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想了想,開玩笑般說:“興許是為了我死後有人幫我收個屍?”她說著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可天無疾卻沒笑。
他靜靜地看著他,眉目深沉。
他臉上沒了笑意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肅穆之感,似是威嚴又似是慈悲。
秦拂被他看的有些不安。
她正想說什麼,天無疾突然彎下腰,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他低聲說:“阿拂,隻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死的,誰都不能。”
秦拂愣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有些慌亂,伸手輕輕打開他的手,嘟囔道:“開玩笑而已,你怎麼還當真了!”
天無疾收回了手,沒有多說什麼。
秦拂又自己出去練了半個時辰的劍,那不知為何有些浮躁的情緒才慢慢淡下來。
回來之後,她讓天無疾教她古語。
天無疾自無不可。
於是,桃花樹下,兩個人鋪開了一張桌子,一個人教,一個人學。
學的時候秦拂發現,古語和現在說的語言書寫起來沒什麼太大差別,最大的差別就是發音不同,有些字的發音和現在一樣,有些字卻天差地別,更接近西境某些小城池中的凡人們現在還在用的俚語。
古語的發音秦拂一時半會兒肯定學不會,但既然書寫起來差不多,秦拂就想明天試一試那孩子會不會寫字,如果他會寫字的話,那麼他們之間交流起來也不會這麼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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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麼一學就學到了晚上,秦拂學了一些日常用語,對古語的發音規則也學了個皮毛。
天無疾收拾起東西,去廚房做飯。
秦拂看了一眼堆在外面為數不多的柴火,轉身出去撿柴。
山腳下就有一片樹林,樹林中有不少枯樹,秦拂帶著斷淵劍,砍柴砍的飛快,就是委屈了斷淵劍。
她看著差不多了,提著柴往回走。
此時月色中天,秦拂走在路上,踏著自己的影子,路兩邊蟬叫鳥叫此起彼伏,卻襯的這裡的夜格外的安靜。
有那麼一瞬間,秦拂恍然覺得自己也是生活在這裡的一個凡人,每日伴著晨光醒來,踏著月色歸去。
然後她又想,等一切都平息下來之後,或許日後找個這樣的地方住上一段時間也不錯。
秦拂想著就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
隻要她還是秦拂,就不可能的。
秦拂壓下了心中的念頭,轉過了前面的拐角。
然後她猛然頓住。
月色之中,她看到前方他們暫住的茅草房外正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她。
那是一個清瘦的男人背影,腰間垂著一把劍。
但在這個地方,此地的凡人根本不會有劍的!
是沈芝芝手下的魔修?還是誤入此地的其他修士?
可封印秘境的佛珠在沈芝芝手裡,除了他們,還會有誰誤入?
魔修!
秦拂直接冷下了臉,抽出腰間的劍,扔下了手中的柴,腳步飛轉之間刺向那身影。
她靈力用不出來,但身手還在,幾乎就在那捆柴落地的同時,秦拂的劍尖已然觸及到那人的後背。
然後秦拂就看著這人用出了和她幾乎相同的身法微微偏身,躲開了秦拂的致命一擊,也露出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秦拂極其熟悉的臉,但此時此刻,卻在月色下蒼白到近乎沒有血色。
與此同時,秦拂刺向他後心的一劍因為他的躲避刺向了他的右臂。
他下意識的還想躲開,但卻在抬頭的那一刻停住了所有動作。
劍尖刺破血肉的聲音如此刺耳。
那張臉仿佛更蒼白了兩分,近乎透明。
秦拂一頓,自己停住了劍勢。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秦拂沒有收劍,他也沒有動,兩個人維持著這麼個近乎敵對的姿勢兩兩相望。
秦拂面無表情,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沒有人說話。
好半晌,秦拂聽見了院中傳來的動靜,猜測應該是天無疾察覺了,這才主動收劍。
劍尖抽出血肉,面前的人又悶哼了一聲。
秦拂眉目不動,平靜的問:“夏知秋,你為什麼在這裡?”
面前蒼白的男人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啞聲道:“師姐。”
第68章
“……師姐。”夏知秋看著她,目光近乎貪婪。
他瘦的形銷骨立,身影單薄到仿佛連衣服都掛不住了,五官瘦的近乎尖銳,原本是個溫潤公子的模樣,可是此時此刻,卻落魄的仿佛是個病入膏肓而且命不久矣的凡人。
他說話的聲音帶著中氣不足的虛弱,身上的血腥味混雜著藥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秦拂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為何會在這裡?”
這句話剛問完,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天痕城找到的那根骨笛。
他是被沈芝芝活捉的。
如今看來,沈芝芝也將他投入了這個秘境之中。
而且……
秦拂抬起頭,目光復雜的看著他。
他身上那身粗布黑衣在剛剛的打鬥中蹭開了衣襟,露出了兩邊琵琶骨上猙獰的傷口。
瘦弱到連個凡人都不如的身體、琵琶骨上猙獰的傷口。
看來他這段時間過的不是很好。
秦拂抿了抿唇,等著他開口。
驕傲如夏知秋,這輩子最狼狽的樣子被他恨了幾年的師姐看到,他又會怎樣?
是維持著他的驕傲雲淡風輕的說上一句許久未見?還是像以往那樣對她出言諷刺?
秦拂等著他開口。
然後她聽見夏知秋用嘶啞的聲音緩緩問道:“師姐,沈芝芝她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她有沒有傷你?”
秦拂一愣,抬頭探究的看著他。
夏知秋偏頭低咳了一聲,伸手遮住嘴唇,放下手時,指間滲出幾分血色。
秦拂定定的看著他指間鮮紅的血,片刻之後,移開了視線。
她聲音平靜到近乎置身事外:“夏知秋,你這是何苦?”
當初何苦讓自己被仇恨攜裹,如今又何苦讓自己落到這幅田地?
夏知秋淡淡的笑了笑,聲音同樣平靜:“師姐,我如今的一切全都是自己自作自受罷了。”
他說著,定定的看著秦拂,眼睛都不舍得眨似的。
隻不過幾個月沒見,他卻仿佛已經離開她半輩子了似的。
如今的自己重傷在身,疾痾難愈,又落在了魔將沈芝芝手上,恐怕難以逃出生天。可她卻比他最後見她的那一面更加光彩照人,也更加鮮活生動了,她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脊梁挺的筆直,渾身纖塵不染,應當沒吃太多苦。
這樣他便安心了。
他松了口氣,抬手費力的給秦拂行了一禮,聲音平和的說:“我在探查天痕城邪修一事時正遇到沈芝芝帶著魔修屠滅一個邪修宗門,沈芝芝認出了我是天衍宗弟子,便將我生擒了起來,為了防止我逃走,用鎖靈鏈穿過了我的琵琶骨鎖住了我的靈力,後來又將我投入了這個秘境之中,用不出來靈力,傷勢自然好的慢了些,讓師姐見笑了。”
秦拂許久沒有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樣子,也許久沒見到他這麼平和的樣子。
她移開了視線。
夏知秋卻還在說:“沈芝芝留下我是因為我是天衍宗弟子,她的圖謀應該在天衍宗,難不成師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她抓的?”
秦拂嘆了口氣,說:“我並未見過沈芝芝。”
“被滅門的邪修宗門裡一群凡女不知所蹤,我來天痕城探查那群凡女的行蹤,誤入沈芝芝的陷阱。”
夏知秋的眼眸暗淡了一瞬,但又很快說:“師姐不必擔憂那群凡女,沈芝芝確實帶走了她們,但據我所知,她讓自己手下的魔修將那些凡女安排到了北境其他城池,師姐出去之後自可以探查一番。”
秦拂就松了口氣。
夏知秋見狀,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自己相處了幾十年的師姐,如今寧願為一群素不相識的凡女牽動情緒,也不願憐惜自己的師弟一分一毫。
但這怪誰呢?
就像他剛剛對師姐說的,他自作自受罷了。
離開天衍宗的這段時間,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再見到秦拂的情景。
他想過她恨他、想過她對他冷言冷語、甚至想過她會對他刀劍相向,從此不再認自己這個師弟。
而她的反應,已經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了。
她隻不過是……不再在意他了而已。
她看著他,和看路邊一棵樹一朵花也沒什麼分別了。
夏知秋這麼想著,胸口卻突然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想象,還是因為未愈的傷口。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但也是最差的結局。
恨他,那他在她心裡還佔有一席之地,可她已經不在意他了。
面前的秦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一眼都沒看他。
夏知秋深吸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麼,籬笆小院的門卻突然被打開。
剛剛還毫無反應的秦拂一下子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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