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稍微湊近了些,手半掩著唇:“拗不過我那個暴發戶父親。在他眼裡,隻有金光閃閃才是財富。”


  不得不說,阿爾薩斯這個人實在很會抓人注意力。


  被他這麼一打趣,依蘭不得不暫時拋開了保羅扔出的那個驚雷,衝著他禮貌地笑了起來:“殿下真是風趣幽默,國王陛下知道您在背後這樣調侃他嗎?”


  “當然……”阿爾薩斯坐直了身體,金眸溫柔,“不知道。依蘭小姐如果向他告密的話,估計我會像維納爾那樣被禁足一周,無法出席任何宴會,也無法邀請美麗的小姐做女伴。”


  說完,他非常狡黠地衝著她眨了眨眼睛。


  氣氛一點兒都不尷尬。


  依蘭心想:‘他很厲害,比維納爾、加圖斯他們老辣多了。’


  阿爾薩斯搖了搖手邊的金鈴,把女僕長叫上了車,認認真真地與她確認宴會的一切細節。他談得如此專注,甚至完全忘記了馬車上還有另外一位少女。


  依蘭靜靜坐在一邊,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多餘。


  念頭剛升起來,她立刻警惕醒神——阿爾薩斯的舉動,可不就是魔神大人常說的那句‘欲擒故縱’嗎?


  本來英俊的王子和美麗的少女共乘,總是難免讓人想一點有的沒的。


  但他卻把女僕長叫了上來,而且談的是宴會的事,既讓少女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慎重對待宴會的事情,這是為了她。


  依蘭輕輕抿住了唇角。


  阿爾薩斯他,想要幹什麼?


  她可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的萬人迷。維納爾接近自己是為了躲避與王室的聯姻,加圖斯是被魔神的魅力徵服,而阿爾薩斯……依蘭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


  他是未來的國王,他的妻子隻能出自另外六個國家的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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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身為坦利絲王國最美麗的公主,西芙本該嫁給另外一位未來國王。王室會考慮與霍華德家聯姻,隻有一個原因——西芙愛上了維納爾。


  難道阿爾薩斯是想要替妹妹解決掉自己這個‘情敵’嗎?依蘭鬱悶地想。


  直到抵達目的地,阿爾薩斯才‘恍然大悟’,想起身邊還有個依蘭。


  他拍了拍腦門,非常抱歉地對她說:“噢,我隻是想給你愉快完美的一天,絕對絕對不是有意怠慢。”


  “不會的,殿下。”


  下了馬車,依蘭發現宴會場地是一座古樸大氣的莊園城堡,花道兩邊停滿了馬車,噴泉灑出一道道彩虹。


  “是溫莎家的舊莊園。”阿爾薩斯體貼地解釋說,“莊園主人是路易?溫莎,按血緣算,他是我的舅舅。他本來是爵位的繼承人,但因為身體的原因,主動讓出了繼承權,隻要了這座舊莊園。他是一位很神秘又值得尊敬的人,他一點都不介意被小輩們打擾。”


  阿爾薩斯的母親、當今王後,是溫莎公爵的妹妹,和維納爾的母親是親姐妹。奧登六世沒有和其他國家聯姻,而是娶了國內大貴族之女,那是因為他本來並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將他一手推上寶座的,正是連襟霍華德大公。當然因為涉及王室,他們明面上從來也不會攀親戚。


  依蘭稍微在腦袋裡過了一下這些關系。


  總之,王子和公主們需要比較大的場所招待客人時,都會借用娘舅家的城堡就對了。


  依蘭跟著阿爾薩斯走向古堡。


  她發現,最高處的窗戶後面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單一個剪影,就給人沉沉壓迫力——他在俯視這芸芸眾生。


  依蘭屏住了呼吸。


  阿爾薩斯非常敏銳,他順著依蘭的視線看了看,溫柔地笑起來:“那就是路易?溫莎。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的皮膚不能接觸到陽光。”


  依蘭收回視線:“很抱歉。”


  “沒事的。”阿爾薩斯微笑著湊近了些,高大的身體傾向她,既調皮又嚴肅地說:“你隻要知道,什麼陰暗古堡中居住著吸血鬼伯爵的故事都是騙人的就行了。”


  依蘭被他逗樂了:“我明白。”


  “不必有壓力,這位長輩從來不下樓也不接受拜訪——想見也見不到的。”


  依蘭微笑著點點頭,悄悄按下了亂跳的心髒。她懷疑自己可能是中了保羅的毒,怎麼隨便看見一個影子,都覺得……很像他。


  兩個人順著華貴的露天地毯,走過一座座噴泉和浮雕,來到了大門前。


  阿爾薩斯上前一步,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美麗的小姐,請——”


  依蘭抬頭,看見一片富麗堂皇、紙醉金迷。


第31章 愛慕虛榮


  依蘭在阿爾薩斯的陪伴下踏進溫莎家的古堡大廳。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的穹頂, 足有西區那個小教室的五倍高。


  古堡內的壁畫、裝飾、陳列的名貴藝術品都有一股濃濃的復古風。


  壁畫整體色澤暗沉,木地板和樓梯用的是紅沉木。枝形的龍晶吊燈上,罩著偏暗的磨砂籠, 營造出黃昏一樣的氛圍。


  大門正中鋪設著圖案精致繁復的長地毯,色調以深藍、橙黃為主。


  依蘭小心地踏上了地毯。


  走進古堡大廳, 一位打扮得很像上個世紀貴族的管家迎上前,鞠躬、側身引路的時候,嘴唇不動,輕輕向阿爾薩斯說了幾句話。


  依蘭模糊聽到一點——霍華德大公和他的妻子弗麗嘉也在這座古堡度周末。


  她記得周三那天莎麗上蹿下跳地罵自己, 說自己惹得大公夫婦不合, 還害維納爾要被再禁足一周。看來, 霍華德大公這是特意騰出了時間,想要哄好自己的妻子, 一起度過浪漫的周末。


  依蘭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她和黑暗神吵架冷戰了,直到今日,依蘭都不知道她在皇家墓園替他找手的那天晚上, 魔神到底用她的身體幹了什麼。


  那個家伙,真是特別擅長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啊!


  “抱歉,我得離開一趟。”阿爾薩斯滿懷歉意地凝視著依蘭, “管家會帶你到待客廳。”


  他再一次湊得很近,低沉耳語很有男人的魅力, 他說:“今天邀請的都是我的嫡系,其實就是些虛偽勢利的貴族小子。你不用理會他們,要是有人膽敢欺負你, 等我回來他就死定了。”


  “殿下隻管去辦正事。”依蘭知道他得去見霍華德大公一面。


  她跟隨管家,順著寬闊沉重的紅木樓梯來到了二樓的待客廳。


  兩扇包裹了黑金外框的大門隔絕了所有的聲音, 站在門外細心去聽,耳旁隻有一片靜悄悄,甚至還可以聽到樓下那隻舊鍾指針行走的聲音。


  當管家按了按門鈴,兩名男侍從裡面把門拉開時,依蘭感覺到燦爛的光明、鼎沸的人聲以及熱火朝天的氣氛轟隆一下撲了過來,像海嘯一樣把她卷入其中。


  待客廳非常寬敞,設計新潮,用的是白金材料。


  裡面站滿了身穿華貴禮服的貴族青年男女。


  巨大的圓柱邊上,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高談闊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依蘭的到來讓貴族們短暫地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看了她一眼。


  “噢!怎麼會有這樣不修邊幅的女僕!”一個貴族少女誇張地尖叫了起來,“還是黑發!溫莎莊園聘人也太不挑了吧!”


  “怎麼回事,該不會有虱子吧,讓她離我遠些!”把腰部勒得像大腿一樣細的貴族青年男人嫌棄地皺起蒼白的鼻子。


  管家並沒有向客人介紹客人的職責,他鞠了個一絲不苟的躬,然後退出了待客廳。


  依蘭鎮定地環視一圈,在貴族們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嘲笑和鄙夷。


  真有意思,難道阿爾薩斯沒有告訴過他們,今天宴請的正是一位黑發平民女孩嗎?


  依蘭輕輕笑了下,把革包拉高了一些,走到右手邊的食物自取架那裡。


  精致繁復的水晶架子上,放置著一碟碟像工藝品一樣的甜點。


  她隨手抬起一碟雪白蓬松的軟糕,用水晶籤子戳起來,放到嘴裡嘗了嘗。


  “哇噢!”


  真是太美味了!口感軟糯得要命,還一點兒都不沾牙。味道清甜不膩,是冰涼絲爽的牛乳味!


  依蘭一邊慢吞吞地吃,一邊在待客廳裡隨意遊蕩。


  一開始,這些貴族年輕人表現得非常大驚小怪,從她的穿著到發型到舉止,每一樣都被翻來覆去地抨擊。等到依蘭圍著待客廳繞了兩圈,換了三次小碟時,貴族們已為她的臉皮厚度深深折服,見她過來,立刻把臉轉到另外一邊,不再理她。


  依蘭左看右看,覺得有點好笑。


  她大概能明白阿爾薩斯這是想要做什麼。


  如果她為自己的身份、穿著打扮、言行舉止感到自卑的話,待在這裡,可真是每分每秒都非常煎熬。


  等到她的自尊心受挫,難堪得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的時候,王子從天而降,把她帶到一個小房間,拿出準備好的華貴禮服讓她換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來驚豔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貴族,然後王子怒斥他們,狠狠打他們的臉,替受氣的女孩立威。


  噢,這樣一來,金光閃閃的救主世,還有哪個女孩能抗拒?


  阿爾薩斯真是手段高超。


  遺憾的是,依蘭從來都沒有過‘自卑’這種情緒。


  她喜歡自己黑色的頭發和瞳仁,也深深地愛著自己貧窮的爸爸和媽媽。


  她沒有禮服,今天出門穿的已經是她的所有衣服裡面最昂貴的小套裙,頭發認真地沾過水梳得一絲不亂,她不覺得自己在禮儀上有什麼問題。


  如果有問題,那也是阿爾薩斯的問題。


  依蘭非常坦然地邊吃邊散步。


  甜點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她是客人,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吃。


  這些貴族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開始繼續他們自己的話題,放棄了刺激羞辱這個平民女孩。


  依蘭逛了幾圈,零零碎碎地聽到了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她端著甜點,靜悄悄走到一盞立地吊燈後面,聽兩個看起來身份比較高的貴族男青年說話。


  “噢,克魯普,新稅令就要頒布了,一夜之間把平民的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些家伙肯定會亂上好一陣子,近期出門可得多帶幾個侍衛,別又碰上抱腿請命的,弄髒了褲子!”


  依蘭的心髒懸到了嗓子眼。果然,剛剛的隻言片語她沒聽錯!


  新稅令?百分九十五?那還怎麼活啊!國王是瘋了嗎?


  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可以賺一百枚銅幣,但上繳百分之八十之後,就隻剩十八到二十枚,應付日常開銷之後略有很少的盈餘,攢上一陣子可以添置一下新衣、應對疾病之類的風險。如果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一個平民勞動力一天就隻能掙到五枚銅幣,勉強夠一個人開銷,養家根本不可能,一旦生病就隻能等死了。


  “放心,這次理由正當得很——北方黑巫之亂越鬧越厲害了,最近再多放放風聲,宣傳一下那些黑巫的恐怖,讓那些賤民人心惶惶。到時候提稅徵兵,他們就會忍氣吞聲,隻盼著趕緊平剿黑巫之亂。反正那些人就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怎麼也能活得下去,總會想辦法讓自己餓不死。”


  “嘿,你真是個黑心政客啊克魯普!這兩三年看來你父親沒少操練你。”


  叫克魯普的那一位更加得意洋洋,賣弄地說:“瞧著吧!等到那些賤民快要撐不下去時,黑巫之亂也平定了,到時候隻要看著情況,將稅率定在百分之八十五或者百分之九十,那些沒腦子的賤民就會感恩戴德!”


  “真棒!我早就覺得該多徵些稅了,近幾年什麼東西都貴了起來,我媽媽每天唉聲嘆氣,煩都煩死人了!”


  “哦親愛的比克,你母親如果少買幾件價值過千銀幣的禮服,或者不要光買不穿,那自然沒那麼多煩惱。”


  “說到這個可不敢跟你家比啊克魯普!你父親昨天看上那幅畫,非要和坎貝爾家爭,就為那一口氣,居然拍到了三萬八千銀幣,嘖,這筆錢,夠我母親買多少衣服了!”


  依蘭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水晶碟子。


  平民的血汗,就是供養著這些窮奢極侈的蛀蟲!


  憤怒讓依蘭咬緊了牙關。


  環視四周,這富麗明亮,不是天堂,而是平民的血和淚啊!


  最悲慘的是,她知道這個叫克魯普的人所說的一切,將會原原本本地發生,隻要用‘黑巫之亂’做借口,調高稅率的時候反對的聲音就會非常小。在適應了這樣極端的重稅之後,就算調到百分之九十,人們也會松一口氣,無奈地認命。


  依蘭記得妮可說過,在她剛出生的時候,稅率隻有百分之六十五,那時候林恩也沒出事,家裡偶爾還能吃肉。每次回憶過去的好時光時,妮可的眼睛裡總是冒出幸福的光芒。


  依蘭不敢想象這個噩耗會讓多少像妮可一樣母親愁白了頭發。


  嘴裡殘留的甜點味道變得又酸又苦。


  她攥緊拳頭,想要打破些什麼。


  但,這對拳頭太稚嫩了,它們什麼也打不破。


  依舊……隻能忍耐。


  依蘭僵硬地繼續往前走,整個大廳中的貴族青年們都在炫耀自己家裡的財富或是權勢,嚶嚶嗡嗡一片,令她憤怒作嘔。


  “媽媽她越來越小氣了,每個月隻許我買十五條裙子!天哪,一想到同樣的衣服我得穿兩次,我的心髒就揪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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