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淺口木盆被他掏得幹幹淨淨,就連濺在桌面上的那兩小團土豆泥也不翼而飛。
依蘭:“……”
真是一星半點都沒給她留。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回頭一看,隻見這個佔據了她身體的惡魔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眉頭皺著,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依蘭圍著木盆溜跶了一圈,感受空氣中殘留的土豆香,然後視線頓在了他的手上。
那隻抓過土豆泥的手,很可疑地變得非常幹淨。
環視一圈,依蘭在自己的枕頭上看到了擦過手的痕跡。
依蘭:“……”
她憂鬱地蹦回了床上。
屬於她的生活已經棄她而去,未來不可期,前途唯剩一片迷霧。
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無奈地鑽進自己的被窩。
想了想,終究是不甘心。她蓄足了力氣,惡狠狠地撞他、推他,把他擠到了公主床的邊緣。
她要盡力守住自己的領地,不讓這個惡魔取而代之。
躺在熟悉的鴉絨被子裡,嗅著熟悉的淡淡馨香,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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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早就已經睡著了,明天太陽出來,會發現這一切全是夢。’
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慢慢散開。
……
依蘭全身都疼。
尤其是膝蓋、肩膀和肋骨……哦,還有手腕。
火辣辣的疼。
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眨了眨。
心髒猛地一跳,她抬起手來,放到面前看。
是她的手!她的身體沒有被惡魔佔據,她也沒有變成毛線球!
“噢,原來真的是做夢!那不是真的!”依蘭高興得想在閣樓裡跳圓圈舞。
忽然,一隻冰冰冷冷的手掌從身後繞過來,扼住了她的脖頸。
依蘭呼吸驟停。
極短暫的遲疑之後,身後的人並沒有殺死她,而是像拎著一個小東西一樣,把她從鴉絨被裡拎起來、坐正。
借著玻璃窗透進來的晨光,依蘭看清了對方的面孔。
雖然扼住她脖頸的那隻手並沒有用力,但她感覺到一陣窒息。
太……太美了。
她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物種,能比他更加完美。
就算光明女神本尊親至,恐怕也要甘拜下風。
他穿著他的黑色鬥篷,俯在床邊,冰冷地注視著她。
他的鬥篷比夜色更黑,而他的眸色,則比他的鬥篷黑得更加純粹。
那是連星辰也抵達不了深空盡頭。
濃墨重彩的黑,讓他的膚色看起來更加蒼白,像是萬年深冰。
昨日窺見冰山一角,她並沒有料到被帽檐遮蓋的額、眼、鼻竟然全是造物的奇跡。
“有何遺願。”薄唇微啟,聲線動人心魄。
他又恢復了古老華麗的腔調,喪失了初初萌芽的人性。
直覺告訴依蘭,他會輕易捏碎她的身體和靈魂。
恐懼攫住了她。
那不是夢,那是真的!
眼前這一個是真正的魔鬼,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他已經解除了交換身體的詛咒,現在要取她性命。
依蘭難以抑制地嗚咽了一下。
遺願……
懲罰僱兇殺她的幕後黑手?給妮可和老林恩留下財富?贈給他們一個新的孩子?讓他們成為貴族?
腦海裡閃過千頭萬緒,結果她沒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句讓她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話脫口而出——
“我想吃土豆泥。”
借著晨光,她清晰地看到他漠然的表情瞬間崩壞。
第5章 激情互穿
依蘭也不知道自己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
用自己的命換一個遺願,她竟然不要金銀珠寶、不要權力爵位,而選了……土豆泥?!
天哪,她的腦子一定是被土豆泥糊住了。
一陣恐怖的寂靜之後,鬥篷下的絕美惡魔斂下了詭異的神情,唇線勾起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成交。”
他的身影像墨汁一樣漸漸融化,大約是要去替她取土豆泥。
依蘭壯起膽子喊住他:“請等一等。”
黑色在空氣中湧動。
她深吸一口氣:“你是神明,一定不會出爾反爾對不對?”
“當然。”
“那,我們的約定已經生效了嗎?”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點子。
惡魔輕輕頷首:“是的。”
“土豆泥隻是日常食物而已。”她竭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平靜,“我早就吃慣了,我的願望當然不是它。”
散至一半的黑色濃霧凝出了實體,他站在閣樓正中,低垂著頭看她,目光中帶著些‘不知死活’的意味。
如果她膽敢反悔,戲耍一個神明,那他一定會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依蘭揚起頭:“昨天,你搶走了我的土豆泥,在我面前吃光了它。我鬱結於胸,難以釋懷。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毛線球的狀態下,吃掉一份土豆泥——這並沒有違背我們的約定!”
一片沉默中,隻有依蘭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
“毛線球……”完美得像假人一樣的惡魔磨了下牙,眸光冰冷危險,“妄想再一次竊取我的力量?”
依蘭聳聳肩膀:“萬一再遇到那樣的事情,那就可以履行你我的約定。或者,你也可以選擇違約,直接殺掉我。不過那樣做的話,你就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神。”
她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
惡魔……也有契約精神嗎?哦,但願有吧。
依蘭覺得時間過得比蝸牛爬還要慢。
體感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
耳旁隻有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哗哗’聲。
忽然,猶如一顆大石頭落進湖心一樣,妮可的咆哮聲從樓下傳來,打破寂靜:“依蘭·林恩!上學可是你自己的事情!還需要別人叫你起床的話,那也不用再去了!”
依蘭差點兒嚇得翻下了公主床。
她慌張一跳,赤腳站在了舊木地板上。
坦利絲王國有句俗語——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殺氣,那請你回憶母親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刻。(化用自網絡)
依蘭深以為然。
……等等,惡魔呢?
空氣中殘留著少許寒冰特有的冷冽氣息,以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依蘭的幻覺。
所以惡魔願意遵守約定,放過她了?
真是謝天謝地!
她拍了拍胸脯,從自己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翻出另一條亞麻色的裙子,外面罩上桔紅色的假蕾絲罩衫——以前她嫌這件罩衫太亮眼,但在撿回了小命的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整個坦利絲王國最閃亮的小公主。
穿好衣裳,她的心髒忽然往下一沉。
惡魔的事情雖然暫時解決了,但是,還有一個殺人兇手在等待著她。
那不是她有能力解決的事情。就算猜到是莎麗·坎貝爾因為嫉妒而買兇,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平民要是膽敢空口指證一個貴族,那是自尋死路。
‘要沉住氣,在不能對敵人發起進攻的時候,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依蘭心想,‘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騙對方放松警惕,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
憲兵隊調查那三個人的死因時,說不定就會查到買兇的線索,足夠幕後黑手焦頭爛額一陣子。
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依蘭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安全問題,一邊走下閣樓。
嘶——又腫又破的膝蓋,下樓特別疼。
妮可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餐和打包的午餐,放在門口的老舊木桌上。
依蘭配著熱開水啃食幹面包的時候,妮可叉著腰,像一隻棕發鬥雞,在她身後踱來踱去。
“聽著,從今天開始,五點之前你必須離開學院,和東區下工的佣僕們一起回來。即使被開除也要這樣做。聽見了沒有?”
“唔唔唔。”依蘭兩腮鼓鼓,像隻鼴鼠一樣點頭敷衍。
幹面包沒滋沒味,特別粗糙,口感就像嚼木屑一樣,很容易噎著。
“不行!”老林恩推著木輪椅從臥室出來,“不可以擅自早退!依蘭,我絕不允許你破壞紀律,絕不。”
老林恩懼內,但在某些原則問題上,他執拗得令人心驚。
妮可當場就炸了:“就你最守紀律!結果呢?結果呢?別人節節高升,就你丟了腿回家啃幹面包!頑固的腦子,害了你自己還不夠,還想害依蘭?”
“我怎麼會害依蘭?”老林恩節節敗退,“我隻是……總之不管怎麼說,早退就是不行。”
“夜路那麼危險,你倒是拿出個辦法來啊!”妮可雌獅咆哮。
“那這樣吧,”老林恩點了點木輪椅的扶手,“如果導師晚下課,依蘭你就在學院門口等著,不要獨自行動。妮可下了工之後,推我去接你回來。”
“那要花費多少火炬……”妮可嘟哝。
“別擔心,”老林恩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到時候甚至可以買一些羊肉回來煮湯。”
這句話老林恩最近已經說了好幾遍。
依蘭雖然有些擔心,但她也相信父親的原則和為人,知道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那我就等著爸爸的羊肉湯了!”依蘭咽完了幹面包,背上自己的革包,拎起午餐盒,用臉頰觸了老林恩和妮可。
“下午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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