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以這種方式突然地劇透了自己的成績，葉千盈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好……那，葉千盈同學。”領導點了點頭，“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不是我，是我們。”葉千盈點了點頭，有人驚異於她此刻竟然還能保持住那個泰然自若的笑容，“我一個人是無法組織這次活動的，更不能代表所有參賽者的意見，所以現在是大家都這麼想。

　　——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很容易，剛剛大家也都說了，取消多餘的環節，我們隻要和CMO一樣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時，葉千盈稍微停了停，她字句清晰地又重復了一遍大家的口號：“我們要和CMO一樣。”

　　這時，終於有人給大領導遞來了一個坐麥，領導拍了拍麥克風，聲音就很清晰地在禮堂裡回響。

　　“這次的比賽和往屆很不同啊。”她先是笑著打了個圓場，又把坐麥的高度調整得更舒服了一些。

　　“按往常來說，現在應該是宣布成績的時候了。但鑑於這次的競賽情況有點小狀況，成績宣讀就暫且推遲吧。”

　　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無聲地把目光投向了大領導。

　　大領導翻了翻自己面前已經預備好的發言稿，最終還是清了清嗓子，把那幾張A4打印的稿子直接倒扣了過去。

　　“這個講話原本應該放在閉幕的時候，但今天情況特殊，我就把它提前了。”

　　臺上臺下的女生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領導看，從小學畢業之後，大家還沒有聽領導講話這麼認真的時候。

　　大領導整了整自己的西裝，竟然真就這麼臨場做了一個短暫的演講。

　　“同學們，迄今為止，無論是我還是在座的諸位，都有一段人生是與數學緊密聯系的。

　　學習數學，第一課要學會的就是質疑。古人雲：“學貴有疑，小疑小進，大疑大進。”所以在學習數學的道路上，不能盲從過去的權威，隨時準備著為這世界填補真理的真相，這是科學最本質的精神，也是我今天在你們身上看到的精神。”

　　不等大家神色放松，大領導又話鋒一轉：“但，你們數學學習者之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女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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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身份？

　　幾乎每一雙眼中都含著疑問：對，我們是女生，我們從未不承認，但那又怎麼了？

　　就連領導你，不也是一樣是女人嗎？

　　領導沒有理會那些小聲的質疑，她繼續穩穩地往下講。

　　“開幕式時，帝都A中的校長曾說過一段很好的話，我不知道你們當時有沒有在聽。她提到，在過去的數千年裡，女性被割裂成不同的個體，沒有宗族、沒有財產、甚至也沒有對自己的支配權。

　　‘女人沒有祖宗，丈夫的宗族就是你們的宗族；女性不被記錄姓名，夫與父姓氏的結合，就是你們在歷史裡的落款；女人也沒有財產，在歷史裡，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女人本身就被認為是一種財產。’”

　　在聽到這番話後，有女生在座位上扭動了一下，露出了幾分不適的表情。

　　如果是老黃歷，那她們不用這個領導來給她們講，她們在歷史課上，在生活裡，在偶爾遇到的腦殘發言中已經聽夠了。

　　領導的講話還在繼續，或者說，她繼續復述著A中女校長開幕上的演講。

　　“‘但在今天，在你們女性獲得受教育權不足百年的時刻，是你們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勞動、自稱的戰鬥，親自洗刷掉曾經落在女性身上的所有汙名。’

　　——同學們，看到今天的你們，我便理解了組委會設立女子奧林匹克比賽的初衷。

　　接下來，我要問大家一個問題：在國內所有的數學競賽裡，CGMO是最特殊的。你們知道它的特殊之處在哪裡嗎？”

　　大領導的發言稍稍一頓，她雪亮的目光直視著葉千盈：“葉千盈同學，你知道嗎？”

　　葉千盈舉起麥克風，不假思索地回答：“特殊之處就是，我們都是女生。”

　　“你錯了。”女領導一口否認。

　　“……”

　　這算個什麼回答？

　　CGMO，G都已經已經把大寫字母塞在縮寫名裡了，怎麼還和女生的性別沒有關系？

　　此時，滿場都飄著迷惑不解的眼神，而在舞臺上，葉千盈突然隱約感覺出這位領導將要說點什麼。

　　畢竟這次的抗議活動是她一手組織，所以她對於這其中的感受也最為深刻。

　　葉千盈的目光落在大領導臉上，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而最終被宣告的那個答案是……

　　女領導說：“CGMO的特殊之處在於，這是所有競賽之中，參賽者之間交流最多的一個比賽。”

　　果然如此。

　　葉千盈明白她的意思了。

　　在數學競賽裡，女生們是少數群體。

　　這個數字少到什麼地步呢？近年來報名參加——不是入圍，僅僅是報名參加CMO的女生，大概隻佔參賽人數的7%。

　　而在CMO的冬令營裡，男女比例也懸殊到8：1或者9：1。

　　所以，盡管這個健美操比賽始終被葉千盈她們詬病，但在結果上，它還是有個不可忽視的優點，那就是加強了數競女生之間的聯系。

　　就像是大學開學第一場活動是軍訓，在軍訓後全班都熟悉不少一樣，群體活動無疑能在加固群體內部關系上起到很大的作用。

　　“CGMO的舉辦宗旨有兩個，一是提升女生的數學興趣和才能，二是促進不同地區數競女生之間的交流和友誼。”

　　——增進交流。

　　——增進友誼。

　　過去四天經歷的一切如走馬燈一樣在女生們的腦海裡閃過，她們想起酒店大堂裡的圍爐，想起交換糖果的零食袋子，想起訓練時看著隊友出糗的一陣爆笑，也想起手機裡多出來的數個聯系方式和新群。

　　像是和女孩們感同身受一般，大領導緩緩地放低了聲音。

　　“四天前，你們走進A中校門的時候，隊伍泾渭分明。四天之後，你們坐在臺下，我看到你們緊挨在一起，G省的隊伍挎著K省的胳膊，D省的隊伍拉著Y省的手。你們親密得像是同胞的姐妹，你們彼此友愛，幫助，和理解。

　　我很高興見到這樣的場面啊，因為女性是天然的同盟！”

　　“健美操隻是一個外殼，我們的活動可以以一切方式展開。畢竟，活動的本質是為了促進你們的交流，加深你們的感情，在拋去舞蹈這一形式後，你們已表現出設立者們最想看到的品質，那是一種大同的團結。

　　我們既是數學的學習者，又擁有著女性的共同身份。

　　在今天，在座的各位用實踐踐行了質疑的精神，這是作為數學學習者應有的素質；又以你們的行動展現了女生們精神團結而聯結的精神，這也是我們致力於傳承給下一代、下下代、下下下代女孩子們的品格。

　　CGMO至今已舉辦過二十屆。在本屆的CGMO比賽裡，從成績來說，你們是最優秀的，在交往的情誼上，你們是聯結得最緊密的，在數學的學習中，你們則將質疑的精神以實踐表達出來。我要對你們大家說，你們都是最優秀的女生！”

　　女領導站起來，朝後排的女生們側過身，在她視線所及之處，女孩子們的眼睛已經閃閃發亮，寶珠一樣流轉著一種璀璨的光。

　　見到這一幕，大領導眉目間的威嚴像是早春的冰雪，稍稍地融化了一些。

　　她有力地肯定了一句：“對，你們說得沒錯。不跳健美操，你們也很棒。大家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棒的參賽者！”

　　哗——

　　潮水一般的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比無人機上懸掛的條幅亮相時還要熱烈。

　　領導的這番話確實有一部分是出於圓場的目的，卻也少不了幾分開明的真心，這番話在情在理，瞬間徵服了所有女生的心，讓她們為此拼命鼓掌來表達贊同。

　　掌聲裡夾雜著雀躍的歡呼，女生們抖起彩球，觀眾席幾乎變成歡樂的海洋。

　　還有人在聲浪的掩護裡喊了一句“您也是我們見過的最棒的領導！”換來一陣善意的大笑。

　　隻有葉千盈在大家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又重新把麥克風端起：“咳，連您都這麼說了，那，下一屆的CGMO……健美操……”

　　女領導沒想到她這麼堅持，不由失笑：“小同學真是夠執著啊。”

　　葉千盈也笑了笑：“不執著學什麼數學。”

　　“多元化的競賽，還是要尊重你們學生群體的意見，既然大家都對健美操這個形式有意見，下一屆肯定會做一些改動。”大領導緩緩點頭，做下了保證，“可能會採取網絡徵求提議的方式，你們關心的話，可以多關注官方的消息。”

　　“好的！”女生們齊刷刷地說：“謝謝領導！”

　　“下面就回歸該進行的主題吧。”大領導扶了扶麥克，“是你們最關心的成績問題，把舞臺還給老師吧，他還要作分析啊。”

　　臺上的十二個女生都笑起來。她們動作小小地推搡了幾下，撿起扔在角落裡的彩球和外袍，整齊地排成一隊悄悄溜下了臺。

　　夏教授走到最前方的講臺上，手裡拿著大家的成績。

　　他站定的第一件事就是扶了扶眼鏡，語氣裡充滿感嘆：“人不可貌相啊。”

　　女生們笑成一片。

　　“下面就來說一說這次的考試成績，這次的金牌線是114分，一共有十二個金牌，其中兩個滿分……”

　　十二個金牌，這就意味著有十二個女生獲得進入冬令營的資格。

　　葉千盈和諸夢作為唯二的滿分，自然位列其中。

　　在臺下看不到的地方，諸夢突然握住了葉千盈的手。

　　她手心裡有一層薄薄的汗，葉千盈抬頭往她臉上一看，發覺她神色還是那麼平靜，真是一點著急都看不出。

　　七情不上臉，有時候也是種優點啊。

　　她笑著問諸夢：“之前不是都聽到劇透了嗎，一共有兩個滿分，其中一個是我。那另一個不是你還能是誰？”

　　諸夢搖搖頭，說得卻不是一件事：“你之前可沒說過，你要和領導直接提意見。”

　　“這不是怕你們害怕嗎？”葉千盈習慣性地朝椅背上一靠，“這種事也是看氣氛的，要是連前面的歌舞‘文諫’都接受不了，直接上‘武諫’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諸夢又想了想：“那要是真的‘文諫’都失敗……”

　　葉千盈狡黠一笑：“那就不是群眾的意見能動搖的範圍了。‘隻能用魔法對抗魔法’嘛，所以直接用權力對線權力就行，還方便快捷。

　　反正下一屆的CGMO形式肯定要變的，我就是要它變。不過，要真連文諫都不接受，那之後的事可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至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拿出殺傷性武器，而要“文諫”這麼一次……

　　當然是因為和小姐姐們一起玩得好開心。

　　大家一起策劃，一起選那身遮蓋服裝的袍子，展示自己的長處。四天的時間裡，她們了解彼此甚至比共同相處了四個月的同學還要多。

　　結果很重要，過程中的歡樂也一樣需要採擷。

　　就像是女領導之前說的那樣，她們是天然的同盟，她們都那麼喜歡其他人，在過去的四天裡，大家都一起建築著更牢固更深厚的友誼。

　　諸夢品了品葉千盈話裡的意思，突然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有點狂啊。”

　　葉千盈很不幸地正在喝水，一聽她這話，差點一口水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