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竇信然在奶奶身邊坐下, 耐心地幫她梳理好一頭灰白的短發,溫和地答道:“還沒有,奶奶。您願不願意見見那個未來會和我成家的人?”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於是今年的年夜飯, 竇信然就帶著自己的奶奶來到了葉家。


  竇奶奶老早就開始為這頓飯打扮。


  老人家雖然糊塗,卻也始終記著這件大事。她一大早就找出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穿,在頭發上別了三四個鮮豔的小夾子,還問竇信然她的手包和皮鞋在哪兒——“得像個樣兒似的,好給親家看看。”


  她也果然如同自己所說的那樣,一整個晚上都十分像樣。


  整個守歲的夜晚,竇奶奶沒有茫然失神,沒有絮絮叨叨。老太太十分熱情地微笑著,體面得仿佛在幹人生裡最值得自己驕傲的那件大事。


  她甚至找了一個沒人的機會,私下裡牽過了葉千盈的手。


  葉千盈本來以為老人家會囑咐自己好好照顧竇信然,沒想到,竇奶奶用粗糙的手掌撫摸了葉千盈的手背幾個來回,最後隻是真情實意地說道:


  “我們家的然然,能遇到你和音音,是他幸運啊,他一輩子都因為這個幸運啊……”


  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女人,在把自己孫子的終身託付出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訥言而淳樸。


  她不好意思讓葉千盈多對自己的孫子好——自古以來,娶媳婦都要低頭娶,男方要是不能對女方好,人家漂漂亮亮的一個大姑娘,憑什麼進你的家門——就隻好笨拙地反復誇葉千盈。


  葉千盈反握住竇奶奶的手,溫聲軟語,吐字清晰。


  “奶奶,您放心吧,我和竇信然,都會一直好好的。”


  她會對竇信然好,竇信然也會對她好。他們都那麼愛彼此,也欣賞對方的品質。無論是葉千盈還是竇信然,他們在另一個人的眼中,都是閃閃發著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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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把奶奶安頓哄睡了以後,竇信然在沙發上捕獲了一隻葉千盈。


  他輕手輕腳地從背後靠近,隨即張開臂膀,把她的後心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葉千盈在竇信然的懷抱裡活動了兩下,她仰起頭,抬頭看著竇信然漆黑的眼睛:“我剛剛一直在想一件事。”


  竇信然眨了眨眼:“嗯?”


  葉千盈表情認真:“我的話,這兩年應該不會結婚,因為確實有點太早了。”


  竇信然一下子松了口氣,失笑出聲:“我還以為你在想什麼重要的科學研究問題,還怕自己打擾了你……”他也很自然地承認道,“當然,現在結婚是太早了。”


  他們兩個都過於的年輕有為。


  男性法定婚齡要比女性晚,竇信然和葉千盈同齡,才比法律規定的22歲大上一兩年。


  別說葉千盈,就連竇信然自己都不想這麼早結婚。


  雖然對於外界來說,竇信然已經是難得的成功人士。但按竇信然自己的標準來看,他卻尚未功成名就。


  倘若此時娶了葉千盈,葉千盈自己或許都不覺得怎麼樣,他卻禁不住要為心愛的女孩感到委屈。


  葉千盈拉拉竇信然的胳膊,讓他在沙發上緊貼著自己坐下。


  她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口吻卻依舊是輕松的。


  “結婚以後,我也多半無法履行大多數妻子所能擔負的責任——我幾乎不能長期在家、沒有多少太太社交、而且可能會忙到要不了孩子。信然,這些你都是早就知道的。”


  竇信然的眼角便不自覺地彎下去,嘴角卻勾起來。他替葉千盈撥開額前的一縷頭發,把它別到耳朵後面,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聲音。


  “當然,我早就知道。”


  “——我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屬於我也屬於我們的祖國,我一直為此感到驕傲和莊嚴。”


  他的手順勢滑到葉千盈的腦後,在她那一頭秀麗漆亮的青絲上來回摩挲。


  “盈盈,你也了解我。我本質上是個商人,入場前就要看透項目的利弊和前景。我評估商業行為的風險,衡量基金和股份的價值,閱讀一份份的年度報告……我確認我足夠理性,但我不能左右愛,因為愛的情感本不被理性控制。”


  “我愛上你,我明白那所代表的風險、不確定,和未來我們需要面對的每件大事,但沒有一件能讓我因此不愛你。”


  “你剛剛提到的那些事,我都曾想到過。但我一直愛著的,就是完完全全的葉千盈,一個會長期不在家、會讓我焦灼而期待地等著通訊、不會和其他人的太太一起打牌喝下午茶、或許會在某一天指著某個國家項目的名字,讓我把它當成我們共同的孩子的葉千盈。”


  “我確認我愛上的是這樣的你,並且不想強求你為我改變。”


  竇信然溫柔地看著葉千盈,他還有更多的話沒有說,而且或許永遠不會說。


  他不會告訴葉千盈,比起葉千盈所說的那幾樣事情,他更擔心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就在不久之前,竇信然去見了齊轅汶。


  葉千盈自己可能都不再記得這個人。


  那是她高中遭遇墜機事件以後,曾經短暫交往過的男朋友,一個早已被拋入不必要分類的單薄影像。


  但竇信然特意去見了他。


  三哥葉河漢在聊天的時候,不小心把“空難”兩個字說漏了嘴。


  竇信然當時不動聲色,心底卻暗暗吃驚:他當初一直以為葉千盈坐著輪椅,是出了車禍。


  所以竇信然專程找到齊轅汶,他隻有一個問題要問:“幾年之前,葉千盈出事的時候,她究竟傷得多麼嚴重?”


  時過境遷,齊轅汶自己都在刻意淡化那段過往,畢竟葉千盈完全成為了他無法觸及的女人。


  他訝然於竇信然和葉千盈居然會在一起,而且在一起後,竟然還能夠共同走到今天。


  最後,抱著一種五味雜陳的心態,齊轅汶如實地對竇信然吐了口。


  他告訴竇信然,他不知道葉家是怎麼聯系的整形醫院,但當初葉千盈的臉,恐怕已經傷到植皮也救不了的地步,而且葉千盈的腿,已經做好一輩子站不起來的準備。


  說完這話以後,齊轅汶就死死地盯著竇信然的臉。


  他自己也說不上期待著竇信然給出怎麼樣的反應,但他總想捕捉到些微的情感波動。


  令他失望的是,竇信然根本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竇信然彬彬有禮地和齊轅汶道了謝又道了別,從語氣裡聽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來登齊轅汶的門。


  齊轅汶正在國外留學,他居住的那個公寓門廊很大,從他的門口距離電梯,竇信然一共走了一百一十三步。


  一百一十三步的時間,足夠竇信然接受事實,並且下定所有的決心。


  ——盈盈的身體很有可能不如她現在表現出的那麼好。


  ——她可能一輩子都在受到這場空難的影響,或許過了身體機能最巔峰的這幾年,她便會病痛而憔悴,無論竇信然和葉家提供給她多麼良好的醫療資源,也無法阻止這種衰敗。


  ——最壞的一種可能,是葉千盈也許會提早離開竇信然。他們多半不會有孩子,最終隻留竇信然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人世上,十年,二十年,形單影隻。


  竇信然考慮過所有可能發生的一切,然後決定仍要和葉千盈在一起。


  此時此刻,他把葉千盈擁抱進自己的懷裡,心裡默默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如果和葉千盈在一起,他的晚年或許會分外的零丁。


  ——然而,倘若不和葉千盈在一起,他便要孤獨一輩子了。


  竇信然把嘴唇貼在葉千盈的耳朵上,一字一頓,神情說不出的認真。


  “盈盈,我愛著的是全部的你,我接受和你在一起後,必然面對的每一個重要選擇。”


  這不是一句情話。


  這是竇信然的許諾。


  葉千盈聽出了竇信然語氣裡的鄭重,卻還沒意識到這話背後帶著何等沉重的分量。


  她就勢把自己埋進竇信然的頸窩裡,一本正經地蹭了蹭,近乎調皮地丟出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這樣的話,信然……既然結婚還太早,那你想和我訂婚嗎?”


  剎那之間,猶如巨大的五彩噴花在竇信然的頭頂猛地炸開。


  竇信然的眼前忽然升起一片明媚的色彩,平生第一次,他感覺自己的名字竟然還能有著新的解讀——“信”他,幸福來得太突“然”!


  竇信然的情緒一瞬間從堅定飆升到狂喜,他竭力地平靜著自己的呼吸,然而波動的心態仍舊從顫抖的語調裡泄露出來。


  “我當然願意!”


  葉千盈便微笑起來,她仰頭看著自己的男朋友先生,緩緩對他送上了一個吻。


  唇齒的交纏之間,葉千盈的聲音有些含糊,卻足以讓人聽清。


  “那麼,我們訂婚吧。”


  ————————————


  時光荏苒,一晃就是兩年。


  這兩年裡發生的事情不多不少,而對於葉千盈來說,她從不曾浪費一分鍾的時間,於是每一件事都有著其特殊的意義。


  第一件事,是葉千盈和竇信然訂婚了。


  在兩年前的那個年假,葉千盈和竇信然確定了婚約。


  訂婚的流程安排、婚訊公布,都尚且需要一段時日發酵。所以葉千盈並未用那個年假直接訂婚,而是和竇信然提前享受了一段蜜月=w=


  據說大哥和二哥得知消息後,關起門來咬耳朵——“這小子說要來我們家過年,結果第二天就和小妹商量好了訂婚,壞得很”。


  葉千盈和竇信然得知此事後,不由得相視一陣爆笑。


  她還要回基地繼續自己的研究,因此做了甩手掌櫃,訂婚典禮上的大多數事都交給竇信然拍板。幾個月後,一切安排妥當,葉千盈回到D省,完成了和竇信然的訂婚典禮。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訂婚典禮一過,如非巨大變故,往往就不會退婚了。可以說,兩個人現在除了領證之外,在外人眼裡,和舉辦了正式的結婚典禮也並無太大區別。


  此時此刻,他們已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第二件事,則是葉千盈的研究。


  當初葉千盈立下目標,要求兩年內完成對非碱性金屬超導的重要突破。


  這一次,沒有系統商城的幫助,沒有前人的石頭能給她摸著過河,隻有一整個團隊的齊心協力,還有她一個個深夜裡對照著實驗結果做出的調整。


  如此日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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