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奮力掙扎,他卻摟得越緊。


「隻是睡覺。當然如果卿卿還想再做點別的什麼,倒是可以多動動。」


我立刻龜縮如鹌鹑。


容昱和我並肩躺在我的床上,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裡。他的頭埋在我的頸項,深嗅著、輕嘆著:「我好想你,卿卿。」


語調悲戚,仿若思念已極。


「我不可能再忍受沒有你在我身邊的日子了。」


我頭皮一緊,他要幹什麼,強取豪奪啊?


「如果你要過新生活,把我也帶走。」他道。


他在說什麼傻話?


「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道。


容昱和我不一樣。他是太子,他從出生起就已經被卷入權勢爭鬥的漩渦。


他沒辦法逃。


就算此時此刻,他跟三皇子投子認輸,三皇子也不會放他在外逍遙。


他和三皇子之間,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這不是他重生一次就能避開的。


更何況,於他而言,三皇子還和他有殺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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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皇後的突然故去,並不是個意外。


容昱沉默不語,隻越發緊地將我摟住,自顧自地叫著我的名字,在我頸側落下一個又一個輕吻。


似在傾訴什麼,又似在哀求什麼。


我茫茫然地放空自己,等我回過神來,他早已沒了那些小動作,呼吸清淺,沉沉地睡了過去。


被他這樣緊緊擁著,實在難受憋屈。我想動動,又怕驚醒了他,平添事端,隻好忍著。


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11


我醒來時,容昱已經走了。


也不知道他之後還會不會再來發瘋,頗有些煩擾。


邱恆之例行來給我「問診」時,也頗為震驚:「你竟為太子選妃之事憂心成這樣?」


他盯著我青黑的眼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你隻是想要自由,我有一計。」


他結結巴巴地說了那個本該由我主動相求計劃——


和我成親,在外出雲遊時將我帶走。


「隻是這樣會折了沈姑娘的姻緣,有些冒犯。」他說。


「求之不得,感激不盡。」我回道,「你什麼時候回稟父母上門提親?能否越快越好?」


得趁容昱此刻還被皇帝和三皇子絆住時,速速離京。之後山高路遠,他想找也找不到。


邱恆之的耳朵紅了,我突然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隻怕邱公子大恩,窮盡一生我也無以為報。」我看著他,滿是歉疚。


他定定地瞧了我片刻,耳邊的紅暈慢慢散去:「舉手之勞,不要你報。」


「你要的是純粹的自由,我知道的。」他低聲道。


12


我等著邱家上門提親。


可是我沒等到邱恆之,倒是先等來了國喪。


皇帝突然駕崩,太子以雷霆之速即位。


朱雀街上血染了一遍又一遍,都是三皇子的勢力。


坊間都在傳,三皇子欲弑父篡位,太子前去救駕,晚了些許。但還好不是太晚,逆賊終得伏誅,皇位仍屬正統。


我就知道,容昱重生了一年,他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任由自己陷入被動。


看最後的結果,他不僅做了,還做了許多。


國喪期間,不能嫁娶。


我和邱恆之的謀劃,終是被擱置。


13


容昱宣我進宮,我意料之中。


我並沒有太擔憂。


他這一手國喪,首當其衝不能行嫁娶之事的,便是他自己。


他現在宣我,大概率隻是想將我說服,讓我心甘情願再入他的ṱŭₐ後宮吧。


14


「卿卿,昨晚我夢見了璋兒。」見到我的第一刻,容昱如此道。


果不其然。


璋兒是我們的孩子,我走之時,他才十五歲。


我未答話,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璋兒特別聰慧。你走之後,我每每傷懷到不能理政,他都能替我分憂。年紀雖小,但做什麼事都很像個樣子。」


容璋確實是個聰敏貼心的孩子。


在我那短命的前世裡,能養育出一個這樣的孩子,我也很為我自己驕傲。


「你不想璋兒嗎?」容昱深深地望著我,眼中的神色不言自明。


「我與他有過一場母子情分,已然足夠。」我輕輕道,「璋兒是陛下的孩子,承了陛下重重的期許,陛下念他,他定會知曉,再投生到陛下身邊。」


隻是不會從我的肚子裡來了。


容昱的眼中有淚光閃爍:「卿卿,我知道你厭煩上輩子那種操勞的生活。可我不會再讓你那般勞累了。你看,我們不用流放了,你也不必去守皇陵。後宮瑣事我會安排女官,保證不讓你累到半分。我會平衡好所有勢力,不會納任何妃子,不會讓你再操心任何事。每天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容昱。」我忍不住打斷他,「你知道前世,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是哪一段嗎?」


他愣了愣。


「是流放。」


我本是高門貴女,從小就鎖於內宅,很早便被規訓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做好一個賢內助。


我本不該有任何關於「自由」的意識。


直到我隨著容昱去流放,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許多事物我根本就沒見過。


即使我博覽群書,也比不得親眼見一次。


所以,盡管那段時間風餐露宿,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僕從事事照顧,還伴隨著未知的危險……但那就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我最懷念的時光。


我已經壓抑了一輩子的向往,不想再錯失了。


「若你執意要留我,投缳撞柱,宮牆內的生活,我便不再活一次了。」我輕聲道。


容昱渾身輕顫起來,他死死地盯著我,目光中滿是絕望。


許久,他慘笑了一下:「你不必如此決絕。我怎舍得逼你至此?」


他拿了一塊令牌給我:「不用想著讓邱恆之帶你走了。我會下旨,賜你為巡遊女官,攜暗衛若幹,代天子暗中訪查各地民情。」


我剛想說什麼,他制止了我:「別拒絕,我並不是想掌控你,我隻是害怕你孤身在外,遇到危險。」


我接過了令牌:「那就多謝。」


在我轉身欲走之際,容昱又叫住了我。


「卿卿……」他連嘴唇都在顫抖,「除了妻子的義務和本分,你可曾……你可曾真心……喜愛過我?」


我看著他,真誠地答道:「容昱,我真心地傾慕過你。」


若是換個人做我的夫君,我未必能為他如此盡心。


先皇昏庸,民間早有怨言。


而容昱真正體諒世間疾苦,他真心願為百姓的安居樂業Ťűₖ、國泰民安而整日泡在勤政殿,忙到飯都顧不上吃。


他還有更遠大抱負,他想要締造一個河清海晏、萬國來朝的盛世,青史垂名。


上一世,先皇留下的爛攤子太多,他費盡全力,隻能掙個太平,離盛世夢仍舊遙遠。


而這一世,他早早佔得先機,對未來會發生什ƭũ̂ⁿ麼了如指掌。若是奮力一博,未必搏不出一個盛世。


「容昱,重生是上天賜下的珍貴機緣,不要浪費。此生我們無緣同路,便各自行走吧。


「暗衛定會飛鴿告知我的旅程,而你的旅程如何,天下百姓會告訴我。」


我們都要奮力前行。


15


我走過了千山萬水,慢悠悠地,不急也不躁。


後來,我在一座邊陲小城落了腳。


這裡雖沒有上京繁華,也沒有江南富庶,卻終年溫暖如春,盛產各種各樣甜美的果子。


是宮裡永遠沒辦法嘗到的新鮮可口。


我始終能聽到容昱的消息。


明明離上京那麼遠了,還有人在誇他。


誇他仁善愛民、知人善用、治國有方,怕是真正的神仙下凡做了天子。


也聽到有人擔憂他,不肯立後、不肯封妃。這麼英明的君主連個子嗣都沒有,將來這大統該由誰繼承?


後來聽說他於宗室中挑了個孩子,賜名容璋,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還立為了太子。


最後一次聽到的,是他駕崩的消息。


說是他經年累月不要命地操勞,身體早受不住了,於勤政殿內猝然長逝。


我朝上京的方向供了幾盤果子,是仙泉果,甜脆多汁,容昱喜歡吃。


我記得前世雲州知府第一次進貢這個果子進京時,容昱品嘗後發亮的眼睛。


仙泉果在這裡,一年四季都長, 但容昱卻再沒命人進貢過。


果子保存不易, 到上京一次,勞民傷財。


我離開上京十五年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也有五十多年了。


可唯有這兩三年, 我感受到了盛世的氣息。


不是在上京城中珠環翠繞的靡靡, 而是這偏僻小城中人人和樂、路不拾遺的富足;是周邊小國的卑微敬仰,是小國子民入境後的豔羨稱贊。


河清海晏,萬國來朝, 短短十五年,容昱做到了。


-正文完-


容璋番外:


我是容璋,東宮太子。我的父皇是容昱,是大夏開國以來最牛的皇帝。


其實父皇不是我親爹, 我隻是宗室裡的孤兒,可是我見到他的第一眼,便感覺跟他認識了好久好久似的, 沒由來就是感到親近。


父皇是個聖明君主,隻有一點很奇怪,每當那些老臣勸他立後封妃時, 他總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妻子。如今她不願再與我為妻,我便不會再有妻子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 不知他何時娶的妻。


有人覺得父皇是著了什麼魔了, 我卻不覺得。


我很願意聽父皇聊他的妻子,我的母後。


父皇酒後絮絮叨叨, 他說他很遲鈍, 他一直以為母後隻是他的妻子。直到母後故去之後,他痛徹心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母後不隻是他的妻子, 更是他唯一的愛人, 是他靈魂的一部分。


失去了母後, 就好似他的一半靈魂丟掉了。


他喪失了所有的鬥志。


整日渾渾噩噩,整個人暴躁無比, 動不動就想砍了那些蠢臣的頭。


說到這裡時, 父皇慈愛地摸摸我的頭,誇我懂事能幹,才沒讓朝堂大亂。


雖然我沒見過父皇渾噩暴躁的樣子, 也還沒接觸朝政呢。


但這並不妨礙我繼續聽他說母後。


在父皇酒後的故事裡,我那個母後應該是仙逝了。


可是父皇清醒的時候, 時常會拿著一沓信紙傻笑。


他說裡面是母後的蹤跡, 總有一天,他會隨著這些蹤跡去找她。


但找她之前,他要先創個國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出來。


不為別的。


母後生性熱愛自由,他要讓這片土地安穩和樂,不管母後去什麼地方, 都是安全自在的。


他不能讓她失望。


父皇開始對我越來越嚴苛, 早早地讓我接觸了朝政。


他說我必須迅速成長,盡快擁有接下國政的能力。


他已經太想念我母後了,快要等不及了。


為了不讓他失望, 我加倍努力。


現在,我是大夏朝最年輕的少年皇帝。


唉,國事真的很累。


也不知道父皇找到母後了沒有。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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