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咬唇,深呼吸了一口。

宋雪重躺在床上,蓋住眼睛。

我別開視線,起身道:

「你好好休息。」

……

裴燃在樓道裡。

上次也是這樣的場景。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心裡記掛著病房裡的人。

如今角色互換了,臺詞也沒什麼新意:

「他醒了?」

「嗯。」

我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

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裴燃的耐心先我一步耗盡,大概是被我的沉默刺激到了,開口竟有大半的委屈:

「林緣,你是不是拿我當替身?」

「宋雪重是你苦等多年的白月光,而我是你用來排解消遣的工具人。」

Advertisement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會跟我在一起的對不對?」

說到最後,他顯然已經認定這是事實。

音量一再地拔高,樓道裡的聲控燈被震得明明滅滅。

裴燃眼中似有水光閃過,一句話重復地問:

「我和他,你真的分得清嗎?」

他為了這個答案,向前傾身彎腰,到一個和我平視的高度。

這個動作上次出現,是我跟他告白那天。

大學校園裡擦肩而過的心悸,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和模樣。

後來在課堂、食堂、圖書館,制造偶遇,突發意外。

我是真的喜歡他,真的努力追上的他。

傍晚風緩,我鼓足勇氣,磕磕絆絆,緊張地等待裴燃的答復。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著?也是這樣看著我,笑彎了眼睛,溫柔從弧度的邊緣溢出來:

「我也喜歡你。」

斬釘截鐵。

現如今我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他:

「分得清。」

「我明確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裴燃。」

「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替身,也絕對不會混淆你和宋雪重。」

因為那樣是侮辱三個人的事情。

可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問心有愧呢?

16

我的答案應該是讓裴燃滿意的。

他驚喜到壓不住上揚的嘴角,迫切地想來擁抱我。

但被我躲開了。

「我是喜歡你的,說實話,到現在我也無法完全舍棄這個感覺。」

「但那又如何呢?」

裴燃不理解,還因為我的躲避而逐漸煩躁:

「既然感情還在,我們就繼續在一起啊!」

「沒有必要。」

我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主動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裴燃,我們談戀愛,本來就有分手這樣的結局。」

「但人生不隻有戀愛,誰離開誰,都可以活。」

裴燃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宋雪重在掛水,離不開人,怕回血。」

轉身之際,我留下這句話。

不意外地察覺到他呼吸一窒。

場景重合,我受過的委屈,被我自己毫不在意地揭開。

他必須難堪。

在這個慘白的樓道裡,裴燃壓抑的哭聲被大雨蓋過。

而我離去。

我清楚明了,此時此刻,我越坦然,他就越受折磨。

我是釋然了,也希望他同樣。

但報應分明,他當然不能免俗。

……

醫院那天以後,裴燃完全變了個人。

他不再耽於玩樂,桀骜難馴。

開始學得有禮有節,收斂脾性。

這些我都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的。

因為他的改變太巨大,所有人都在談論。

他來找過我,好幾次。

假裝偶遇,真的偶遇,還有蹲守等等。

他認真地告訴我:

「林緣,我不會放棄的。」

我笑笑,權當是他的不甘心和不服輸。

太子爺的諾言沉重得很,落在人身上,太痛了。

但沒想到,我不相信的東西,有人信了。

那就是裴燃的母親。

彼時的我剛幫宋雪重搬了新家,整理收拾好,一身疲憊地撞上了她的豪車。

裴夫人保養得當,一襲旗袍大方典雅。

她看不上我家樓下的咖啡廳,寧願在車裡不下來。

我隻能選擇遷就,好在內飾奢華舒適,我偷摸打了個哈欠,等她說明來意。

「林小姐,好久不見。」

這話說得有水準,好像很熟稔。

可我們之前分明沒有過照面。

她邀請我赴宴:

「阿燃最近懂事了不少,我很欣慰,聽說是林小姐的功勞,就想感謝你。」

「您說的哪裡話,裴少爺本來就是人中龍鳳,我怎麼好居功呢?」

我實在不擅長這種腔調。

裴夫人掩唇輕笑,終於肯正眼瞧我:

「好孩子,我也不跟你繞彎,直說了吧。」

「阿燃喜歡你,想要你。他難得這麼上心,我不舍得他失望,所以來幫把手。」

她說得真心誠意,如同世上所有慈母。

卻字字都帶著上位者的高貴優越。

把我當成是一個不太好買的玩具。

我褪去溫和,隻剩最後一點禮數:

「您既然來,想必應該明白,我是不願意的。」

我婉言拒絕:

「飯就不去吃了,您請回吧。」

17

「等等。」裴夫人喊住我,「長輩沒說完話就走,你這樣的貨色,我確實看不上。」

她命人鎖門開車,在我驚怒的目光裡輕飄飄地繼續道:

「但阿燃喜歡,還為了你改變自己,你就有了價值。」

「之前不在意,是覺得你翻不出什麼花樣來,沒想到比徐家的爭氣。」

她似乎也看不上徐思月,言語間多有嫌棄。

「徐家的丫頭片子,白日做夢,痴心妄想,還不如你。隻要你聽話,其他的我都會幫你擺平。」

「你隻需要好好地陪著阿燃,愛護他、鼓勵他就可以。」

「哦,對了,你是喜歡他的吧?」

裴夫人表情無奈且為難。

「阿燃要人也要心,我總得多費點力氣,確保萬無一失。」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冷聲道:

「你做了什麼?」

裴夫人手指點了點面前的平板,示意我看。

上面細細羅列了幾份資料,有父母的生意,有好友的工作,還有宋雪重。

我越看怒火越盛,裴夫人仍舊輕笑:

「你善緣結得多,軟肋也好找,從這方面看,阿姨很滿意。」

「乖一點,他們就能好好的。」

我氣得手發抖,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這麼明目張膽地威脅,她是真的心狠,也是吃準了我不敢反抗。

車子駛進裴家,我被拉去換衣服。

按照裴燃喜歡的樣子,從頭到腳裝扮好。

宴會廳觥籌交錯,所有人到這裡來是為了慶祝。

裴家太子爺在生意場上初露鋒芒,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加上浪子回頭的前情提要,稱得上是涅槃蛻變的佳話。

所以,我就被裴家當作一個獎勵,在慶功宴上送給他。

還得是以驚喜的、意想不到的方式。

裴夫人當眾誇贊了裴燃,說了一堆在我聽來極其凡爾賽的話,最後一句進入正題:

「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向大家介紹阿燃的未婚妻。」

「?!」

眾人都猝不及防,其中尤為明顯的是裴燃。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隨後演變成憤怒。

但這些濃烈的負面情緒都在見到我之後瞬間消失。

「——林緣小姐,就是我為阿燃選定的未婚妻。」

在所有人的目光裡,我緩步走向他。

此刻的裴燃就是被天降餡餅砸中的幸運兒。

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語無倫次:

「真的,真的是你,居然是真的?」

我勾了勾嘴角:

「是我。」

然後揚起手,狠狠地賞了他一個耳光。

18

「再打一個也可以。」

裴燃捂著臉,笑容仍舊掛在臉上。

他沒有生氣。

甚至說,他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反應。

而裴夫人也同樣沒有怒火,而是無奈:

「別鬧啦,都按你說的宣布消息了。」

她在說什麼?

她臉上寫滿了對我的縱容,一副對我的行為不忍管教的樣子。

「女孩子嘛,作一點也沒關系,阿燃喜歡,我也不會說什麼的。」

她當著眾人的面,張口就來。

「已經聽你的訂婚了,就別鬧到臺面上來了,不好看。」

「我什麼時候提出要求要訂婚了?我沒有!我已經不喜歡裴燃了!」

聽聞這話的裴燃臉色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復。

他抓住我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寵溺地道:

「讓你打,讓你打,別說氣話。」

裴夫人也應和:

「就是,都跟媽媽坦白了,還不承認?」

她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音頻。

是我的聲音:

「是,我是喜歡裴燃,訂婚我願意的。」

「我沒……唔!」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這是惡意剪輯的!

可沒有人聽見我的辯白。

裴燃強硬地抱起我,親吻吞沒所有字句。

還有眼淚。

怪不得他說不會放棄。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他們串通好的局。

又或者是交易。

是裴燃浪子回頭,裴家需要支付的獎勵。

但不管什麼樣的陰謀,最終都導致我又變回裴燃的附庸。

宴會上的詭計,我分辨無門。

裴家變成了大方容忍的受害者。

所有的輿論流言都指向我。

說我不自量力,恃寵而驕。

說裴家心軟大方。

我被斷了與外界的聯系,軟禁在裴家。

一切都如裴夫人想的那般。

有了我在,裴燃專心致志地學習掌管企業,做一個合格優秀的繼承人。

她心情頗好,便開始教我身為裴家兒媳婦要會的東西。

「你好好做,你擔心的人自然就會沒事。」

她指的是我父母。

我們家並非大富大貴,隻是小工廠。

裴夫人找人下了大訂單,所有工人加班加點趕工。

她太懂如何拿捏我們,也能很輕易地擊垮我們。

我可以自私地不在乎父母,但我不能不在乎工人的家庭。

訂婚的消息傳出去後,她也往我家裡送去了請柬。

結婚請柬。

意思是結婚之前,我都不能離開他們的視線

還美其名曰,雙喜臨門。

但這個門,不是我想要的門。

我被鎖在裡面,直到季節變換。

快入冬前,裴燃說帶我出去轉轉。

新房的布置都在他的自欺欺人裡完成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些個人愛好的小裝飾。

我們往商場去,在那裡,我見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人。

19

在裴家這段時間裡,我曾經見過徐思月一次。

隻不過沒講幾句話。

因為她一上來就怒氣衝衝地罵我: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也不知道她在什麼時候誤會了我,對我有了錯誤的期待。

徐思月眼裡盈滿淚水,嘴上毫不留情:

「林緣,你可真會演戲釣人啊,耍別人很好玩是嗎?!」

眼淚,又是眼淚。

我和她的每一次見面,好像都少不了這個。

那個時候我想,她先哭了,我的眼淚就不值錢了。

我沒打算回嘴,她先被趕來的裴燃帶走了。

我遠遠看見他們拉扯,徐思月捂著臉跑開。

她就像破鏡重圓劇本裡的女主角。

落魄千金,重逢青梅竹馬,但是他身邊已經有了另外的人。

大多數時候,我這個角色都是惡毒不知道好歹的女配。

最後女主角正義出擊,把我驅離男主身邊。

徐思月要是再壞一點就好了。

把我趕走,救我一命。

轉念一想,我又覺得羞愧。

不應該這麼揣測她,是我自己沒用,怪不得別人。

現在回想,在徐思月的劇本開始之前,我和裴燃是畫過未來藍圖的。

當時我說,希望在以後能夠養隻小狗。

所以他帶我去了寵物店。

毛茸茸的小狗崽子肉墩墩的,好幾個都撞到我小腿。

奶奶的,又有活力的叫聲,也很治愈。

裴燃挑了個好看的項圈,蹲在我身邊問喜歡哪一隻。

「隻要你喜歡,我都會給你。」

算了吧,和我一起被關著嗎?

我的興致一下子跌落谷底,笑意褪去。

身後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

「搞錯了,你不知道她現在喜歡貓的嗎?」

我猛然回頭。

聲音的主人逆著光,笑盈盈地問:

「小緣,今天你打算接誰走呢?」

20

是宋雪重。

是他。

我騰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幾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

本來就不是壯實的體格,現在更顯得清瘦。

臉色也不算很好,唇色蒼白。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張嘴後竟是無言。

裴燃如臨大敵,一下子就擋住了他。

「這家你不喜歡,我們就去別家。」

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就走。

我在平日裡的相處,已經不那麼抗拒了。

因為我知道沒有意義,無非徒添疲憊。

但這次不同。

我用盡全身力氣站在原地,不肯走。

裴燃回頭的眼神裡已經染上危險的底色。

可我仍舊不想屈服。

宋雪重倒也不在意,語氣還是熟悉的輕快:

「聽說你們結婚,我準備送個禮物。」

「也算是生日禮物吧。」

他給了我一個淺淡的笑容,話語間意有所指。

潛力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