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帝位之所以說是疑心病最重,是因為他不僅要疑心自己的兒子,還要疑心自己的兄弟,疑心自己兄弟的兒子。


  歷來宗室皇親謀反,也不是孤例。


  這些衛氏餘孽,如跗骨之蛆,若是不殺盡,焉能知就不會有下一個太子。


  “陛下,寧殺錯,勿放過。”


  霍遠思這句話,似一把火,燎起了永隆帝心中的念頭。


  一旦這個念頭起來,便再無輕易熄滅的可能性。


  皇權臥榻,豈容他人酣睡。


  *


  阿鳶在沈絳她們進宮之後,便讓人備車,前往郢王府。


  誰知馬車剛駛出去,竟被人攔下。


  阿鳶一掀簾子,望著攔車的人,模樣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瞧,隨後震驚:“你不是先生身邊的……”


  對方豎起手指,做出了噤聲的動作。


  趕車的人是卓定,他與阿鳶對視了一眼,便將馬車趕著跟著對方。


  直到到了一處小巷,兩人下車,跟在後面,左拐右繞,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個小院。


  兩人入內,就瞧見正堂裡坐著的人。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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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阿鳶還是卓定,紛紛一驚,眼底帶著喜悅。


  姚寒山卻道:“灼灼,可是被帶入宮中?”


  阿鳶趕緊說:“對,先前宮裡突然來了人,說是皇上傳召兩位小姐。先生,不會是侯爺又出什麼事了吧?”


  能讓皇上傳召沈絳的,除了沈作明之事,阿鳶也想不到別的。


  “無妨,我們先在這裡等著。”


  等著?


  阿鳶忍不住說:“可是小姐臨走之前,讓我即刻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姚寒山沒再說話,隻是沉沉望著外面。


  阿鳶與卓定都不敢再說話,隻能安靜等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於傳來敲門聲,姚寒山的侍衛立即上前去開門。


  隻聽一個穿著青色勁裝的男子入內。


  姚寒山起身走過去,兩人在門外說了幾句話。


  “確定嗎?”他低聲問。


  青衣男子點頭:“大人在宮中的耳線來報,千真萬確,三姑娘已經被關在牢中,大姑娘此刻出了宮。”


  “大姑娘如今在何方?”姚寒山問道。


  對方又說:“據我們的線人來報,大姑娘的馬車出宮之後,並未直接回長平侯府,而是去了郢王府。”


  姚寒山點頭,又交代了幾句,讓對方先行離開。


  “阿鳶,你現在與我一同前往郢王府,你能帶我進入嗎?”姚寒山問道。


  阿鳶眨了眨眼,隨即點頭:“先生我可以。”


  她是沈絳的侍女,這些天也是多次出入郢王府,所以王府的人待她極為客氣。


  姚寒山入內換了一套衣裳,還做了易容,貼上胡子,連膚色都變成了棕色,完全變成了趕車的馬夫,而不是一個文人。


  兩人一路回到馬車,阿鳶上車前,突然問:“先生,小姐沒事吧?”


  姚寒山望著她殷切關心的神色,如同陷入沉思,許久,他低聲問:“阿鳶,你可還記得當初我救你的情景?”


  當年先生救她……


  這一句話,仿佛將她與姚寒山都拖入了記憶深處。


  那或許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黃河潮汛,沿江兩岸流民成災,衢州雖不算繁華重鎮,卻因離河道極遠,並未受災,因此不斷有難民湧入。


  衢州到底是小城,哪裡經得住這麼多流民,因此官府便閉了城門。


  那些流民就隻能在城門外祈求,哀鴻遍野,路有餓殍,沿途的官道早已經成了人間地獄般的場景,餓死的、病死的、奄奄一息尚存著一口氣的,空氣都漂浮著惡臭難散的臭味。


  沿途的草地、樹皮,早就被扒了個幹淨。


  那年姚寒山出城歸來,他在衢州已住了許久,一直等著沈家的小姑娘長大。


  他與沈作明約定,待沈絳五歲時,便由他授以詩書。


  姚寒山走南闖北遊歷天下,這等場景,哪怕見過,每次都還是觸目驚心。


  城裡的官府怕這些流民飢荒,每天都還是會施舍一些粥食,可是這麼多流民,一個小小府衙又能給多少粥。


  年富力強的,尚且能爭得一口活下去。


  那些老幼婦孺,便是搶也搶不過,爭也不了爭。


  姚寒山的馬車正往城裡走,他沒掀開簾子去看兩旁,天災連連生靈塗炭,如此慘狀,他既不能救人,也無法濟世,看了也不過是徒增悲哀罷了。


  曾幾何時,姚寒山也是自持滿腹經綸,想要兼濟天下,可是半生碌碌,到頭來他所以為的明君,也不過還是如前人一般,滿心滿腹隻有權勢。


  何曾有半分百姓。


  他所追隨的,全都成了一場空。


  直到馬車突然停下,車夫在外面呵斥說:“你這小丫頭,怎麼沒頭沒腦的撞上來,馬蹄不長眼,踢到你該如何是好。”


  “貴人,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阿娘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我弟弟也快餓死了,”小女孩稚嫩而悽慘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姚寒山到底不是鐵石心腸,還是掀開車簾。


  就看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擋在馬車前,留著半長的頭發,枯黃幹燥。


  她一抬手,細骨伶仃的手臂,仿佛一折就能斷開。


  姚寒山沉默的望著她,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孩子。


  小女孩見他掀開簾子,以為是發了善心,立即磕頭,“先生,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一輩子給您當牛做馬,我會一輩子報答您的恩情。”


  姚寒山望著她,直到看見她肩後的一處紅色胎記。


  流民的衣裳破破爛爛,衣不蔽體者甚多,這小女孩的衣裳也早爛了大半,肩膀後面壞了好大一處洞。


  這才將她的胎記漏了出來。


  姚寒山走下馬車,緩緩走到她面前。


  直到他垂眸,落在她的肩後。


  那裡有一處格外明顯的胎記,形如花瓣。


  ……


  “先生,先生,”阿鳶喊了兩聲。


  姚寒山轉頭看過來,就見阿鳶目光灼灼,帶著赤忱,“阿鳶一刻都不曾忘記先生的恩情,阿鳶的這條命是先生救下的。”


  她的目光亮極了,比春光還明亮。


  姚寒山似不敢看她的眼睛,扭頭看向另外一處。


  “你上車,咱們現在就去郢王府。”


  *


  沈殊音一出宮,便立即讓車夫前往郢王府。


  現如今,唯有世子殿下才能救灼灼。


  她腦子亂糟糟,絲毫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一切,居然有人指認說,她的親妹妹並不是她的親妹妹。


  灼灼是阿娘生的,是她的親妹妹呀。


  這怎麼可能錯了呢。


  肯定是韓氏怨恨灼灼,所以才會要害她。


  沈殊音到了郢王府,便要見世子殿下,好在有下人認出,這位是長平侯府的大姑娘,這可是自家未來世子妃的親姐姐,也不敢拿喬,趕緊領著沈殊音入內。


  謝珣正在房中歇息,沈絳說好,今日還會來。


  隻是這麼久,也不見她過來,不知這小丫頭又在搗鼓什麼。


  這幾天沈絳怕他在家養傷悶得慌,不知收集了多少古卷話本,生怕他看不夠。


  就在他垂眸看書時,外面匆匆有人來報,沈家大姑娘來了。


  沈大姑娘?


  謝珣剛皺眉,已經聽到了匆匆腳步聲,原來沈殊音等不及,居然直接闖進來。


  “世子殿下,求你救救灼灼。”


  謝珣怔住,下意識問:“阿絳怎麼了?”


  沈殊音語氣著急:“今日宮裡突然來了一幫人,將我和灼灼帶入宮裡,待我們入宮,這才發現韓姨娘居然也在,她還拿出一封據說是姚寒山寫給我父親的信,說……”


  一口氣說到這裡,沈殊音突然眼眶一紅:“她說灼灼不是我們沈家的姑娘,她是衛楚嵐的女兒。”


  轟。


  明明外面春和日明,卻仿佛有雷擊在他耳畔響起。


  擊的他心底空白一片,仿佛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無法想。


  沈殊音見謝珣如此失神,越發手足無措,撲簌撲簌落淚,哭著說道:“皇上已經將灼灼下獄,怎麼辦,怎麼辦。”


  謝珣胸口激蕩,一股腥甜,自咽喉漫起。


  怎麼辦。


  他得救她,他得讓她活下來。


  可是他剛欲張嘴說話,一口血吐了出來。


  清明和晨暉在一旁驚呼:“世子。”


  沈殊音也被嚇得連眼淚都止住。


  可是這一口血吐完,反而是謝珣鎮定道:“我無妨,沒事,我現在就進宮。”


  “不可。”外面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原來是混亂中,阿鳶帶著姚寒山趕到了。


  因為阿鳶是沈絳的貼身侍女,偶爾會替沈絳送東西過來,謝珣曾下令過,她若是來了,不必通傳。


  謝珣眯著眼睛望向姚寒山,在認出他後:“先生,你怎麼會在此處。”


  “我是為了灼灼之事而來。”


  沈殊音瞧見姚寒山也是一怔,彷徨之後,如同找到主心骨般,說道:“先生,你自幼教導灼灼,你還是我父親的摯友,你一定能為灼灼證明,她確實是我阿娘生的女兒。”


  “大姑娘,你既然陪著沈絳親自到了宮裡,不如你跟我們說說當時的情況。”


  沈殊音也知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她輕擦了眼淚,復述起今日的情況,特別是孫嬤嬤說的那個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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