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目光微楞。
陶東洲腳下未停,沈悅也沒有停下。
小七一直是慧媽媽在照顧,此時忽然讓慧媽媽離開,沈悅猜不到背後的緣由。隻是陶管家說話,沈悅並未出聲打斷,而是安靜聽著。
陶東洲繼續道,“沈姑娘來府中幾日,應當也有覺察,慧媽媽照料七公子細致,但同樣的,性子多焦慮悲觀,極容易影響到七公子。慧媽媽是府中的老人,也是七公子生母,三夫人的乳娘,所以地位同王府中其他苑裡的媽媽不同……”
沈悅早前沒說過這層緣故。
陶東洲嘆道,“七公子早產,三夫人生七公子的時候傷了身子,沒幾月就過世了。三夫人過世前,將七公子託付給慧媽媽,請慧媽媽好生照顧。王爺當時也在,所以一直對慧媽媽尊重,即便知曉府中每來一個嬤嬤,慧媽媽都會仗著在府中,尤其是七公子苑中的地位,對嬤嬤施壓,沈姑娘應當也清楚……”
沈悅未置可否。
但入園前慧媽媽在她跟前說的那番話,應當不是第一次同人說起了。
那便是陶管家說的,早前府中的嬤嬤,都有聽過。
陶東洲繼續,“王爺一直尊重三夫人身前的遺願,但府中的公子,小姐都是王爺心中的底線。王爺旁敲側點過慧媽媽,慧媽媽起初很慌張,擔心王爺將七公子託旁人照顧。但收斂不久,又覺得七公子離不開她的照顧,王爺應當不會支走她。確實,府中早前的嬤嬤,都沒有將七公子照顧好。但沈姑娘將七公子接到幼兒園中,七公子也願意同生姑娘一處,這就很好。王爺其實一直希望七公子能多和府中其他孩子接觸,但慧媽媽護得太緊,王爺又不能時時刻刻都在府中看著,眼下,七公子入了幼兒園就是個契機……”
沈悅喉間輕咽,“是真要慧媽媽離開小七身邊嗎?”
陶東洲腳下微頓,“王爺是讓慧媽媽暫離一段時間,冷靜清楚,想明白日後要怎麼做?若是慧媽媽能想清楚,小七苑中,日後還是由慧媽媽照顧;但若是慧媽媽想不清楚,春雨其實已經能照顧七公子起居……”
沈悅早前不曾想過,卓遠對王府後宅中的這些事情都了如指掌,而且心中清楚界限在何處。
忽然支開慧媽媽,對小七情緒的影響是很大。
陶東洲又正好開口,“所以,王爺的意思,想請沈姑娘這段時日,多關注些七公子,王爺擔心七公子……”
果真,卓遠看似不著調,但其實粗中有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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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也不會有一年換十二個嬤嬤這種事。
因為上心,又親自盯著,所以知曉是否對府中的孩子合適,所以換人的時候也雷厲風行……
沈悅知曉不可能左右卓遠和陶管家的想法,而且,慧媽媽的離開已是既成事實,她再多說並無益處。
沈悅應道,“我會多精力照看小七的。”
陶東洲遂又頷首,恰好已經踱步至彩虹跑道處,陶東洲駐足,“沈姑娘,還有一事。其實王爺此時支走慧媽媽,還有一個緣故……”
沈悅娥眉微蹙,詢問般看向陶管家。
陶東洲捋了捋胡須,溫聲應道,“沈姑娘,今晨收到瀾州來的書信,說四公子幾日前從瀾州賀家啟程回王府了,應是十一月下旬就會抵京……”
六公子?
沈悅這幾日光顧著照顧小五、小七和桃桃幾個,還未花時間和精力去了解府中旁的孩子的事,所以對府中旁的孩子知曉的都不多。
隻聽說,府中旁的孩子要麼都在親戚家中,要麼,年長一些孩子有的在軍中歷練,或在外求學,都不在王府中。
眼下,突然聽陶管家說起四公子,沈悅些許怔忪。
一時對不上號來。
陶東洲似是心中清楚,便直接道,“四公子同七公子都是三房的孩子,也就是王爺三哥的孩子。”
小七的哥哥?
沈悅意外。
既然是小七的哥哥,那為什麼……要支開慧媽媽?
不應當也同慧媽媽親厚嗎?
眼見沈悅意外,日後本也要尋機會說起的,眼下就是時機,陶東洲深吸一口氣,“四公子和七公子並非是一個母親所生。四公子的生母是瀾州賀家之後,瀾州賀家是南邊有名的書香門第,賀夫人是三爺的原配。四公子幼時遊船時落水,賀夫人為了救四公子……”
言及此處,陶東洲噤聲。
沈悅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後果。
陶東洲又道,“平遠王府是國中的高門邸戶,都多事情都需考量,這些考量也都同朝中息息相關。賀夫人過世後,因為朝中局勢的緣故,也因為四公子需要人照顧,先王爺讓三爺續玄。所以,後來的三夫人楊氏才是七公子的母親,府中再稱的三夫人,其實都是指七公子的母親楊夫人。慧媽媽是楊夫人的乳娘。”
不是同一個母親,又是這樣的家世……
沈悅遂又想起先前陶管家說的,王爺還有旁的緣故,要支開慧媽媽……
陶東洲果真道,“王爺是怕,慧媽媽會偏愛七公子一些……”
陶東洲說得極其隱晦,沈悅心中已然明了。
陶東洲心中有慣來有分寸,關於這個話題,點到為止,隻是關於四公子的事,尚需說明,“四公子單名一個泉字,名字是先王爺取的。一年前,賀夫人的兄長曾來過王府一趟,說賀家老祖宗早前大病一場,醒來之後,就惦記著自己這個外孫,便讓賀夫人的兄長來了趟京中,同王爺陳情,說想接四公子去瀾州呆一段時日,以慰想念。賀家老祖宗年事已高,輩分又在,王爺沒有拒絕,所以四公子去瀾州有一年時間了,眼下回來,應當有五歲半了……”
五歲半,那就是比小五還要大上半歲左右。
陶東洲又道,“小孩子心中有對比,再加上四公子要年長一些,也更記事一些,所以,四公子心中並不怎麼喜歡七公子,言語上也多有相向……”
沈悅眸間詫異。
陶東洲淡淡道,“四公子離府一年,許多事情應當都淡了,王爺是希望趁這個機會,讓他們兄弟少些隔閡,所以,慧媽媽會暫時支開,沈姑娘心中知曉便是,今日我說的這番話,勿再同旁人說起。”
沈悅頷首,“好。”
……
眼見開園時辰漸近,四公子和慧媽媽的事也都交待清楚,陶東洲便沒有在幼兒園中久待。
沈悅送陶管家的時候,正好遠遠見春雨領了小七來。
小七總是最早,也是時間觀念最強的一個。
這次,不待沈悅開口,小七便笑,“阿悅早上好。”
這是昨日入園時,沈悅同他招呼的話。
沈悅笑了笑,半蹲下,也同他認真問候,“小七早上好,我們晨檢吧。”
小七忙不迭點頭。
這次,提前讓春雨將書包遞給他。
春雨照做。
沈悅例行檢查額溫,喉嚨,雙手,指甲,而後,才請少艾領了小七先去教室中等候。
看著小七背影,沈悅又忽得想起方才陶管家說的那番話,恰好春雨上前,朝她福了福身,“沈姑娘,昨夜回去,七公子臨睡前又想了一次慧媽媽,奴婢將沈姑娘畫的那幅慧媽媽的圖拿出來給七公子,七公子抱著便入睡,沒有像前天晚上一樣大哭一起……”
沈悅莞爾,“這樣就好,因為平日慧媽媽照顧的時間會多一些,小七的依賴感也會更強,前面幾日可以都按照這樣的方法來,再隔幾日,可以嘗試不再用那張畫像,而是你多陪陪他說話。因為這幾日,他已經養成睡前由你安撫的習慣,這個過程,會慢慢建立新的安全感,需要持之以恆。”
春雨點頭,“奴婢知曉了。”
春雨言罷,又聽到幼兒園前的腳步聲傳來,今日,小五和桃桃湊一處來了。
沈悅上前,“小五早上好,桃桃早上好。”
兩人各自由身邊的平媽媽和碧桃牽著,卻都朗聲應道,“阿悅早上好。”
***
大軍行至明鎮駐扎。
明鎮離京中便已有些距離了,黃昏前後放出來的信鴿,已經不一定能在夜間趕到軍中。
又尤其是,今日大雨。
卓遠看了看手中的剿匪文書,又轉眸看向驛館外,冬雨陰冷,卻似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卓遠越發有些看不進手中的文書,轉而翻出前一日沈悅寫的紙箋,復又看了遍,好似府中幾個祖宗就在他身邊一般,卓遠才起身入睡。
明鎮緊鄰皮州。
他在皮州還有事要做……
***
等到晨間,冬雨停了。
副將來敲門,“王爺,軍中的信鴿到了。”
卓遠“嗖”得一聲坐起來。
副將仿佛才說完,就見門忽然打開,卓遠就立在門前,副將嚇一跳,卓遠瞪他,他趕緊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卓遠,而後拱手離開。
王爺早前吩咐過,大軍盡量慢行,臘月初八前後到洪州就行。
想要卡在這個時間點到洪州,就得龜速。
譬如,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走。
眼下,按照侯爺的吩咐,這一路都在買鍋碗瓢盆,行軍路上帶著這些東西,自然就走得更慢,也就更合情合理。
驛館中,卓遠拆信。
熟悉的字跡印入眼簾,還未看內容,卓遠嘴角微微揚起。
—— 今日桃桃帶了玉米清之來幼兒園,被小五不小心摔壞,桃桃哭了許久。後來三個寶寶一起想辦法,重新做了一個玉米清之。小七用綢子加了大紅色披風,小五粘了樹枝是說你的佩刀,三個寶貝都說很像你,都很喜歡,現在玉米清之留在教室裡陪伴孩子們。
卓遠輕嗤,玉米清之……
卓遠一面笑,一面打開另一頁紙箋。
—— 今日主題分享討論是認識蔬菜,寶寶們每人都仔細觀察了菠菜,也包含用手觸摸感受,用鼻子聞,最後分工清洗了菠菜。在蔥青幫助下,午餐前,各自煮了自己清洗好的菠菜,午飯時一起食用,寶寶們鍛煉了動手能力,也為第一次下廚開心,菠菜沒有剩下。
卓遠目光在最後一句的時候,會心笑意,但手已經控制不住去拆下一個。
—— 晨間戶外活動為綜合活動區,小七帶著小五鑽了很久樹洞,桃桃害怕樹洞,滑了很久滑滑梯。下午戶外課程為體能訓練,卓夜領著寶寶們在彩虹跑道上跑步,做運動。孩子們都很喜歡,撵著卓夜滿跑道跑,起到了鍛煉效果。小五的體能最好,桃桃中等,小七還需鍛煉,循序漸進,小七答應卓夜下次多加二十個下蹲。
卓遠笑出聲來。
這些信箋的順序都已打亂,再拆開一個時又回到了午睡起床時候。
—— 寶寶們的想象力無窮,今日發明了穿衣服就是“褲子吃腿,衣服吃手”的口訣,因為桃桃被“衣領吃頭”嚇哭,小五和小七去掉了這句。三人樂此不疲玩此口訣,相互念口訣,相互笑,玩了半個時辰。
卓遠輕笑,但不知不覺之間,紙箋又隻剩了最後一個。
卓遠想立即拆開,又忽得有些舍不得,指尖微微滯了滯。
拆開的時候,隻見兩句話。
—— 由玉米清之引出的衍生話題討論,舅舅或六叔在我心中是什麼模樣?三人都畫了畫,信鴿不便寄送,已請陶管家走驛站送來,敬請期待。
畫的他?卓遠意外。
但意外中,又莫名期許。
—— 已同家人書信,臘月初會告假去單城,連夜兼程,需請幾日假期。如此,年關時會留王府,屆時同府中寶寶們一起過新年,知悉。
留王府過新年?
卓遠愣了愣,既而眸間微暖。
他原本是擔心幾個祖宗在府中,但沈悅,似是永遠拎得清……
卓遠微微笑了笑。
還剩最後一個紙箋,應當不是同沈悅一處的。
—— 二公子已從軍中啟程回京。
卓遠臉上失了笑意,淡淡垂眸。
第028章 希望像你
卓新是二哥的長子, 也是小五的親哥哥。
也是府中,最恨他的一個……
卓遠指尖微微滯了滯,緩緩放下信箋。
良久, 一聲都未出, 心中如同鈍器劃過……
當年在戰場上, 二哥冒死折回, 是為了救他。
若不是他, 當年回到家中的人就應當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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