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天無疾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一點。
這已經遠超一個醫修所能掌握的東西了。
谷焓真也是醫修,在天衍宗執掌一峰,在整個修真界之中,秦拂可以說除了藥王谷那位谷主,無人醫術能比得過他。
但天無疾所顯露出的知識已經遠超谷焓真。
夢引術是禁術,而禁術之所以稱之為禁術,不僅是因為它對施法者和承受者都有傷害性,更是因為它近乎無解。
天無疾語氣淡淡的說,因為他的朋友曾沉溺夢引術,所以他對它略有研究。
略有研究的結果是能找到破解夢引術的方法。
秦拂不是傻子,他的話在她耳朵裡處處漏洞。
但天無疾似乎連掩飾這些漏洞都懶得做。
但這卻似乎不是出於傲慢,而是……出於信任。
秦拂緊緊抿住了唇。
他是谷焓真摯友的兒子,而谷焓真向來和藥王谷交好,再加上天無疾本身醫修的身份,秦拂一度以為他是藥王谷的人。
而現在看來肯定不止如此。
其實不止今天,在之前的很多時候,天無疾都表現出了不符合他背景和身份的知識和閱歷,他也從來不曾掩飾過。
他能破解夢引術,還知道寒江劍尊留下的劍在哪裡。
但秦拂能感覺的出來,他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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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拂又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離開。
秦拂想,她也是信任他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秦拂懷抱著那個話本的秘密一樣。
但她篤定天無疾絕對不會傷害她。
……
天無疾斂袖站在窗邊,目光悠長深遠。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他耳邊,小聲說:“都走遠了,你還看什麼?”
天無疾:“看雲,看霧。”
他語氣淡然,嘴角卻帶著笑,心情很好的樣子,
寒江太了解他了,一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他是真的開心了。
他這個好友從少年時就是這樣,他越是心情惡劣,臉上的笑就越燦爛,哪怕是沒什麼感情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讓人如沐春風。
他真正開心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反而淡淡。
寒江哈哈笑著說:“看見她不懷疑你,你開心了吧?”
天無疾:“不,她懷疑我了,但她又選擇相信我。”
他說著笑彎了眼睛,贊嘆道:“阿拂真聰明。”
這突如其來的稱贊弄的寒江滿頭問號。
但他很快不糾結這個,抓著天無疾追問道:“我說,你忽悠秦拂就忽悠他,為什麼又搬出我來當擋箭牌?”
天無疾看向虛空,挑眉道:“我和阿拂說的話,有一句是錯的嗎?當年沉溺夢引術的確實是你。”
寒江一下子不說話了。
半晌,他語氣帶笑的說:“青厭,若是有一天你也喜歡上一個人,喜歡到想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那你就能明白當年我為何那樣做。”
天無疾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他開口趕人:“你快回斷淵劍裡吧,你的劍靈割舍一半靈魂救你,可不是讓你陪我聊天的。”
……
秦拂趕到律堂的時候,沈衍之已經在律堂裡忙碌徹夜。
秦拂剛一進去就驚了驚。
昨天她隻不過是剛劃了一個地方作為律堂的所在之處,讓沈衍之找幾個弟子將其中改造一番,她將心中天衍宗接取任務的那一套流程才剛整理出來一半,她就離開了。
她想著剩下的等今天再整理。
然而沒想到的是,今天她再踏進來,這個律堂已然井井有條、初具雛形。
秦拂有些訝異的看向沈衍之,說:“這都是你做的?”如果都是他做的,那沈衍之怎麼可能還用秦拂帶?
沈衍之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昨天宗主離開之後,這些都是天無疾指點的,我不過是打了個下手罷了。”
是天無疾。
秦拂稍微愣了一下,但心中卻連驚訝的感覺都沒了。
她就知道。
沈衍之開始告知她律堂的進度:“宗主,律堂的執勤弟子已然選好,宗主所列的日常任務,已按照難度分甲乙丙丁掛在律堂,可有一樣難題,還請宗主解惑。”
秦拂:“你說。”
沈衍之難以啟齒般的說:“飛仙門畢竟資源有限,資源大半傾斜內門也是不得已之舉,因為外門弟子大多資質淺薄,甚至有多半半輩子都不能引氣入體,若是將資源再分散一些,肯定會引起內門峰主的不滿,而且長此以往,內門弟子是否會被耽擱進度?”
秦拂笑了笑,問他:“你覺得你們內門弟子會爭不過外門弟子?”
她指著律堂任務板上被靈力刻下的各種除妖任務,說:“這其中丙級以上的任務,大多都是隻有門內弟子才能完成,我隻不過是將原本你們從師尊哪裡獲得的資源,轉而用任務的方式給你們罷了。”
沈衍之困惑道:“既然如此,那接任務獲得資源和直接將資源按比例分給內門外門又有何區別?掌門若是憐惜外門弟子的話,盡可以將資源多給他們一些,不必大費周章。”
秦拂面無表情的說:“因為你們飛仙門既然佔據一城,那除了修煉之外,必然有庇護百姓之責、必然有斬妖除魔之責。”
沈衍之訝然片刻,似乎從來沒聽過有人說這話。
半晌,他說:“但是,三羊城的百姓過的也並不差,隻要待在內城,他們不會遭受妖獸攻擊。而且,修士若是和凡人有多接觸的話,若是因果纏身……”
秦拂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她說:“看來,我昨天說的話,你還是不能理解。”
她靜靜地看著沈衍之,說:“出世入世,修道修心,修士奪取天地靈力修煉已身,那麼我們從天地之中奪取了多少,就必須要償還多少,這才是因果。”
沈衍之渾身一震。
秦拂說:“等何時你理解了我的話,你再來和我討論這些。”
她看的很明白,飛仙門這群修士,老一輩的奉那套清修理論為真理,秦拂已經不期望能改變他們了。
但年青一代弟子,如沈衍之之流,還是有救的。
可秦拂也不覺得自己一通說教能讓他們大徹大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掌門職權徹底改變他們,讓他們入世練心,然後自然而言的對原來的理念產生懷疑。
她看向沈衍之,說:“你以後既然要接任掌門,就不能不通俗務,三羊城位於妖族之側,既有利也有弊,你們本可以獵殺妖獸妖修獲取妖丹,這些妖丹於丹修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她想了想,說:“三日之後,你組織一隊內門弟子,與我出城獵妖。”
沈衍之愣了片刻,這才低頭應下。
於是這三天裡,秦拂就一頭扎進了律堂。
律堂表面的章程已經弄的差不多了,倒是秦拂動用宗門資源的時候遭到了一眾長老的抵制,理由還是那套清修理論。
秦拂也不多說,抽劍一個一個將他們全部打趴下,然後說,自己自少年時期出世入世,他們清修了大半輩子,而現在她的實力幾何,他們的實力又是幾何?
那些長老啞口無言。
最後秦拂成功的開了飛仙門的倉庫,隻有沈衍之的師尊揮袖離去,臨走之前斥她幹涉他人道途。
秦拂理都沒理他。
這幾天裡,雖然對付那些長老煩了些,但秦拂嘗到了在天衍宗裡不會有的快樂。
——說一不二。
在天衍宗,她上面有師尊,再上面有掌門,自己雖然是大弟子,但一舉一動都是所有弟子的表率,實力不能落下,所有的行為都得得體。
實力高強、老成持重。
而在飛仙門,她金丹期的實力幾乎能碾壓一眾長老,若是有不服她的,她盡可以用武力解決。
不必以理服人、不必舉止得體,她甚至都不必為了宗門大局去忍讓什麼。
秦拂突然想到了她少年時認識的一個瓊月宗劍修說過的話。
——我拿命修到了比別人都強的地步,不是為了講道理的。
少年秦拂覺得這句話不妥,現在的秦拂卻突然覺得有點兒道理。
她這才發現,原來她骨子裡也是一個肆意妄為的人。
忙到了第三天,她一直不怎麼見天無疾。
她偶爾看到他問一句,得到的答案也是正在做能破解夢引術的東西。
秦拂信任他,所以這幾天幹脆不入定修煉,等著他把東西做出來。
到了第三天,飛仙門勾結妖族的雲鏡仙掌門被廢去了修為,一夜老死。
他的死,似乎也代表著飛仙門某一方面的終結。
在他死後的第二天,被多方關注著的律堂終於打開了門,沈衍之在眾多弟子的注視之下走進律堂,撕下了一個除妖的任務。
一行六個築基期的弟子,由沈衍之帶領、掌門壓陣,去城外除妖。
他們出城之時,三羊城的凡人不知道為什麼也知道了飛仙門的仙長要出門除妖,一個個一路圍觀,帶著殷勤渴盼的目光將他們送出了城。
飛仙門仙長的威勢猶在,他們隻敢目送不敢喧哗,但出城之時,那些耳聰目明的修士幾乎都聽見一個老者用近乎顫抖的聲音說:“蒼天有眼,仙長們終於出城除妖了,我的小囡囡,有人為你報仇了!”
一旁有人嘆息著說:“你家囡囡都去了幾十年了吧?”
老者喃喃道:“等到了,爹爹等到了!”
那一刻,纖塵不染的白衣修士們突然覺得如芒在背。
那些殷勤渴盼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壓在了他們肩上。
第53章
一行六個修士一路沉默的出了城,秦拂在他們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
但他們如今的沉默又似乎和她剛帶他們下山時的沉默不一樣。
她剛帶他們下山時,這群修士的沉默中都帶著驕矜,尤其是在面對著那些凡人的時候,他們的沉默是刻意拿捏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威儀,他們不屑於在凡人面前開口。當那些凡人看過來時,他們又下意識的昂首挺胸,保持著修士面對凡人時的驕傲。
而現在,他們的沉默之中有一股壓抑又迷茫的氣氛蔓延,秦拂仿佛親眼看到那原本驕傲到不願意低下的頭顱一點一點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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