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一世,為了養活妹妹和阿娘,我自賣輕賤自己。

卻在她長大後被嫌棄。

「如不是阿姐同蘇老爺有首尾,我上好的姻緣怎麼會黃,蘇公子那樣中意我,他本要娶我為妻的。」

她忘了,蘇老爺是我第一個恩客。

那晚我是為了給高熱的她治病才會拉下廉恥自薦枕席。

而那時候,我也有說了要來娶我的小竹馬啊。

後來,阿娘幫她給我下藥,我生生痛死在家中。

她們的眼淚落在我臉上:「終究這家子要活,我們也是不得已。」

重來一世,我醒在了妹妹高熱的那一日。

1

冷雨從破漏的屋頂落在臉上。

浣洗了一整天髒衣的手根本撐不起來。

隔壁是妹妹的哭鬧聲。

「你們答應了的、爹爹也答應了的,說好我十四歲生辰會給我送一條璎珞!阿姐都有,為什麼我不能有!你們就是偏心。」

我爹在三個月前過世。

雖然族裡人留了些體面,但是我們幾個孤兒寡母,日子並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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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過幾日,娘就會拿出一個東西,交給我去當。

上個月,我的那個璎珞也當掉了,換了兩升米。

我娘含糊應著,妹妹一直哭,哭得抽抽噎噎,幾乎要吐了。

上一世,我為了這個妹妹十四歲的生辰。

冒著寒氣去下河塘一個個摸河蚌,從裡面找出殘碎的珍珠,給她做十四歲的生辰賀禮。

她當時很高興,喜滋滋帶著出去。

結果下午回來,將脖子上的珠子和小珠串子全扯了。

「最大的都沒有人家秀才小女兒的大,都笑我什麼破爛也帶——姐,你這個珍珠太小了,真丟人。」

那時候我以為她是不懂事,又因為阿爹死心裡不痛快。

還一直安慰她。

可是現在……

我一想到上一世最後時刻,毒藥發作,我渾身如同刀割,她用棉被死死捂住我的嘴不叫我出聲。

那樣大的力氣啊。

她當時看著我的眼睛。

「阿姐,你幫了我那麼多回,這是最後一回,你幫幫我,我就能嫁進去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娘正好進來,看到我冷笑愣了愣,很快,她一邊抓著我的手,一邊抹眼淚。

「鶯兒哭了半晚上,都是阿娘不好,要不是阿娘沒本事,也不會鶯兒生日連個璎珞都買不起。阿妙,你說該怎麼辦呢?」

說罷,她偷眼來看了看我。

我這個阿娘,說是沒主意,遇到事情就唉聲嘆氣,來問我的意見。

但樁樁件件,富貴享受,她從頭到尾一口苦都沒吃過。

我爹在,她靠著我爹,我爹不在,她就等著我。

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阿娘覺得應該怎麼辦呢?」

阿娘沒想到我這麼說,愣了一下,回頭看她身旁的老嬤嬤。

那老嬤嬤就跟著嘆氣。

「二小姐不比大小姐,生得晚,少享了幾年福,這一下日子艱難,是很難適應。」

我看著嬤嬤。

「哦,那怎麼辦呢?我爹已經死了啊。現在沒錢啊。嬤嬤可有辦法?說來,嬤嬤在我們家也幫了這麼久,現在日子這般,以後也是給不起工錢了。不如,明天開始,嬤嬤就別來了吧。」

2

上一世,我一直心疼阿娘,愛惜弟妹。

家裡沒錢,我去想辦法,去拋頭露面去典當。

也是在當鋪,遇見了偶然來巡店的蘇老爺。

蘇老爺看中我美貌和性子,想要我做妾。

我阿娘當時咬緊牙說,我們江家女子是沒有做妾的,要是讓我去做了妾,她死了都沒臉去見我爹。

但是,生活要錢,我阿弟束脩要錢,人情交際也是錢。

阿娘就隻會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抹著眼淚一直說,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

我總說我來想辦法。

我一個十多歲的姑娘,我能有什麼辦法。

我唯一的資本就孤零零掛在身上。

後來,我私下成了蘇老爺連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

家裡終於寬裕起來。

我那時候,躲躲閃閃,小心翼翼,每次出去都說去漿洗,去繡莊繡花。

回來時候,還真的要泡白了手,或者扎破了指尖。

生怕阿娘知道我的事情會難受,會受不了,會崩潰的。

現在想來,她……難道真的不會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

重來一遭,看這屋舍和家中用度,在阿爹過世這麼久,我阿娘仍然留著嬤嬤,外面還有一個粗使的長工。

這……真的是擔心生活恐懼沒錢的樣子嗎?!

這分明就是享受慣了的樣子!

3

我剛剛說了嬤嬤不用來。

我娘立刻變了臉色。

「可是,那麼多事情,裡裡外外……怎麼辦呢?」

「阿娘,我們現在不是有錢人了。我們是窮鬼,和陳嬤嬤一樣的窮鬼。我們用不起僕人,給不起工錢。這些事,自然要家裡人都自己動手來做。不止我一個人做,阿娘要做,妹妹要做,弟弟也要做。」

阿娘啊了一聲。

我問:「很晚了。明天看來得早起呢。阿娘還有什麼事嗎?」

阿娘張了張嘴,說不出話,訕訕出去一會,隔壁就傳來了妹妹摔碗的聲音。

妹妹又開始發脾氣。

念叨著阿爹答應過給她的璎珞。

可阿爹還答應過,他要長命百歲呢,他要看著我們一個個出嫁呢。

我閉上眼,翻了個身,抓緊時間休息。

果然後半夜,妹妹就「生病」了。

她從小就這樣,一旦有什麼不如意,她就會生病,發熱,肚子痛。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阿娘誇我懂事,不叫她操心。

她說二妹就不一樣,二妹一點不乖,不懂事,但偏偏就是這樣,她卻就偏心她。

偏心到,最後為了她,親自給我下了藥。

我睜著眼睛,一溜月牙兒掛在窗外,眼眸生痛,仿佛上一世她那虛偽的眼淚還在眼中。

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活。

我不是赑屃,負擔不了那麼多的責任和人生。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阿娘滿臉焦急進來。

「阿妙,怎麼辦?鶯兒說她渾身滾熱,難受極了。」

她六神無主的樣子,伸手抹淚:「怎麼辦啊,阿娘不知道咋辦了。現在家裡沒錢,上回欠藥堂的錢還沒還——怎麼辦啊,阿妙。」

上一世,我安慰著阿娘,咬著牙說我出去借錢。

然後我去找了蘇老爺。

我順利拿到了錢,還帶了大夫一起回來。

妹妹吃了藥香甜睡著了。

阿娘也松了口氣睡著了。

大夫收了診金滿意離開了。

隻有我一個人在屋子裡,用冰冷的井水洗著澡,一邊流淚,一邊撕了我阿爹生前留給我的婚書。

然後在天亮前,我一個人去見了蘇老爺。

後來,我們的日子果然就開始寬裕起來。

阿娘從來沒有問過我,借的誰的錢,借了多少錢。

此刻。

她眼睛殷切看著我。

仿佛就等我挺身而出。

我也看著她。

看了一會,我笑了。

「阿娘糊塗,咱家又沒銀子,要是熱就澆點涼水,用涼水降溫就行了,大家伙不都這樣過來的嗎。」

阿娘愣了一下:「可是——可是——不能借點嗎?」

「阿娘,不如你找舅舅借點錢吧。」我又建議。

阿娘搖頭:「你舅舅日子也不好過,怎麼能找他?」

「生前,阿爹可沒少給舅舅借錢,現在還一點也沒什麼吧。」

「阿妙!」阿娘居然會生氣,「你變了。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4

其實妹妹根本沒生病。

在知道得用冰涼的井水降溫後,她立刻脫掉了被子裡的幾身厚衣服,紅彤彤的臉漸漸恢復正常。

她哭著說:「我隻是想要我本來就有的東西,有錯嗎?!」

阿娘一個勁安慰她,說以後有錢一會會給她買璎珞的。

我看著她說:「有錢?哪裡來的錢?咱家沒落了,弟弟六歲,等他順利到二十及冠,真能去族裡某個事做,妹妹應該早就嫁人了吧。那時候還要璎珞嗎?」

妹妹哇的一聲大哭:「阿娘,你看她!說話好難聽。」

更難聽的我還沒說。

我的弟弟,其實是個傻子。

三歲時就高熱,我阿娘不叫人,隻知道哭。非等喝酒應酬的阿爹回來才哭唧唧請他拿主意請大夫。

結果燒糊塗了。

上一世,我之所以那麼心慌,也是擔心妹妹會變成弟弟那樣子。

隻是我娘一直不承認弟弟有問題,她說弟弟是貴人語遲,所以說話慢些,貪吃些。

叫我不要針對弟弟。

我被捂死那天,身體還沒冷透,我弟就從我懷裡摸走了我帶回來的點心,坐在旁邊慢慢吃。

對他來說,我隻是一個定期帶回食物的工具人。

對他們來說,也是這樣。

我轉身離開房間。

身後是妹妹大哭的聲音:「娘,是不是真的沒錢了!那我的及笄禮還要不要辦?阿姐都辦了不可能我沒有吧!而且,我看秋荷她們都買了胭脂了,還秋爽齋的——我怎麼辦?阿娘,你別隻哭啊,你問問阿姐,我們怎麼辦。」

在我的枕頭下面,藏著幾十文錢。

本來是準備給阿娘一個驚喜的,想要告訴她我也可以掙錢。

看來以後,都不必了。

這些日子,我說是去找鄰家阿姐繡花做女工,其實我都是去了貓兒胡同的劉寡婦那裡,幫她漿洗衣服掙錢。

十樣衣服兩文錢,洗得渾身腰酸背痛。

我收好錢,定定開始回憶上一世的世道。

我記得那年冬天,北邊刮起了白毛風,蠻子南下搶劫,草藥漲瘋了。

如果我能有一筆本錢——

至少可以翻十倍百倍。

5

外面鬧到半夜,我第一次睡得這樣安心。

第二天一早,我拿出來我阿爹當初留下的定親玉佩,質地上等,還有他留給我的其他物件全部拿了出來。

又將所有攢的錢數了一道。

本錢不多也不算少,但今年藥材行價很低,足可以一試。

我娘頂著黑眼圈等在堂屋,見我出來就問:「今天早飯吃什麼啊,阿妙。」

她還等著我如之前一樣,每天操心完家裡所有事。

我笑:「家裡向來都是阿娘做主,阿娘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妹妹一下從房間出來。

「大姐你怎麼對母親這樣說話態度?母親天天辛辛苦苦為家裡操持,你就是這樣冷言冷語?」

「妹妹說得對,母親辛苦,妹妹趕緊去準備早膳和母親要用的熱水吧。母親應該還沒洗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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