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後血終於是止住了,送進了ICU。”


  “哎。”應笑也是心有餘悸。雖說這事兒跟她沒關系,但是如果因為她的技術,試管嬰兒成功了,患者媽媽卻去世了,應笑也會壓力很大。


  想了想,她又問:“那你之後在幹什麼?”


  “嬰兒十二指腸閉鎖。”穆濟生道,“與兒外制定治療方案和手術方案。後來產科通知我們媽媽已經轉去了ICU,讓婆婆也去ICU,別回手術室。”


  “好的。”


  “我問了問ICU那邊兒,唐果還沒脫離危險。呼吸機照常上著,凝血狀況還沒全好,ICU在持續觀察。她一動彈就要出血,動不動就輸個500cc。不過,問題應該不太大了。”


  “哎。”應笑想了想,轉移話題,問,“穆醫生,忙了一天,你累不累?我給你按摩按摩?”


  穆濟生:“……???”


  “來吧,”應笑說著,讓穆濟生坐在自家餐桌前的木頭椅子上,兩手按上他的肩膀,“來吧來吧,我給揉揉。”


  穆濟生知道應笑不想再提沉重話題了,想讓他放松放松,同時也讓她自己放松放松,便抱著胳膊,靠著椅背。因為姿勢,他的胸肌凸顯出來。


  應笑按了一會兒,手就開始不大老實,她解開了穆濟生黑色襯衫鎖骨間的那顆扣子,將襯衫衣領向兩邊兒扯了扯,伸手進去,在肩膀上按呀按的。


  好厚。


  又按了會兒,應笑瞥見因穆濟生抱著胳膊而凸出來的胸肌,手就更加不老實了,漸漸漸漸地滑下去,開始又抓又揉的。她的手掌小小的,涼涼的。


  穆濟生忍了忍,沒忍住,突然一把扯住應笑還在不斷造次的右手,劃了半圈,扯過來,應笑便被一股力量帶著、引著,踉跄了兩步,一下跌到穆濟生結結實實的大腿上。


  穆濟生將應笑抱著,牢牢地禁錮住,深深地吸她的脖子。白皙、修長的脖子。


  過了會兒,穆濟生根本不進臥室,他將剛剛洗過澡的應笑推到餐桌上面,抽了一張餐廳上面的湿紙巾擦擦自己,便一個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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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從唐果轉入了ICU,應笑就也挺關心的。畢竟唐果是她的患者,而唐果的成功懷孕又是應笑的“功勞”,她實在不想間接扯上一個女人的死亡。


  因為寶寶在新生兒科,穆濟生也聽說了些寶寶媽媽的狀況。他有時候也親自打電話問一問ICU,雖然顯得過分關心,但也在正常範圍,不過應笑非常清楚穆濟生是為了自己。


  唐果一共住了21天的ICU。期間,雲京三院開綠色通道、申請費用減免、呼籲社會捐款,能做的全都做了。


  生產當晚唐果整整六個小時沒有排尿,ICU推測是腎功能衰竭,缺血再灌注性損傷,腎內科的凌主任做了透析、用了藥物,兩小時後清清亮亮的尿液才終於出現了。


  幾天後呢,患者又突發了癲痫。大夫推測是患者的腎功能沒完全恢復,毒素、藥物的蓄積導致了這次癲痫,於是又是一頓鎮靜、一頓搶救。


  最後一周,患者發生了感染。這個也是ICU裡常見的。


  幸好,21天後,唐果拔了氣管插管,轉入普通病房,最後,又進入了新生兒科“母嬰同室”的大病房。據說,在ICU的期間,她床頭被某個護士貼了一堆寶寶照片,護士希望她能克服一道一道的關卡,見見、抱抱她的寶寶。而唐果也十分堅強,居然沒有什麼神經方面的嚴重後遺症。


  …………


  母子一起出院那天,應笑也去送了他們。


  因為寶寶出院回家,丈夫、婆婆歡天喜地,而患者本人也十分高興。


  他們拿了穆濟生籤過字的出院文件,一行四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地往出走。


  貌似正常的一家四口。


  仿佛,生產那天,同時也是搶救那天,丈夫、婆婆手術室外說過的話隻是在場醫生們的一場錯覺。


  唐果抱著寶寶。應笑忍不住想,多少女人,一輩子的所有指望隻有“我的孩子好好待我”呢???


  可能,唐果也隻有這樣。婆婆眼裡沒她,丈夫眼裡沒她,大概率親生爹娘眼裡也沒她。這麼久了,她的父母隻來雲京看望過唐果兩次。


  “穆醫生,應醫生,謝謝你們。”出屋前,唐果走到他們面前,這樣道。


  “沒事兒,應該的。”應笑笑笑。她忍了忍,沒忍住,道,“偶爾,多為自己活一活吧。”


  唐果呆了呆,而後說:“我知道。我有的。”


  “……嗯?”


  “對啊。”唐果說,“我這一次住院之前,去看了看鳥巢和水立方。”


  應笑更加不懂了:“鳥巢和水立方?”


  “對。”唐果道,“我一直想好好看看鳥巢和水立方。雲京打工好幾年了,我每一次說想看看,我老公都說忙、累、不想去那,而且還要花錢,不值當。但是呢,這一次住院之前,我自己,一個人,去看了鳥巢和水立方。”


  應笑傻傻地問:“好看嗎?”她其實覺得,早就已經不好看了,灰突突的,太多年了。


  “好看。”唐果笑了,“鳥巢好大啊。我還買了參觀門票。50元。”


  “啊……”應笑知道唐果多省,一心一意地節約著,連麻醉都舍不得打。


  唐果又說:“我還想去看一看長城。”


  “去吧。”應笑道,“很壯觀、很好看的。”


  應笑想:唐果她的“獨立自主”就隻是“花50塊錢一個人去看了鳥巢”這樣微小的事情,可是至少,她邁出了第一步,她終於看過鳥巢了。


第80章 晉升(八) 一更


  此後,應笑還是照常上班。


  因為可以接診N年不孕或多次流產的“老大難”了,應笑見了許許多多更極端的人情冷暖。


  比如,一個女生多次流產,老公、婆婆、公公等等冷嘲熱諷,然而應笑檢查之後卻發現是老公問題!而且,老公全家已經知道了!卻還是不停地說說說,不讓女生知道真相。應笑覺得這肯定要撕逼然後離婚呀,換人生娃奔向光明,然而女生竟然沒有!她說,她已經流產多次,怕不能懷孕了,離婚以後嫁不出去,孤獨終老。應笑也是恨其不爭的。


  又比如說,有對夫妻多年不孕,好不容易生下寶寶,可寶寶竟有基因問題。他們說,他們打算寶寶走了就離婚、就分開,他們覺得他們結合就是一個巨大錯誤,老天其實一直都在幫助他們、阻止他們,是他們倆無知無畏。


  再比如,有些生了自閉寶寶的父母們咨詢二胎。現在自閉越來越多,他們又想有健康寶寶,又害怕二胎還是自閉孩子。應笑講了一些數據——一胎自閉的狀況下,二胎自閉的可能性要高於其他父母,但健康寶寶的可能性仍遠遠高於不健康的,有些論文說5%-10%,有些論文說10%-20%,所以,都是賭。應笑還說,理論上,可以做個三代試管,而後選擇女孩胚胎,因為自閉症的男女比例差不多是4比1,但應笑又說,女孩萬一是自閉症症狀往往更加嚴重。對於這個現象,有人認為是基因問題,也有人認為完全是社會問題,也就是說,女孩子被認為“文靜”,因此,比較內向的女孩子可能不會引起重視,隻有嚴重的自閉症才能得到父母注意。聽到應笑這些說法,父母們總十分茫然。有些父母想要二胎,或為了拯救自己,或為了他們倆百年之後照顧照顧哥哥/姐姐,又有些父母不想要,或為了全身心在一胎身上,或覺得這樣子對二胎不公……應笑都能理解。


  好的消息當然也有。


  比如,軍嫂“東輝”平安生下了一對兒雙胞胎!!當時,就是應笑剛從基層回雲京時,東輝來問輔助生殖,還說不想做IUI,想上試管,因為丈夫是個守邊軍人,常年守衛雪域高原,假期很少,時間有限,希望應笑可以採用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一個月內一次中獎。當時應笑告訴她,雲京三院有精子庫,而且,軍人們做輔助生殖國家是給報銷的。


  後來,通過精子庫,東輝自己獨自做了輔助生殖的IUI。應笑覺得軍人們的精子質量確實不錯,東輝一次就中獎了,而且還是雙胞胎……


  經過40周,東輝平安生下寶寶。而東輝的軍人老公呢,將兩個寶寶的小名取做了“泰泰”和“安安”——“國泰民安”的意思。老公他們軍區的人還舉辦了給寶寶的“歡迎儀式”。


  而且,因為生了小寶寶,東輝丈夫的部隊正申請將他調回雲京,他們一家即將幸福地團聚。


  穆濟生那邊也總體順利。


  隻有幾天,穆濟生有些低落——有個父母帶來門診的小寶寶很快去世,可穆濟生一直無法確診寶寶是什麼病。他很自責。


  穆濟生想說服家屬同意捐獻以及屍檢,應笑抱著他,支持他,鼓勵他。她當然知道,現在,新的技術層出不窮,屍體解剖的“笨方法”其實已經非常邊緣了,可事實上,它仍有著其他方法比擬不了的東西。


  最後,穆濟生終於是將患者家屬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裡,穆濟生沒坐在桌子後,而是站在桌子前面,平等地、平和地討論患者的後續安排。


  在那兒,穆濟生先真情實感地講述的他的自責、他的難受,接著,又說到了他為什麼選擇醫學、他的理想、他的目標,最後,他才說:“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委婉一些、好聽一些,但是……我始終因我的無知而深深地感到不安,我希望能知道這孩子的真正死因,給孩子一個交代,給你們父母一個交代,同時,救下以後患有相同疾病的孩子們。”


  孩子父母明白了,猶豫許久,最後終於同意解剖。


  結果就是孩子感染了一種罕見病毒。


  也就是在這次事件中,應笑發現,穆濟生有著一個黑色封皮的本子,上面記著他每一個醫治無效的小患者。有名字、有生日、有治療過程、有死亡原因。應笑覺得,這個本子就是穆濟生給患者們的一片墓地,他直到現在還時不時地祭奠祭奠。


  …………


  12月,應笑再次見到趙榮——她的一個不孕患者。


  12月的某天上午,蕭七七給應笑發了一條十分驚悚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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