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甚至,我開始幻想他能給予我婚姻——


在我們相處到第二年的時候,也就是我大四、陳爾博三那天,陳爾帶我去見過一次他的父親。


見面地點在他在北京的另一套城區別墅裡,他父親的普通話說得很好,人也慈眉善目。家裡到處掛著父母年輕時候的照片,是另一個時代的輝煌。


他嘴上稱呼我為「小同學」,問了我幾句專業,談起了愛好,走的時候還誇了我有靈氣。


又當著我的面特意叮囑了陳爾一句:「好好相處啊。」


 


我飄了。


其實那時候在學校裡已經有很多關於我的傳說了。


傳聞都說我是江南富商的女兒,是學院的校花。


是陳爾的正牌女友,也是名副其實的白富美。


我確實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扮演一個真正的白富美,裝作家庭幸福,衣食無憂長大。


 


當然,還有一種被我忽略的竊竊私語,它們揭發我是拿了助學金才交得起學費的貧困生,全靠沒有節操與底線才飛上了枝頭做假鳳凰。


 


那又怎麼樣呢?我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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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 22 歲的我,最貴的時候渾身上下加起來就是幾十萬的行頭,甚至每個月能夠給家裡匯錢,媽媽在我的幫忙下,很快蓋起了小房子。


我精心維護我所得來的一切。


我也成了眾人口中陽光下自信優雅的向日葵,盡管,它背後是滿目瘡痍與不堪——


我後來才知道 ,「忠誠」兩個字從來沒有出現在我們這段關系裡。陳爾在與我確立關系的兩年內,依然在不斷尋找並迎接各類送上門來的刺激。


男人出軌的蛛絲馬跡太多,怪我一開始沉浸在巨大的喜悅裡,選擇性忽略。過往的情場從來一帆風順,哪怕黃昊也是在我的安排下才不得已出軌。


陳爾是第一個意外,而我後來才知道,之後會有更多的意外。


這世界的道理正是:哪怕女人掌握再多的情感技巧,哪怕是撩漢高手,也永遠無法保證男人的忠誠。


 


才 20 出頭的我沒辦法接受男友的欺騙,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時光。誤以為地位牢固有恃無恐的我開始使出一些昏招:


 


比如歇斯裡地讓他賭咒發誓不要出軌,甚至要他 24 小時報備行蹤,疑神疑鬼。


並且,我開始著急起來,甚至急功近利想要逼婚。


這些在現在大多數聰明女生看起來都是感情大忌的事情,我那時候幾乎都做了一遍。


也導致陳爾對我變得越來越冷漠,用他的話說,我變得陌生,簡直無可理喻。


 


請永遠記住一個人是為什麼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是因為你提供的金錢價值,那麼當你沒有錢之後,ta 就會離開你;如果是因為你提供的情緒價值,那麼當你無法提供的時候,ta 也會離開你。


畢業前我為陳爾提供的情緒價值已經幾乎為零,而我們也確實到了分手的邊緣。


而我最後做的,也是最傻的一件事情,是我打起了他父親的主意——


 


陳爾的父親身份其實是個秘密,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而我後來為了逼宮求一個名分,在自己的微博以及朋友圈堂而皇之地轉發了一篇他爸爸的採訪,並配文:


「公公真的是很優秀的人,淼兒我要向公公學習!」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條狀態,犯下了「豪門」大忌。


 


八、


越是復雜的家庭,要求越多。各色各樣的規矩,但共識基本隻有一個:


低調。


八卦新聞裡,名利場上那些高調逼宮的女人們終究難為自己掙得一份好下場。


我逼迫陳爾的結果隻有一個:


 


被分手。


無比堅決幹脆的分手。


 


我把自己關在宿舍裡哭了三天三夜,也頹廢了整整一個多月。


那時候恰好是畢業答辯。如果被延畢就可能拿不到證書,大學四年我的成績非常一般,績點也真的難看,隻有 3.0,英語六級踩線過的水平(是的,哪怕頂尖大學也有學渣)。


說實話,我這樣的簡歷若想找工作,隻能期待老板有那麼一點兒名校情結。


 


可為了畢業證書,我也隻好強打精神,焦頭爛額準備起來。


現在回想起那段時間,都覺得悽涼,天似乎灰蒙蒙的,我好像被放置在黎明前夕,可天卻永遠也不會亮。


我每天都坐在圖書館的民國臺燈前看書,燈芯幽幽的,心是暗的。


心髒疼到麻木。嘴角不自覺的時候總是向下垂著,發出自己都無意識的嘆氣。


那是我最絕望的一段時光。


 


我這才發現大學四年,我已經在「撈女」的這條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我過慣了和有錢人在一起的生活,習慣了做一個附庸,我隻願意吃男人的苦。


我所掌握的一切技能:服裝搭配、好吃又貴的餐廳、最顯色的口紅、撩漢技巧,高爾夫與紅酒馬術……都注定了我永遠沒辦法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獨立女性。


 


室友們紛紛找到了不差的工作,獨角獸企業,國家部委,世界 500 強……穿著筆挺西裝掛著工牌開始奮鬥又勵志的人生。


而我呢?嗯,我要找的,依然是下一個男人。


做撈女,注定是一條開弓沒有回頭箭的不歸路。


幸運的是我還年輕漂亮,行情還在,有好幾個其他學院以及隔壁學校的富二代對我非常非常感興趣。


他們堵在各個我可能出現的地方,想方設法搭訕我,加我的微信,找我聊天,約我吃飯,甚至誠惶誠恐給我送禮物Ţū́₉。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因為陳爾。他們真正好奇的,是我身上那醒目的陳爾前女友的標籤。


 


從這個角度上說,我和陳爾的這段關系,雖敗猶榮。


我確實是一個精神很強大的人,我知道我的道德底線很低,但我的確在全心全意追求我想追求的一切。


新的追求者讓我燃起了新的希望,給了我生命,我慢慢振作起來,調整了我的狀態,又開始精心打扮自己,並且開始強化我的新人設:


 


不再是曾經那個膽怯而奉獻底線去源源不斷提供情緒價值的小妖精,經歷了那麼多,現在的我,是端方富貴,見多識廣的大家閨秀。


而這次,我的目標簡單——把自己嫁出去。找一份老實可靠的終身飯票。


 


隻可惜這些,是周圍的小富二代們根本做不到的。


命運又給當時 22 歲的我上了一課:富二代們隻有花錢能力,玩一玩可以。可他們極少數具有賺錢能力。


沒有賺錢能力的富二代,在任何重大選擇上隻能乖乖聽命於父母。


我若想嫁入豪門開開心心花老公的錢,辦法隻有一個:


富一代。


而富一代的特點也很鮮明,比如最重要的,他們大多都不年輕。


 


在金錢面前,衰老當然不算太大的缺點。


經歷了愛情之後又痛失的我多少有點自暴自棄。


那時候的我第一次重新理解了我媽媽曾對我說的那句:「女孩子嫁得好才能終身幸福。」


而所謂嫁得好,在我看來,不過是嫁一個有錢,又願意寵愛我的人。


而我未必需要愛他。


 


那麼,問題來了,從哪裡可以名正言順找到富一代呢?


高級健身房?


天價會所?


五星級酒店行政酒廊?


世紀佳緣?


不對,這些地方都太刻意。


富二代們單純,可富一代們都是打拼了幾十年的人精。在這裡邂逅的年輕小姑娘目的太明確,稍有不慎就會被判定為撈女。


 


自自然然邂逅富一代們,又能給他們最好第一印象的地方其實有一個,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發現,那就是——


校友會。


 



畢業前夕的那一陣,我幾乎把我的精力重心放在了校友活動裡。


我報名了 P 大校友會的志願者,並且主動加入了多個校友群,開始以各種各樣的名義結識校友。


校友會的老師們驚訝於我的熱情,而我則一律回應以,「家裡不急著讓我工作,而我也想著 gap 一年,所以可以暫且來學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忙。」


 


謊話越說越流利,貴價的衣服穿久,人撒謊都有底氣。


這年恰逢學校 120 周年校慶,各色各樣的校友活動不斷。


我也以此為名義拿到了許多校友的第一手資料,包括他們的姓名、聯系方式、職業以及現居地點。


 


這是太重要的一份資料了。


我大概花了一周的時間研究完這些資料,從 10 屆的校友到 78 屆的,我通通都看了一遍。並且盡量熟記於心。


上一次這麼認真,應該還是在高考前。


而我也在志願服務的過程中,和其中一位叫作 Anny 的志願者聊得投契。


Anny 是我的師姐,大我 5 屆,全職太太,容貌十分好看。剛剛生了小孩。


她的先生是二婚娶的她,是某精品律所的創始人。


而他們兩個人湊巧,也是在 115 周年校友會上認識的。


而認識之初,Anny 也正是校友會的志願者。


 


四目相對,我們彼此都能讀懂對方。


看見她,就仿佛看見五年後的自己。


 


「Anny 姐,你幸福嗎?」我忍不住問。熙熙攘攘的校友聚會裡,臺上的知名企業家校友與院長輪流致辭。


她點點頭,說當然。


想到什麼,摸出手機,給我看她手機屏幕上的家庭合影:


一個身型肥胖的男人一手摟著她的纖腰,另一手抱著新出生的兒子。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隻不過,男人的臉上被她精心貼了貼紙,完整遮擋面容。


 


「哎呀,他最近胖了,  臉不好看。我和他說好了,等他減肥了我再在朋友圈曬他的照片。」


Anny 姐急急解釋。


我禮貌點點頭,臉上劃過訕笑。


 


但從世俗的角度上來看,Anny 姐確實是幸福的:


她正在裝修自己位於順義的別墅,  每日最大的愛好是從高碑店的中古市場裡淘昂貴的古董家居。


她從未上過一天班,  而個人賬戶上,  永遠有 7 位數的存款……


她定然過得比大多數同齡的、還在奮鬥的做題家們風光。


 


但我們都不再說話了。


我們都明白,  這所謂風光背後的代價。


不自由不獨立,毫無存在感與成就感,成為附屬,失去愛情,一輩子嫁給提款機。


比誰都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皮肉與身體的底細;還要逢年過節在雍和宮裡燒高香,  祈禱自己的女兒千萬不要長得像她父親……


 


或許,我也會像 Anny 姐一樣,  嫁給一個又老又禿的男人,  然後安慰自己這就是幸福。


可成年人人生的選擇由自己做出,在接受命運饋贈的那一瞬間,就請知道,它的背後會有怎樣的對價。


 


我絕對、絕對會不後悔的。22 歲的我,咬牙對自己說。


但如果哪天後悔,  我也認了。


 


校友會的禮堂掌聲雷動,  我穿著精心搭配的小禮裙,凹凸有致又優雅,最受中年男人歡迎。


忽然身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沉穩的中年人嗓音在身後響起:「嗨,  請問是孫淼嗎?」


 


我抿了抿嘴,轉過臉,  甜絲絲地對著他笑,像迎接未來那般熱情,元氣回答:「對啊,  我是!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


我甚至沒有關注他的長相。


因為,那不重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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