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鄭飛剛才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尤其是方永年,他說“我不信他是幹淨的。”
她捧著熱可可又喝了一口。
她又不傻。
所以她才想回家,想回家再消化消化那段話,然後想想自己下一步應該要怎麼做。
“這件事挺復雜的。”方永年聽清楚了她那句咕哝,嘗試著跟她解釋。
他對她解釋過復雜的要死的制藥流程,也跟她解釋過初中高中甚至知識點偏到太平洋的練習題,他甚至完整的告訴過她阿爾茲海默的整個發病過程。
現在,他要跟她解釋人性。
關於為什麼他不得不調查她爸爸,為什麼他會一直懷疑他爸爸的原因。
他覺得自己有些口渴,想起身給自己倒杯水。
陸一心的反應比他更快,她熟門熟路的拿出了他的杯子,熟門熟路的找到了他放茶葉的地方,給他泡了一杯茶。
方永年接過那杯茶,覺得自己對陸博遠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層——為什麼,這麼難的事情非得要由他這個毫不相幹的人來說。
“我其實還好。”陸一心拖了個小板凳捧著自己的黃色杯子坐在了方永年腳下,喝了口熱可可,仰著頭又咕哝了一句,“我……並沒有很意外。”
“你跟我爸以前關系多好啊,我爸經常誇你,和我媽媽那邊親戚吃飯的時候都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有個特別厲害的師弟。”
“你們突然變成現在這樣,肯定是發生過什麼事了。”
“我隻是有點不高興。”
“你跟鄭叔叔說,你不相信我爸爸是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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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句話,我很不高興。”
“其實你想查就查唄,你讓我不要告訴我爸爸我剛才聽到的那些話,我也會同意的。”
“我爸爸,一直都是幹淨的。”
“你一定查不出任何東西,你說他如果心裡沒鬼,肯定不會調查你。”
“可是你現在也心裡沒鬼,你為什麼要調查我爸爸?”
她就這樣仰著頭,理直氣壯。
讓人震驚的正大光明。
方永年又一次詞窮。
“我就是來送紫薯饅頭的。”其實,也是想來看看你的。
陸一心在心裡輾轉了一下。
“我先回去了。”她喝光了杯子裡的熱可可,又站起來把廚房裡幾個她家的保鮮盒子塞到雙肩包裡。
“你瘦了好多。”她背著雙肩包邊穿鞋子邊絮絮叨叨,“你再瘦下去我就要打電話給你哥哥了。”
“我上次特意留了他的手機。”
陸一心站在洞開的大門裡,對方永年伸出手:“有沒有垃圾要帶下去?”
她自然的熟稔的站在那裡,像每次來他家的時候一樣。
方永年覺得,她剛才那番根本沒有立場卻莫名其妙有道理的話,簡直差點要說服他。
如果世界都和她想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如果,她能一直維持這樣的簡單,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看,是甜的吧
小少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方永年其實對陸一心很好的,雖然目前來說還是長輩的那種好
問為啥那麼多年都在誤會的,陸博遠已經沒有在查了(也就是默認這就是方永年幹的),方永年發生的是重大車禍,適應義肢到身體能吃得消,兩年時間是需要的,重新翻兩年前的事,很難的,所以才會拖了那麼久
他們不會互相懷疑太久的,都是好人,所以解決起來也會很快
繼續紅包包麼麼噠!!
第14章
陸一心騎車回家的時候,覺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裡。
她突然就明白了這幾年方永年性情大變的原因——原來那場車禍並不是意外。
她不相信自己的爸爸會做出那樣的事,甚至也不敢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人在現實世界裡做出那樣的事。
她在車禍之後去過醫院,她甚至偷偷的看過當時交通事故上的照片,那些讓她在深夜裡會做噩夢嚇醒的畫面,居然是人為。
她的心跳很快。
她認識方永年八年,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話的內容趨向成人。
這是那場車禍後,她第一次把他和她爸爸之間的矛盾,提到臺面上來說。
直接撕開,毫無隱瞞。
她和他之間的對話,第一次,和年齡輩分無關。
她心跳的越來越快,十八歲的年紀很難形容這種復雜的感情,有心痛有震驚甚至還有一些復雜微妙的激動。
她在夜色中飛快的踩著自行車踏腳,江南三月的潮湿冷意浸透她的紅色圍巾,臉上冰涼涼的一片。
可是,卻很熱。
她捏了一把剎車,掏出手機給劉米青發了一條微信,然後調轉車頭。
益民藥房離方永年住的小區很近,而方永年小區後門那條巷子裡,有很好吃的桂花糖藕。
清明節前的糖藕酥中帶糯,和其他季節的藕不同。
以往這個季節,方永年都會帶著陸一心去吃幾次,今年,陸一心想給他買一次。
***
陸一心離開後,方永年坐在凳子上緩了很久。
上次拿葛文耀錄音的時候,在冷風裡吹了太久,身體底子差了,感冒一直反反復復。
他以前其實很嬌慣,家裡是老幺,從小學習成績拔尖,和他那個莽大漢一樣的大哥比,他父母更疼他。
他愛吃嘴巴刁睡覺的床單必須每兩周換一次,別人在項目裡熬夜通宵的時候,他總是會給自己想辦法抽出時間蓋好毯子每天定時睡覺。
他以為他這一輩子應該就是這樣了,泡在實驗室裡,拿幾個看起來應該不難拿到的獎,白發蒼蒼的時候,兒孫滿堂有社會地位,死掉發讣告的時候,他後面的頭銜可能是某某院士。
前半輩子,他的人生一帆風順,所以他也有一些天真的抱負,想要讓中國的原研藥在國際上有一席之地,想要通過藥品研發,治療那些神經退化性疾病。
直到那場車禍。
車禍後項目投資人宣布撤資,謠言四起,項目組的每個人一夕之間都被蒙上了奇怪的陰影。
那場車禍毀掉的不僅僅是他的一條腿,還有他的人生,他的信念。
那場車禍讓他這樣嬌慣的人可以面無表情的住在這樣簡裝的毛坯房裡,廁所裡的馬桶嘎吱直響,臥室裡的床隻是用兩塊木板拼出來的,睡在上面會讓他恍惚覺得自己躺在棺材裡。
在禾城開藥房是鄭飛的意思,他在這方面有點門路,益民藥房的租金也比其他地方便宜很多,他當時答應,是因為他覺得他以後的餘生,可能需要依靠這個藥房糊口。
他死了以後不再會有讣告,他的頭銜也不再可能是某某院士。
他就是那個性格奇怪的,少了一條腿的藥房老板。
人生無常。
方永年笑了笑,終於起身,像個老年人一樣慢慢的活動自己還能動的關節,咳嗽了兩聲,把之前用過的幾個杯子放到廚房的水槽裡。
外面又在下雨了,雨聲快要蓋過他洗杯子的水聲。
他的每個動作都帶著方永年式的慢吞吞,聽到敲門聲,連回頭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晚上八點鍾。
門外站著去而復返的陸一心。
紅色圍巾被她脫下來裹在雙肩包上面,外套脫下來當成了雨傘,耷拉在頭上,湿嗒嗒的。
她一邊跳一邊進門,一進門就把空調打開,瑟瑟發抖。
“我媽媽沒說今天會下雨啊!”她跺著腳抱怨。
新鞋子算是徹底報銷了,她脫了鞋子順便脫了襪子,赤著腳踩在地上,走一步一個湿腳印。
“穿鞋子。”方永年看不下去了,把她之前穿過的那雙家居拖鞋踢給她,自己去衛生間給她拿了毛巾,又拐進房間拿了件棉外套丟給她。
“我腳湿了。”陸一心不想拿方永年的毛巾擦腳,隻是拿起來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臉。
方永年直接從沙發上丟了個抱枕給她:“擦腳。”
陸一心看著那個抱枕留戀了半秒鍾,有點心疼的赤著腳踩上去。
這好像是她送的,為了什麼送的忘記了……
方永年的棉外套很大,也很暖,幹燥的有一股煙草味。
陸一心稍微暖和一點,就擦著頭發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方永年。
方永年正在從水槽裡拿出她的杯子,衝了下打算給她泡第二杯熱可可。
“你不覺得我討厭麼?”剛才凍得夠嗆,現在暖和了,方永年看起來又很安靜,她忍不住問出了剛才想問沒敢問的話。
他那麼不相信她爸爸,為什麼偏偏對她一直是這個樣子,一邊嫌棄一邊照顧的樣子。
方永年把熱可可遞給她。
問得沒頭沒腦的,難為他居然還聽懂了。
“我變態。”這句話他說的十分真心,真心的陸一心一口熱可可直接嗆到了鼻子裡。
“怎麼又回來了?”方永年嫌棄到直接把紙巾盒丟給陸一心,讓她自己處理那一灘飛濺的巧克力。
“我給你去買噴霧了。”陸一心擦完嘴,獻寶一樣的拆開她用圍巾包著的雙肩包。
兩瓶緩解肌肉拉傷的冷凍噴劑,他左腿痛的時候經常用的牌子,她在益民藥房買的。
“買一送一,鄭叔叔聽說是你用的直接又送了一瓶。”陸一心又掏出一瓶,皺著眉很憂鬱,“你們藥房真的能賺錢麼?”
她媽媽平時在藥房買藥也經常這樣,很隨性的買一送一。
“還有這個!”她掏出了放在最下面的塑料袋,摸了下還是熱的,“桂花糖藕,陳叔叔那裡買的,最後一塊了。”
要不是為了這東西,她就不會淋到雨了。
路上還接了她媽媽的電話,被罵了一頓。
“我要回去了。”她把東西都掏完,拍拍扁扁的雙肩包,把身上披的棉外套還給方永年,自己重新披上了那件湿嗒嗒的外套,還有那條已經從正紅色湿成暗紅色的毛線圍巾。
襪子湿了,她索性揉成一團塞到自己的校服口袋裡,拎著那雙看不出顏色的新鞋子,很快樂的衝他一邊揮手一邊笑:“還有沒有垃圾要帶下去?”
方永年很難解釋堵在他心裡的感情是什麼。
他剛才隻是坐在凳子上揉了下腳,她就發現他常用的冷凍噴霧沒有了。
他投喂了她幾年,車禍後沒那麼多闲情逸致,也忽略了她很多。
到了禾城後,大部分時間,都是這丫頭帶著家裡的吃的過來找他,他冰箱裡常年放著他們家的保鮮盒。
而他,卻在調查她爸爸。
發病的時候,會幻想她爸爸終於罪有應得,幻想的畫面裡,並沒有這個衝他笑得一臉燦爛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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