低聲道:「不行的,至少這裡不行。」
「真的不行?」
他也笑著問。
經過這番親昵,他的臉色總算不再那麼蒼白了,還有了Ṫũ̂₋一點血色,就像一塊潔白無瑕的玉,染了一點點紅暈,美得讓人心醉。
「嗯,不行。」
我老老實實地幫他將不小心散開的衣襟一一扣了回去。
「你還是這麼沉默寡言……」
「真的已經忘了我?」
他抓著我的手低聲問。
「我醒來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是蓮心救的我。」
「蓮心,是剛才那個幫你擦汗的小哥兒?」
「你喜歡他?」
我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許一……你再說一遍……你喜歡他?」
少年的眼睛又紅了, 他瞪著我,眼神又兇又狠,像一頭狼崽子。
「我……我是喜歡蓮心, 我把他當親弟弟看的。」
我很會堅持自己的觀點。
他瞪著我,瞪著我, 好半晌,盈滿眶的眼淚悄然落下,像一顆顆破碎的水晶:「許一, 你這樣戲耍我, 是好玩嗎?」
「你明知道我最怕你說喜歡別人。」
「哎……你別哭啊……別哭……」
我嚇得趕緊抱住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心裡這麼想的。我喜歡蓮心就跟喜歡親弟弟一樣的,我不想騙你。」
「許一, 你是個傻子嗎?」
他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說的喜歡, 不是那種喜歡。」
22
「水生,你們這是要走了嗎?」
蓮心坐在門檻上, 仰頭看著我和裴玄。
他的眼神很是失落,語氣更是惆悵。
我也有些不舍, 畢竟和藥婆婆他們相處了一年多了,有恩情也有親情, 我都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呢。
裴玄解下身上的一塊玉佩遞給蓮心,他蹲下身, 摸著蓮心柔柔的發頂,溫和道:「蓮心弟弟,謝謝你救了我的妻主。這是我從小到大戴的玉佩,見玉如見我,日後在裴國,無人敢為難你。」
蓮心懵懵懂懂地接過這塊玉佩,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了起來。
「婆婆,玄兒也謝謝你。」
他掀起衣擺直接向藥婆婆下跪, 我愣了一下, 也趕緊跟著他下跪。
「許一是為了救我阿姐才出了意外, 我在那條江的上中下遊幾乎都翻了個遍,都沒能找到她, 我以為她已經死了……幸好,有您和蓮心弟弟……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喲,使不得哩, 使不得哩, 老婆子受不起這樣的大禮。俊哥兒啊, 你以後跟俊女子好好的就行。多好看的一對吶, 婆婆看著都喜歡哩。」
23
「很舍不得?」
裴玄靠在我懷裡輕聲問。
「嗯, 舍不得,我已經把他們當親人了。」
可話剛一說出口, 我就下意識地覺得要糟。
果然不其然,他惱了:「那你還跟我走?你回去找你的蓮心弟弟吧。」
不知為何,這才短短半月的相處, 我就已經深知他的性子。
這就是個表裡不一、佔有欲強得要死的少年。
他很高傲,也很霸道,根本不會允許你對他三心二意。
他的眼裡隻有你一個,同樣的, 他也要你的眼裡隻有他一個。
「我不走……」
我強行摟住他因賭氣而掙扎個不停的身體,輕聲道:「我從見到你的那一刻,就不想走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