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辯論賽那天的動員書,第一個籤同意的就是我。


「那天,在你策劃案上唯一一個全員籤字的部門,就是我們管理部。」


我微微瞪大雙眼,猝不及防跌入那雙認真的眼眸。


隻是抬頭的那一眼。


就好像有什麼從心尖緩緩蔓延,連靈魂都快要失重。


11


等待校方結果的幾天裡,我竟然覺得很煎熬。


這種漫長的感覺,似乎不僅是因為那個結果。


或許……也是因為我沒有了再見到陸時祈的正當理由。


我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見面。


我很想見他。


但是,他會像我一樣……這麼期待見面嗎?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主動聯系他的時候,陸時祈居然先發來了消息。


他問我,今天下午有沒有空。


收到他微信的時候,我激動得心髒狂跳。


我甚至沒有問陸時祈想約我做什麼,就一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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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陸時祈」三個字變成「正在輸入中」,停了一會兒,又變回了「正在輸入中」。


反反復復切換一分鍾後,我才終於又收到了他的消息。


「枕頭小貓很軟,很好睡。」


「我想見你,許朝朝。」


逐字逐句讀完陸時祈的回復,我看著最後一句話,忍不住翹起嘴角。


我早早化好了妝,穿上精心搭配的大衣和裙子出門。


估摸著時間還早,我就先溜去陸時祈的實驗室外面等他。


順著窗口偷偷看去,今天陸時祈和我那天見到的別無二致,墨綠色手術服,一雙深邃的眼睛從口罩上面露出來。


他做事的時候全神貫注,戴手套、操刀,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側臉格外好看。


「學長,你知道嗎?聽說這位大體老師也有個醫學生兒子呢。」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看到陸時祈的手停在半空。


說話的學生似乎有點眼熟。


我認出來,好像就是之前被陸時祈批評的其中之一。


那學弟自顧自地說:「這位大體老師去世的時候,他的孩子剛上大學……」


「夠了。」陸時祈厲聲說。


此時,他徹底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手術刀。


「同意捐贈遺體的時候,他家裡人哭得不行。」


學弟並沒有停下,察覺到陸時祈的異樣,他繼續說著。


陸時祈放下了手術刀。


「學長,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比我們更不適合走進這裡。」


那名學弟輕輕說。


「有哪個病人會相信見了血就吐的醫生呢?」


氣氛到這裡已經是劍拔弩張,陸時祈的秘密就這麼被輕而易舉地講了出來。


我在窗外又急又氣。


陸時祈那麼驕傲,這件事一定是他的一道傷疤吧。


他們憑什麼這麼說?


陸時祈拉下口罩,笑容譏諷:「看來我對你們太過仁慈了,不該給你們再次踏足這裡的機會。


「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傳聞,但看見血有排斥反應這件事,我從沒有向任何人隱瞞,包括袁博。


「大一那年,我爸就那麼死在我面前。他被那個病人的家屬捅了十三刀,最後,他就在我懷裡咽氣,我看不清人,眼睛裡都是他的血。


「從那以後,我看見血就想吐。


「但隻用了半年時間,我就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現在,這件事不再困擾我了。


「那你們呢?


「仗著自己成績好,拿到比同屆生更好的資源,既然有提前接觸實操課的機會,還不努力,更不聽別人批評,隻知道混日子。


「入學時宣讀過的醫學生誓言還記得嗎?這種學分,就算真給你們加了,獎學金拿到手的時候,你們覺得自己配嗎?」


之前我或許還會覺得陸時祈對學弟學妹有些嚴厲。


但是,此時此刻,我站在窗外,其他情緒一掃而空,隻剩下對陸時祈的心疼。


「今天先到這吧。」


陸時祈邊說邊往外走。


我迎上去,看見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


見到我的那一刻,陸時祈腳步頓了頓。


隨後,他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上來。


還沒等我說話,整個人就被他圈進了懷裡。


陸時祈的頭靠過來,聲音悶悶的。


「我有點累。」


「枕頭小貓不在,你借我抱一會兒。」


鼻間縈繞著陸時祈身上的氣息,心裡酸酸漲漲。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陸時祈的肩膀。


「不管是辯論賽的時候,還是在解決困難的時候,你看起來總是很無畏。」


陸時祈長長嘆息,緩緩收緊手臂。


「也分我一點勇氣吧,許朝朝。」


12


我終於知道了陸時祈的秘密。


因為醫術精湛,陸時祈的父親名聲遠揚,又因為隻在自家醫院出診,每天能接待的病人實在有限,很多病人都是慕名而來,卻要等上很久。


但大家總是尊敬著這位陸醫生的。


直到那名送醫不及時的病人死在手術臺上。


病人兒子酗酒,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耽誤了最佳手術時間。


到頭來,他還要把這一切都歸結於陸教授。


醉漢把刀架在其他病人的脖子上,更是差點傷了醫院裡的其他人。


陸教授不得不現身,用自己保全患者。


可他沒有想到,醉漢是真的瘋透了。


一刀又一刀,那個人足足捅了陸教授十三刀。


毫無章法,卻使盡了蠻力。


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的陸時祈,目睹了這一切。


「許朝朝,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我那個時候什麼ťű̂₊都來得及沒學會。


「如果我更優秀一些,或許就能把他救回來了。


「他不在了之後,我花了半年時間,逼著自己見血,胃都快吐出來了。我隻是希望自己但得住那把手術刀的重量,救更多的人。


「……我也不想讓他失望。


「畢竟,如果我真的做到了的話,世界上就能再少一些遺憾了吧。」


陸時祈輕聲說。


我被他的態度打動,忽然理解了那天在走廊看見陸時祈發火的原因。


他並不是嚴厲不近人情,而是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學弟學妹。


這是陸時祈的良苦用心。


我安慰他:「你已經很優秀了。」


至少那些無法直面的時刻,陸時祈都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咬緊牙關挺過去。


他也沒有因為父親的事,對病人和自己的夢想失去信心。


隻用了半年就讓自己強行矯正看見血的不良反應,這該是什麼樣的毅力。


可陸時祈也還是做到了。


「叔叔會為你而驕傲的。」


「因為陸時祈認真、優秀,還擁有一顆正直的心。」


是啊,現在的陸時祈,一定也會讓陸教授感到驕傲的。


無論他們之間是否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陸時祈緩緩停住腳步。


我們站定在學校的同心湖邊。


晚霞傾瀉下來,他聽到我的誇贊,忽然轉過頭,凝視著我。


那視線有些灼熱,我臉頰發燙。


怕被陸時祈看出來,我移開目光,看向平靜無波的湖面,心中卻泛起漣漪。。


「對了,你今天下午約我出來,說想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陸時祈沉默了。


氣氛隨之變得有一絲曖昧。


他輕咳一聲。


「許朝朝,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有些突兀,但是,我編不出其他理由了。」


「因為想你,所以才想見你。」


那種失重感再度卷席我。


我眨眨眼,喜悅襲上心頭,傾聽著陸時祈溫熱的告白。


「吃飯喝水都會想你,晚上抱著枕頭小貓睡覺的時候也一樣。」


「那種感覺就好像,越是背過臉,就越是能看見你。」


他好像有點緊張:「我可不是變態啊,我跟王劍任不一樣,你別誤會。」


見我笑了,陸時祈這才松了口氣。


「許朝朝。」


「其實我今天本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這一刻,仿佛萬物也因為他的眼神而誠懇。


「當然啦,陸時祈。」


我幹脆利落地回應。


——這是整個冬季裡,最令我心動的黃昏。


番外一


學校對王劍任的處理結果終於公布。


王劍任全校通報批評,保存進學生檔案,同時,他還需要公開向七個女生道歉。


也是這時候大家才發現,經常發表惡臭言論的表白牆,居然就是王劍任本人。


就算沒有這事,也早就有同學看他不順眼了。


王劍任不得不交出了表白牆賬號。


然而,七個女生拒絕接受王劍任的道歉。


她們把王劍任的道歉視頻交給牆牆的新號主來發布。


表白牆瀏覽量過萬,這視頻一出,不管以後王劍任會變好,還是會發爛發臭,這波操作放在社死Ŧű₌界也是相當炸裂的。


在那條道歉視頻的下面,是一份名為「天使互助盒」的策劃案。


這個策劃案,來自一名叫作許朝朝的學生。


其他六個丟了快遞的女生,同樣最先作出表率,在許朝朝的策劃案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策劃案的下方,是許朝朝最初就選定的主題:


「我們擁有掌控自己身體的權利,它應當裸露在光明之下。」


這場由王劍任引起的轟然大波,反而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快遞事件」的本質。


偷盜行為固然惡心,但是,更值得關注的,就是這些物品本就沒什麼值得去羞恥。


這一次,「天使互助盒」的策劃案上,有了數不清的名字。


許朝朝的策劃案終於得以在全校推廣。


圖書館衛生間、食堂衛生間……到處都能看見「天使互助盒」那標志性的粉色翅膀。


有時,還能在裡面收到熱心同學放進去的暖寶寶或是布洛芬。


起初,似乎是一個叫江知葵的女孩子,在盒子的旁邊貼了一張字跡娟秀的留言便籤。


後來便籤越來越多,大家都跟風模仿,留言也越來越多。


就仿佛一首首的拼貼詩,貼在旁邊的牆壁上——


「月Ťŭ₎光經過我的身體,它很美麗。」


「買衛生巾不要再拿黑袋子了姐妹們!」


「神創造的世界上最堅強的生物,不是獅子、大象或是老虎,是女性。」


最下面的那一張,筆跡似是未幹,力透紙背。


在那句話的最後,還畫上了一隻小貓,懶洋洋地抱著一大朵波斯菊:


「當我們把女性的身體自由,拽回公共討論裡,是能撬開點縫隙的。有了一個縫隙,接著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縫隙。」


「它們,就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番外二


陸時祈永遠都記得辯論賽那天。


他在後臺等得昏昏欲睡,卻被一道纖細的身影吸引了視線。


說話的那個女生確實是長相驚豔,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論點。


「所以公共討論能夠觸及的範疇到底是什麼?是跟女性的基本身體需求割裂開嗎?我方認為,能夠公開談論這些權利的本身,才是砸碎镣銬的第一步。」


談及這些的時候,那個叫許朝朝的女孩,眼裡有光。


而且,她說得真好。


陸時祈就這麼注意到了許朝朝。


這個女生很勇敢,即使是輸了辯論賽後,還拿出策劃案,動員大家籤名。


盡管沒人願意籤字,她還是堅持奔走。


陸時祈也不知道為什麼。


當時看到這一幕,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朝她走去。


他不僅第一個寫上自己的名字,還帶著全部門的人都籤了字。


在策劃案的封面,陸時祈也看見了這個女生的名字。


原來,她叫許朝朝。


還挺好聽的。


後來再次遇見,是在學校的菜鳥驛站。


彼時,陸時祈剛抓到王劍任偷快遞,一番警告之後,將破損的快遞送回原處。


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許朝朝一聲怒吼,驚動了整個快遞站的人。


「你這狗東西,被我逮個正著!」


陸時祈的人生中第一次這麼社死。


他沒有料到這居然是許朝朝的快遞。


然而,根本沒聽他解釋,許朝朝就氣衝衝地拿著快遞離開了。


尤其是離開之前,許朝朝用那種看人渣的眼神看著他。


隻要想起這個眼神,陸時祈就恨不得踢死王劍任。


陸時祈想,一定得找個機會解釋清楚。


他不想被許朝朝誤會。


結果,王劍任這個崽種,誤打誤撞,再次偷到了許朝朝的快遞。


陸時祈這個幾百年都不上貼吧的人,特意注冊了一個新號。


他用私信把宿舍號發給了許朝朝。


陸時祈想在背後推波助瀾,裝作不經意間,讓許朝朝發現對自己的誤會。


直到許朝朝再次認錯,一腳踢上他的襯衫。


不過幸好,這一次,他解開了許朝朝對自己的誤會。


他們也終於正大光明地認識了。


陸時祈沒有告訴許朝朝。


她從一開始就那麼強烈地吸引著他,耀眼奪目,讓他再難將目光看向別人。


陸時祈永遠會為許朝朝心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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