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應笑不知能說什麼。隻能說:“我相信的。”


  “現在呢,沒辦法了。”趙鶴又道,“懷孕之前我也許有其他出路。可是呢,女人一旦有了小孩,她的路就好窄好窄了。我想了想我的朋友,非常失望卻沒離婚的,大多因為養小孩的經濟問題——兩個人比一個人好。我現在也是這樣。”趙鶴指指自己眼睛,“我親眼見到了有錢人家的小孩子跟普通人家的小孩子這二者有多麼不同。應笑,那真的是……天差地別。我不可能叫小孩子離開現在的環境。再說了,他們家也不會撒手的。那新的問題就又出現了——我不舍得。我想孩子。而且,我也親眼見到過沒媽媽的小孩子,尤其是豪門的小孩子,有多可憐。會被欺負、被生吃的。孩子爸爸再找一個,再生一堆,怎麼辦?這幾乎是必然發生的。所以,忍吧,為了孩子,我可以忍。應笑,真的,女人一旦有了小孩,她的路就好窄好窄了。”


  “我覺得不對!”應笑反駁道,“先是自己,才是小孩!你不要給自己套上‘好媽媽’的道德枷鎖呀!”


  應笑完全沒想到,同學們津津樂道的“拜金女”趙鶴竟然是個百分之百的奉獻主義者!!!


  她想,如果穆濟生出軌了,她絕對絕對不會算了的。不管是為誰。


  “算了應笑,”趙鶴搖頭,“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應笑:“……”


  正好微信又響了。


  另外一個高中室友給應笑發來消息:【這是趙鶴她老公嗎?好唏噓啊,絞盡腦汁嫁入豪門。她也沒有撕逼,就忍了,豪門生活真吸引人啊。】


  “……”應笑手指在鍵盤上按了按,抬起來,又按了按,又抬起來。


  她很想替趙鶴解釋解釋。


  她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愛。愛老公,愛孩子。


  可是應笑說不出口。


  總覺得,為了愛,比為了錢,還要更悲哀一些。


第76章 二更 二更


  見過趙鶴當天晚上應笑還是覺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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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門診班,才因忙碌而被打斷了。生殖中心基本就是門診、監測、手術來回輪,門診班是最多的。


  而其中一個緊急患者更讓應笑徹底回歸正常了。


  那個患者懷孕六周的B超一直拖到8周才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我媽說了,她們年輕的時候根本不做什麼B超,全都沒事兒。”結果呢,B超醫生還特意打了電話給應笑,說該患者宮角妊娠,胚胎周圍的子宮壁現在已經薄如蟬翼,馬上就要破裂了。應笑嚇得立即通知婦科那邊準備手術,婦科卻說手術滿了、最早晚上才能做,應笑急得親自跑到婦科那邊一頓撕,終於是將患者加塞進去了。手術之後婦科醫生對應笑說,估計最多半個小時患者宮角就要破裂了。子宮是個倒三角形,胚胎若是著床在子宮上面兩的個角上就很容易撐破宮角,而宮角因為與輸卵管直接相連,血管很多,一旦破裂不堪設想,死亡率是非常高的。應笑嚇出一身冷汗,在朋友圈挺激動地發了一條:【懷孕六周的B超一定要做一定要做一定要做!!!!!!不要盲信你媽媽說的和你婆婆說的!!!!!!】一句話裡十二個省略號。


  …………


  比起趙鶴,今天下午這個患者直接面對死神本身,因此一直到了下班時間應笑還是心有餘悸,去新生兒科找穆濟生前甚至忘了知會一聲兒——他們兩個本來打算今天晚上不一起吃的。她都到了才想起來,於是隻好站在新生兒科的大門外給穆濟生發微信。


  新生兒科的大門外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等候廳。應笑坐在左側的第一排,而中間的第一排裡則有一個中年男子在打電話。


  於是應笑聽見了對方打電話的內容。


  是借錢。


  他不停地打電話。到了最後,男人明顯是在給並不熟的人打電話了。在每通電話的開頭,他都一邊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抹眼睛,一邊解釋自己是誰:“喂,是我啊,吳天橋……你是不是不記得了?咱們一起在xxx的施工隊打過工啊……”幾秒鍾後,中年男人再為難且自認不堪地接著說,“是這樣……我的女兒早產了……33周,還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她現在在ICU啊,醫生剛說她還有肺內感染、呼吸衰竭,要我們準備至少20萬到30萬塊啊……可能更多!”再過一會兒,“好,謝謝,謝謝!太謝謝了!這錢我們一定盡快還上!”“不少不少!哪會嫌少啊!1000塊也幫了大忙了!”


  他打了很久的電話,可應笑感覺對方距離20萬塊還差得遠。


  過了會兒,穆濟生手插著兜大踏步地走出來,他先看到了應笑,走到應笑的面前,小聲兒說:“笑笑,不好意思,我剛看到你的消息。我這邊還走不開。來了一對胸腹連體兒,還有一個……”穆濟生望了望應笑旁邊的男人,道,“要不,你先回家?還是先去我辦公室?”


  應笑想了想:“我先待到六點半吧,然後直接去食堂了。”


  “行。”


  穆濟生匆匆忙忙與應笑聊了幾句,之後便走向了應笑旁邊的男人,問:“怎麼樣了?”


  男人痛苦地搖搖頭:“隻能再借到兩三萬塊……你們要的十分之一。”


  穆濟生頓了頓,道:“你們夫妻再商量商量。”


  男人低著頭,不說話。


  穆濟生嘆了口氣,望望應笑:“走吧。”


  “噢。”應笑說完就跟著穆濟生一起走了。不過,一邊走,應笑一邊沒有忍住,又扭頭望了還在大廳裡打電話的那個男人一眼。


  進病區後應笑小聲問穆濟生:“那個男人……寶寶怎麼了?”


  穆濟生說:“法洛四聯。不過那孩子的法洛四聯比預計的嚴重一些。而且,還合並了出生之前沒發現的食道閉鎖和氣管食管瘘,手術難度比較大。要先做食道閉鎖的手術——食管氣管瘘修補術和食管食管吻合術,再做法洛四聯的手術,不知道那個寶寶能不能扛。而且,因為法洛四聯,孩子又得了肺內感染,有了呼吸衰竭,肺動脈高壓心功能不全,現在要上ECMO了。至少30萬還隻是治呼吸衰竭加做兩次手術的錢,不算後面術後護理。我估計,即使手術非常順利,她也要在NICU至少住個90天左右,費用又是一大筆。”


  應笑:“啊……”法洛四聯比較常見,但基本上可以治愈,輕症患者一次手術就可以了,重症兩期,而總體上這手術的成功率在97%、98%甚至99%以上。但出生以後比預計重、出生以後有並發症的風險是必然存在的,命運總是那般殘忍。這個嬰兒就是因為肺部充血而發生了肺部感染,而且還是嚴重感染。


  “我想了下,”穆濟生道,“對於法洛四聯的姑息性分流手術,開胸可能比較危險——她要先做食道閉鎖,而且體重還是太低了。但是現在美國那邊有了一種微創手術,做經皮肺動脈瓣擴張加右心室流出道支架術。這個手術創傷很小,不會引起胸腔粘連。等到孩子大一些了,再做一個根治手術。心外科的張主任也贊同了這個方案。孩子不算特別重症,應該還是能治愈的,隻要現在呼吸衰竭這個難關可以過去,治愈率是比較大的。”


  應笑睜大眼睛。


  “但是,”穆濟生苦笑了下,“治療需要大量的錢。你知道,ECMO是自費的。”


  應笑:“……”


  “你知道麼,笑笑。”穆濟生又道,“回國兩年了,我最不能適應的是……醫生要與患者談錢。美國則不是。有的時候我很難受——為什麼,醫生要向患者要錢呢?這不該是我的工作。”


  應笑也隻能沉默。


  穆濟生再次嘆氣,而後開了辦公室門,又給應笑打了杯水:“行了笑笑,你可以在沙發上玩兒手機。”


  “好的。”


  於是應笑坐在沙發上面,穆濟生則正好需要查閱一些醫學資料。這樣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辦公室門被“篤篤”地敲響了。


  穆濟生說:“進。”


  應笑先前在大廳裡曾見過的男人和一個沒見過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


  “是你們。”穆濟生抬起頭來,問,“考慮好了嗎?”


  “考慮好了。”女人一直垂著眼睛,男人則是雙拳緊握,“我們……放棄。”


  說到這兒,旁邊女人伸手抹淚。


  男人也再一次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擦眼皮下湧出的淚:“能借的人全借完了……還是不夠。太多了……太多了……借不到。醫生,我們真的山窮水盡了。”


  二三十萬還隻是前期。


  穆濟生也挺難受的。


  人們愛說沒錢別生,可事實上可以承受ICU費用的家庭本來就沒那麼多。


  “醫生,”這個時候女人說,“把孩子……給我們吧。我們想要抱著她。”


  穆濟生點點頭,站起身來,道:“你們就用這間屋子吧。病區外面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謝謝醫生……”


  於是穆濟生帶患者父母走出辦公室,走去NICU。


  應笑坐立不安地等。等了大概一刻鍾,應笑實在坐不住了,也跑到了NICU大玻璃外的走廊上。


  她隻一眼便找到了穆濟生和患者父母。媽媽抱著寶寶坐著,小嬰兒還依然帶著醫院裡的呼吸設備。爸爸蹲在媽媽身邊,正努力地微笑著,用一根手指輕輕撓撓小寶寶的小下巴颏,逗她。生命支持還沒卸下,他們還想拖延拖延。


  “穆醫生……”NICU內,孩子媽媽抬起頭,問,“其他人……我們這種娃爸娃媽,後來都怎麼樣了?”


  穆濟生頓了頓,說:“時間真的可以治愈一切。漫長的歲月終究會讓你們忘了她,或者,幾乎忘了她。”


  媽媽聽了垂下眼睛,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過了會兒,媽媽又說:“早知道……早知道,還不如當時就做引產。當時就不要了。她也少遭這些罪了。”


  穆濟生又說:“她努力地與你們見了一面。”


  媽媽還是一直哭,道:“我好討厭‘死亡’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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