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娉婷慢條斯理地說:「家裡過年的時候,你是怎麼把我的玉兒扔在外面自己開車回去的?那個時候雪下得那麼大,你毫不留戀,玉兒凍得發高燒。


「我剛生完玉兒的那段時間,你和餘瑤久別重逢,整整十二個小時不接我的電話,我連給你打電話,你嫌太吵拉黑了我,是我自己打車回的家。


「我不過是用你對我的方式來對待你,怎麼,這就難受了?這就委屈了?」


姜娉婷笑著指了指旁邊的餘瑤,「就連你的白月光,你也光明正大地接回家裡。


「這時候忘了自己有妻兒了?


「忘了自己已經結婚了?」


姜娉婷從不怕在眾人面前再一次血淋淋地剖開自己早已愈合的傷口。


反倒是宋珩川氣得雙目通紅,滿臉難堪,他怒極反笑:「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無話可說!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


他一把拉過我,扔到姜娉婷懷裡,「玉兒,你看看你的媽媽!


「看看她是怎麼對你爸爸的!」


宋珩川動作太粗魯,再一次牽扯到了我的傷口,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才意識到,連忙蹲下身:「怎麼了?剛剛傷口又疼起來了嗎?」


卻被陸之澤伸手擋開。


對方冷冷垂眸看他。


「別動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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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最後宋珩川是被姜娉婷一巴掌扇醒的。


但姜娉婷也沒管他,隻是拉著我徑直回了屋。


「玉兒,剛剛你爸是不是動作太重,又扯著傷口了?」姜娉婷心疼地湊近了看,見沒流血,不由松了口氣。


房門外適時傳來敲門聲,奶奶押著宋珩川來了,笑著勸和。


「娉婷,你們倆別因為一個外人吵架,讓孩子看笑話。」


宋珩川端著果盤和熱牛奶站在門口,低聲道:「吃點水果。」


姜娉婷卻看也不看他:「放桌上吧。


「餘瑤和餘瀟瀟什麼時候走?」


宋珩川深吸一口氣:「明天吧,明天雨停了我開車把她們送到公寓去。」


姜娉婷笑了:「你還真貼心。」


等著宋珩川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上。


她回頭,看我一言不發的樣子,不由好笑捏捏我的臉:「怎麼了?是不是覺得你爸爸和之前不一樣了?」


我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她笑容又很苦澀:「是啊,人隻有在得不到的時候才會珍惜。」


我輕垂眼眸:「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姜娉婷有些驚訝,她憐惜地緊緊抱著我,「玉兒啊……」


我也輕輕地擁抱著她,聞著她身上好聞的花果香。


阿蘭・德波頓在他《無聊的魅力》裡寫過這句話:「你越不喜歡一個人,你越能夠信心百倍,輕而易舉地吸引他。強烈的欲望使人喪失了愛情遊戲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漫不經心,你如被人吸引,就會產生自卑情結,因為我們總是想把最完美的品質賦予我們深愛的人。」


愛人如遛狗,有張有弛。


哪兒能事事都讓宋珩川掌握主動權呢。


姜娉婷撫摸著我的頭發:「玉兒,要是媽媽和爸爸分開了……」


「我跟著媽媽。」我抬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


姜娉婷笑起來,輕聲道:「玉兒之前受的委屈,媽媽都記得的。」


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這幾天媽媽不在家,你有提醒爸爸吃藥嗎?」


我睫毛微顫,半晌才搖了搖頭。


本是隨意的一句話。


我突然就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她要做的第三件事。


10


宋珩川的心髒有問題,需要隨時帶藥在身邊。


怕奶奶擔心,他不敢告訴奶奶。


往常他的衣服都是姜娉婷提前一天給他熨燙好、掛好。


連放小藥丸的口袋,也是姜娉婷隨時檢查有沒有遺漏。


但之後,餘瑤回來了,宋珩川一天都不願在家多待。


也就沒人督促宋珩川隨身攜帶救命藥。


再後來,奶奶和餘瑤天天鬧事,家裡一鍋亂粥,他自然也忘了藥的事。


自打宋珩川把餘瑤母女倆送走,家裡好像偃旗息鼓起來。


姜娉婷又像往常一樣,進出公司,談合同應酬。


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對宋珩川依舊冷淡。


宋珩川不止一次地追問我:「玉兒,你知道你媽媽還和那個叔叔有來往嗎?」


我搖搖頭:「媽媽想和誰吃飯那是媽媽的事。


「我隻是個小孩子,為什麼要摻和大人的事。」


宋珩川也不止一次地想找姜娉婷求和:「我已經把餘瑤送走了。


「我們不能像原來一樣生活了嗎?」


他甚至拿我當擋箭牌,「你ṱű̂ₑ想玉兒整天活在這樣的家庭裡嗎?」


這的確是姜娉婷的軟肋。


她思慮良久,才點點頭,輕嘆道:「確實。


「確實不能讓玉兒過這樣的生活。」


宋珩川大喜,上揚的嘴角是他掩飾不了的洋洋自得。


「我就知道你還是會心軟的。」


傻子。


我在心裡想。


姜娉婷並不需要宋珩川遲來的愧疚和深情。


當她和女兒曾經被宋珩川扔在雪地裡,被奶奶當著一眾親戚潑冷水刁難。


沒有一人站出來,沒有一人為她和她的女兒伸張正義。


而她受的苦楚,難道隻是為了得到宋珩川一個輕飄飄的愛當作獎勵嗎?


男人的承諾,隻有在說出口的剎那才是真的。


一個餘瑤走了,還有千千萬萬個餘瑤。


追妻火葬場在於讓對方感受到和自己一樣的疼痛。


姜娉婷不屑用愛與恨的精神勝利法。


她要用的,是生與死的物理勝利法。


11


我知道那天會來。


卻沒想到那麼快。


剛放學我就被司機接上,直奔醫院,到了醫院才看見圍了一圈人。


奶奶被佣人扶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已經快要休克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出車禍!」


其他親戚正對角落裡的餘瑤口誅筆伐:「珩川是送你才出的車禍吧?」


「你是他什麼人啊!人家有妻子有女兒!你是誰啊!」


「你害得人家出車禍了知不知道!」


餘瑤也嚇傻了,不停地辯解。


「不關我的事啊!他自己開車到一半心髒疼!


「是他自己的身體原因啊!」


醫生從手術室出來,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見狀,奶奶直接嚇得面色蒼白。


「病人有心髒病你們不知道嗎?」醫生嘆口氣,「他本來要避免勞累和飲酒熬夜的。


「而且要隨時把藥帶在身上。」


姜娉婷眼眶泛紅,抿了抿唇ŧůₚ,微微蹙眉看向餘瑤:「這幾天他也沒在家……」


大家對視一眼,恍然大悟。


餘瑤瞪大了眼睛,急得都快哭出了:「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他有心髒病!」


我被姜娉婷牽著,看著她雷厲風行地處理著住院和手術事宜。


又關切地安慰奶奶和親戚,忙前忙後,頭發松散,扮演著一個堅強又柔弱的妻子模樣。


奶奶拉著她,不停哭著感謝:「還好有你娉婷,不然這家裡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


病房裡,宋珩川戴著呼吸面罩躺在床上,面容都是傷口,雙唇白無血色。


醫生說是突發心髒病撞上了橋墩,餘瑤隻受了皮外傷,他卻傷勢慘重。


就算後面能醒來,雙腿可能也恢復不到曾經的狀態。


換言之,他即將癱瘓成為殘疾。


奶奶被親戚們架走了,大家怕她人老了受不了刺激。


整個病房空蕩蕩的,隻剩我們一家人。


「你看,這就是你急著去幫別人養女兒的報應吧。」姜娉婷輕輕地摩挲著他的眉眼,神色憐憫。


「疼嗎?玉兒之前也是這麼疼的。


「她為了在你生日那天給你採一束花,在路上出的車禍。


「而你呢,你在陪別人的女兒。」


這盤棋,姜娉婷下了整整一年。


她無意中向餘瑤透露宋珩川愛喝酒愛吃甜食,又給餘瑤介紹有名的酒吧。


餘瑤才來這兒,對一切都新鮮,又沒有朋友,宋珩川樂意奉陪,和她熬夜通宵,喝酒唱歌。


至於家裡的藥,她也以害怕孩子誤食為由收了起來。


宋珩川發病, 是早晚的事。


我站在門外,看著遠處的樹林,燕子撲扇翅膀給巢中的幼鳥帶回食物。


姜娉婷的恨, 無人知曉。


午夜夢回的時候, 她看著枕邊人又是怎樣的心情。


「對了, 別擔心公司。」


姜娉婷懶洋洋地扎著頭發,剛剛為了演戲, 她不得不把頭發弄亂突出自己的憔悴。


「我會替你照顧好公司的。」


12


媽媽果真說到做到。


第二天就接管了公司,和高層一起商討項目合同的接手問題,找來餘瑤清算曾經住在家裡的各項開銷。


以侵犯夫妻共同財產為由,讓餘瑤把宋珩川曾經贈予她的名表包包盡數清還。


餘瑤本來想抵賴,看著姜娉婷帶著律師們出現在她公司樓下,這才慌了。


「這都是宋珩川自願贈與的!」餘瑤一口咬定不會退還,「這都是他送我的禮物!」


「沒關系,你不想走法律途徑, 我們也可以走輿論途徑。」姜娉婷把一疊材料推到她面前。


「這是舉報你的材料,我大可發到你們公司郵箱和網上。」


餘瑤滿眼含淚, 憤怒質問:「大家都是女人!做人留一線不行嗎?


「我沒有破壞你的家庭,也沒有讓你們妻離子散!你做事為什麼要這麼絕!」


姜娉婷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你以為我在針對你, 在和你雌競, 其實不是的。


「我不隻針對你,我是針對這家裡的每一個人。


「你明知宋珩川有家庭、有妻兒,卻還是沒有邊界感,和他在我的面前卿卿我我。你想從我吃醋的眼神中獲得一種被嫉妒的快感, 從而顯示出你的魅力無邊。


「你之前的生活是有多不如意,才會把自己生活的盼頭建立在別人的想法之上。


「但很抱歉,我並不在乎, 甚至我還可以給你一個建議——下次你可以和宋珩川在你老公的墳頭親吻。」姜娉婷笑起來, 「可能那會更刺激。


「不過我勸你還是先準備好該還我的八十萬吧。」


餘瑤臉漸漸變得慘白,捏緊了拳頭正欲說話,又被姜娉婷打斷。


「當然,你也不要覺得不公平。你受的苦, 我也會幫你一並交給宋珩川的。


「他的公司已經被我架空,如今高層都是我的人。


「家裡的財產我已經在找律師擬寫離婚協議書,你們的聊天記錄、往來的賬單、家裡的監控都可以當作他出軌的證明。


「如果你覺得這對他的懲罰太輕,那你大可放心。」


姜娉婷慢條斯理地摸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


「現在他正躺在醫院, 生死未卜, 就算治好了可能也半身癱瘓。


「到時候還得麻煩你照顧他了。


「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終於能夠同甘同苦了。」


無視身後餘瑤的痛哭, 姜娉婷朝我招招手, 輕Ṭúₕ輕拉著我走出咖啡館。


已經是春天了。


入目之處,沉寂一個冬天的樹木抽出新芽, 草坪是盈盈綠色。


頭頂的蒼穹碧藍如洗。


「玉兒,你看!今天天氣好好啊!雲朵像棉花糖一樣。」


她仰頭看向天幕,像個小孩子一樣指著白花花的雲朵驚喜道。


曾經她滿眼都是宋珩川, 哪兒有興趣去看窗外的景色。


「以後還會有更好看的天呢。」我笑眯眯地補充。


姜娉婷是什麼時候覺醒的呢。


是女兒出了車禍, 血肉模糊,自己一籌莫展,心如死灰。


是她唯一的依靠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卻在外面與情人卿卿我我。


姜娉婷是曾經的我, 也是未來的我。


這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女主。


苦難的確不值得歌頌。


但它必須要有意義。


苦難的內核是要讓人經歷一切狼狽後,憑借自己成為受人仰望的凌峰。


而不是為了要能配得上那些白眼狼男主,所以才得經歷這九九八十一難。


她並非隻開短暫盛夏的花。


她本是一世常青的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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